第2章

丁卯月壬寅日,諸事不宜。

雲清翻了翻今天的黃歷,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那還能吃飯不?那還能睡覺不?諸事不宜……明明不信還天天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哪般。誰讓我是道士呢?唉,敬業一點兒吧。

雲清這樣想着,整了整自己重重疊疊的道袍。代表道家平和中正的雲紋和陰陽魚卻是張狂的暗紅色繡制,像道袍上凝結的鮮血。純白和暗紅,詭異的融合着,讓人害怕又心生崇敬。他筆直的站立着,安靜端莊,但又如浴血的仙鶴随時可以發起攻擊。

最後把劍背負在身後,他轉身出門。不管怎樣,今天還是趕回純陽吧。該給師父上墳了。

出門來,便是一陣冷風,他緊了緊衣領,然後把門帶上。雲清一路下樓來,穿過大堂的時候,喧鬧的大堂仿佛禁聲一般。暗紅色道袍帶着凜冽的寒風刮過人們的臉頰,但凡有些見識的人,沒有誰膽敢注視一位冷若冰霜的惡人谷道長。而不知道雲清出身惡人谷的住客則是被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吓得不敢大聲說話。

雲清卻不慌不忙的如閑庭信步般直走到客棧櫃臺前,目不斜視。

“店家。”他聲音清越卻有些冷硬,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出塵但太過不近人情。因此縱使風姿卓越,才華出衆,也難得有交心的朋友。

“客官。”小二哆哆嗦嗦的不敢直視他,雲清似乎早已習慣這些人的表現,眉頭都沒皺一下。

“住店的錢。”他把銀子放在櫃臺上,轉身就走。小二在後面舒了口氣,連客官慢走這樣的讨好話都忘了說。

長安可謂繁華,在皇城根兒下,正是煙花之地。

雲清一路走着,卻無意于此。他盤算着還有多久才能到純陽,是不是還得在山下住一晚。他邊想着邊走,不知不覺就出了城。

他信步走着,過來好久才回過神來——走偏了。

所以不管雲清多麽高冷出衆,他還是不可避免的遺傳了純陽宮的基因——呆。

雲清嘆了口氣,只得停下來看看方向。這時他聽到身後有輕功破雲之聲,氣勁帶着血紅的殺氣直沖他後背。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就憑你們?

回手拔劍,衣袂帶風。

生太極,破蒼穹,沖陰陽。

雲清知道這時對方不會輕易闖進純陽氣場,他方才回身看着來人。

天策,七秀,藏劍。俱是浩氣藍衣。

雲清看着他們,道:“怎麽?貧道最近沒什麽得罪的地方吧?”

天策吹了個口哨,從遠處跑來一匹白色大馬,他翻身上馬,槍指雲清,“妖道!你殺我浩氣兄弟五百餘人,我等今日定要替他們報仇!血債血償!”

“哦?”雲清反而笑起來,“那貧道今日便再添三筆血債吧。”

天策大喝一聲,長槍一橫,策馬急奔而來。藏劍魚躍而起,金色的劍光籠罩周身。唯七秀在後面旋轉雙劍,妙舞清歌如風中紅葉。雲清眯了眯眼睛,自然不是欣賞七秀曼妙的舞姿。

雲清一振衣袍,疾略過兩人空隙,直至七秀面前。七秀大驚欲躲閃,天策藏劍同時抽身回援。雲清施展梯雲縱騰空而起,紅色廣袖驚若翩鴻。他自半空中俯視着下面自亂陣腳的三人,唇邊笑意清淺。空中輕身跳躍,旋落于地。氣俱丹田,擡手劃出弧線。

“不好!他運了紫氣!”藏劍提示着同行的人,三人防備的握緊武器,抽身後退。

“呵,有點兒見識。”雲清反而笑起來。“運了紫氣的純陽,你以為你們能跑掉?”他眼神沉下來,果決的飛身上前,不在乎天策的槍尖沒入自己握劍的手臂也不在乎藏劍的問水劍刺進自己左腹。長劍高高舉起,狠狠拍下。太極兩儀的圖案随劍身升起彰顯,随劍尖落地碎裂。長安雨後初晴的陽光透過樹林點染在他的劍尖,殺人的器物卻仿佛閃耀着聖光。沒人能阻止他使出最強勁的劍招。

來不及躲避的強大劍氣貫穿了七秀的心髒。一招得手縱身退回,神情冷淡的看着七秀倒下。暗紅色的道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坐忘無我的藍色光圈中仿佛彌漫開血霧。

“雲清!”藏劍接住七秀的屍體,咬着牙喊出這個痛恨的名字,“老子今天一定要拿你狗命!”

