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清持劍的手腕微微顫動,滑膩的血液和撕裂的傷口使得握劍越發困難。但他仍不動聲色地盯着那片陽光觸及不到的昏暗叢林。

一個高挑的身影站立起來,雲清眯了眯眼睛。不明了的光線勾勒出那人的剪影,層層疊疊的墨色衣衫仿佛隐沒在晦暗中,披散的長發被傍晚微冷的風吹得向後飄蕩。右手背負在身後,站姿一派風雅。

萬花。

雲清輕嗤了一聲,握了握手中長劍。

那人一步步向雲清走過來,不急不慢,絲毫沒有劍拔弩張的壓抑。他每走近一步,雲清就把劍握緊一分,目光死死定住他,蓄勢待發地舉劍平齊。

他走出叢林,光線漸漸明亮起來,雲清方才看清他黑色衣袍上鑲嵌着藍色的滾邊。逐漸暗淡的陽光映射出他衣袍上深淺的刺紋,藍色的暈染也變得刺目。

浩氣萬花。

雲清生平最憎惡的兩個詞烙印在同一人身上。他危險地勾起了唇角。

“道長臉色不太好。”那人停在明暗交界處,衣擺落滿淡色的陽光,臉卻掩映在灰暗中,看不清神情。

雲清不耐煩地甩了個白眼給他,道:“既是不同陣營,各為其主。要打便來。”說着,又補了一個氣場。氣波流轉中,雲清舉劍而立,劍耀寒星。

“道長真是性急。”那人說着走出陰影,懶懶的陽光終于籠罩了他。萬花玄色長袍掩映了柔韌的身體勾勒出勁窄的腰修長的腿,漆黑順暢的長發直洩腰間平添一分清雅。柔和的柳葉眉舒展開來,光華流轉的桃花眼盛滿柔情,挺立的鼻梁使五官更加立體,不薄不厚的紅唇此刻正笑意盈盈。

看起來倒是一派溫和正氣,雲清打量了一下,不過又是僞君子罷了。

“道長看到裴某倒是不說話了?”那萬花笑意更勝,“莫不是被在下迷住了?”

雲清聽聞這話,登得被噎住了。惡人谷的極道魔尊,何人敢對他如此口出狂言?雲清氣得差點把劍摔了,本想回擊一番,但憋了半天只紅着臉罵了一句“無恥”出來。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以往那些浩氣說些正義昂然或者招安勸降的話,他都不動聲色的反唇相譏,可是這般調戲的話,雲清着實不知如何應對。

萬花大笑起來,還不停擺手,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雲清看着他,狠狠的磨着牙。但被萬花笑久了,雲清也開始窘迫起來,把平舉的劍放下,大吼道:“有什麽好笑的!”

萬花終于笑夠了,清清嗓子看着他,仍舊溫和的笑着。“這位道長,在下可不是來打架的。”他說着把負在身後的手伸出來,動作娴熟地轉着一管似筆非筆似笛非笛的東西,紅色的管身前端雕着一只灰雁,通體泛着瑩瑩的光芒。

雲清看了看那把武器,的确是離經易道心法的鴻雁。

“那你是來救他們的?”雲清拿劍尖指了指地上早已斷氣的三人,挑眉道。

萬花似乎有些吃驚的看着他,“我若想救人,早就出手了。現在都死透了,想救也救不活了。”

“那你出來幹什麽?”雲清不信任地看着他。

“咦?不是道長喊我出來的嗎?”萬花對他眨眨眼睛,雲清無言以對。

“哦對了!”萬花把鴻雁插回腰間,對雲清拱手道,“在下萬花商羽弟子,裴弈墨。星弈的弈,書……”

“夠了。”還沒說完就被雲清打斷,他不耐煩地擺擺手,“我不想知道你叫什麽。”

“唉?”裴弈墨可憐巴巴地沖他眨眨眼睛,“不是道長要‘敢問大俠威名的’嗎?”

雲清頓了頓,頗為尴尬,但卻惡狠狠地說道:“你再說我就殺了你。”

“別啊別啊!”裴弈墨貌似驚恐地舉起雙手,“道長有話好好說。”他眼中閃爍光芒,對雲清一笑,“道長叫雲清對吧?”

雲清沉默地看着他,抿着唇不說話,手中劍卻暗自握緊了幾分。若這狂妄之徒再說點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他就一劍結果了這混賬。

裴弈墨向他跨出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雲清按兵不動,倒是要看看這萬花要幹什麽。

“道長可願在下喚你小清?”

雲清目光越發深沉。

“不好啊?那喚作清兒如何?”

“滾。”雲清嘴角抽了抽,把劍收回身後,轉身就走。

雲清覺得他就該殺了這萬花,日後絕對是個禍害。但是不是他不想殺了裴弈墨,實在是有傷在身再拖着不處理恐怕會失血過多了,而對方又是個不那麽好對付的離經萬花。

裴弈墨無辜地眨眨眼睛,不怕死地蹭到雲清身邊。“道長不是受傷了嗎?不如在下給你瞧瞧?”

雲清站定身冷冷地看着他,裴弈墨讪讪地收回拉着雲清廣袖的手。“道長啊,你看,你身上流着血多吓人啊,這樣子客棧是不敢讓你住的啊。而且不止血可不行啊,我好歹是個大夫……”

雲清擡頭看了看落下山頭的太陽,今天的确是趕不回純陽了。若是在山下住一晚……雲清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血污的道袍,的确是沒有客棧敢留的。

于是他轉頭對喋喋不休的裴弈墨說:“你若敢暗中算計……”

“得了吧,”裴弈墨癟癟嘴,“就你這樣的還用算計?我現在就可以換了花間心法給你個玉石。或者你自個兒走半個時辰就得暈過去,這荒郊野嶺的,你就等着流血流到……”他正說得起勁兒,眉飛色舞地描述着雲清的下場,轉頭看到雲清“你再說我就弄死你大不了一起死”的神情,乖乖的閉上嘴。

“咳咳,雲清啊……”雲清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喊得好像他們很熟一樣,但是裴弈墨這次選擇無視,繼續道,“你坐下來呗,我給你瞧瞧。”

雲清哼了一聲,左右一瞧,走過去靠着一顆梧桐樹坐下來。動作牽扯着傷口,雲清壓抑着沒做聲,默默地倚着樹幹。他看了看裴弈墨,那人正逆着光走過來,淡淡的金色光芒虛化了他的輪廓,腰間的鴻雁散發着點點熒光,看起來似乎真是一個妙手仁心的大夫——如果他不作聲的話。雲清默默在心裏搖搖頭。

“雲清。”他輕輕喊了一聲,被喚的人擡頭疑惑地看着他。

晚風輕輕托起他們的衣袍,西沉的太陽正散發出一天最後也最溫柔的光亮。梧桐樹新生枝桠,柔嫩的葉片剛剛舒展,在微風中搖曳。玄衣藍邊的萬花蹲下身,衣衫墜地,與靠坐在樹下的純陽身着的紅