“貧道……”雲清擡手悠然地擦了擦劍,随即揮出劍鋒,舉劍平齊,“奉陪。”

天策和藏劍對視一眼,一左一右沖向雲清。

雲清抛劍當胸,雙手後展,道袍無風自動。身後映現出一圈藍色的劍鋒,耀得他周身流轉光華。身若無憑,駕風展翅。祭出憑虛禦風後,雲清行動更加流暢,敏捷的穿插卻撕扯着傷口,鮮血迸射,流瀉出妖冶的紅,同他的道袍相得益彰。

藏劍此時已切了重劍在手,橫提山居劍蓄力,等得天策一記斷魂刺被雲清險險避開,他立馬掠身上前,腰力猛抽,掄起重劍當頭砸下。雲清一驚,長劍急揮,左手凝訣,湛藍色氣場霎時鋪散開來,氣勁流動,使得雲清的身影若即若離。

“小心!”天策看到雲清使出純陽氣宗絕學鎮山河便大聲吼道,但是藏劍已收不住劍勢。

重劍還未觸及到雲清分毫就被強大的氣勁彈回,藏劍踉跄了一下,還沒站穩,便感到胸口一窒,随即甜膩的腥味充斥了口腔,他捂住胸口跪倒。但天策仍不敢上前救援,他拉着戰馬在二十尺開外看得牙癢癢。

藏劍迅疾起身回撤,但雲清哪裏就此放過他?他看着藏劍有些狼狽的樣子,嘴角輕挑。雲清深吸口氣,立劍當胸,閉目養氣,聚意凝神。藍色的劍氣環繞周身,衣袂翻飛,只一瞬卻足夠雲清制造一個殺招。運氣結束,長劍脫手而去,像一只嗜血的蜂子,直叮藏劍前胸。藏劍立馬擡手舉起重劍抵擋,卻不及雲清的劍勢快。那把泛着熒藍光芒的長劍直直的插進藏劍的胸膛,他擡頭看見雲清平淡的表情。一擊完成,長劍仿佛有生命一般抽離藏劍的身體,激得那具還有些意識的身體因疼痛而挺起胸膛,然後重重摔在地上。

雲清握住收回的劍,鎮山河的氣場已經消失,此刻天策看清了他的表情。這個人,是不會為了別人的生死動容,甚至不會為自己的生死動容的。這個人,就他媽是個瘋子。

“将軍,還來嗎?就剩你一個了。”雲清平靜地看着天策,那邊的人先是愣愣地看着他,随即發出一陣低吼。但是,失去夥伴的孤狼雖會發狠嗜血也是不足為懼的。

“你不過強弩之末,本将今天絕不會放過你!”天策這樣說着,長槍直指雲清。

“盡可一試。”雲清滿不在乎,只是擡手輕叩劍脊。

雙腿夾緊戰馬,長槍一揮,紅色的光暈圍繞着,天策戰意大增,策馬踏向雲清。他看着天策縱馬而來,不動如山,在天策的長槍快要沒入他身體的時候,梯雲縱像白鶴騰空一般高高躍起,半空中接了一個迎風回浪,穩穩落地。雲清看了眼還欲沖刺的天策,緊接了一個九轉歸一,擊退他數尺。

他站在生太極氣場中央,手持長劍,道袍翻飛,受傷的肩膀淌着血,潤濕了手掌,讓劍柄握起來有些滑膩。紅色的細線不斷的淌過手背,流過劍身,彙聚在劍尖,滴落。雲清擡手,紫氣東來。血滴随着動作甩出去,正落在唇邊,他用舌頭卷進嘴裏,甜膩的腥味,讓雲清不禁眯了眯眼睛。

當天策再次橫槍奔襲而來,雲清舉劍幹淨利落地拍下,擊碎的太極圖案混合着純陽最強大的劍勢直逼天策,震得他滾落下馬。天策杵着槍杆站立起來,大喝一聲豁出命似地沖過來。雲清皺眉片刻,便與天策相對沖擊而去。紅色的槍風和藍色的劍氣一時間光芒大作,炫目的光遮蔽了西沉的太陽。側身避開槍尖鋒芒,在道袍戰甲相觸的瞬間,雲清反手打出兩道劍光割斷了他的喉嚨。

噴湧的鮮血濺射到他臉上,雲清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複而直起身子,拿道袍的廣袖拭去劍鋒上的血跡。

世人都道純陽的修真人個個仙風道骨,清冽卓絕,見之若仙,氣質如鶴。卻不知像雲清這樣入了惡人谷的純陽們,是嗜血的修羅。

雲清并不在意什麽,既然浩氣盟也不過是殺人,那去惡人谷又何妨?殺多了,便不知道為何殺了。殺累了,也就不會累了。

不過此時,他倒是松了口氣,但仍不敢懈怠。早在和這三人交手時他便感到還有一個人躲着觀戰。雲清暗自嘆氣,不知道對方是何來路。

其實除卻肩上和腹部的傷,身上還有許多被藏劍劍氣和天策槍風傷到的地方。傷不致命,但卻不能不止血,再拖得一刻,他只能任人魚肉了。若是暗中之人也是浩氣盟的,今日怕是在劫難逃。

好在本是紅色的道袍,雲清自嘲地笑了笑,倒也算幹幹淨淨的死了。

“這位大俠,你也看了許久。”雲清沖着一旁的灌木林喊道,“就請現身吧。”

他緊盯着那邊的動靜,手中仍握着劍,站在氣場中央。即使是真正的強弩之末,雲清也仍舊高傲地俯視一切。

臨近黃昏的太陽斜挂在樹梢,暖暖的色澤柔和了他的棱角,但一身破損暗紅的道袍仍是不可侵犯的模樣。

“呵呵。”暗處的人笑道,“還挺警覺的嘛,小羊。”

雲清對這個稱呼頗不滿的挑挑眉,道,“大俠若是浩氣之人,盡可一戰。純陽雲清敢問大俠威名。”

他目光炯炯,但仍在傍晚越來越暗的光線中,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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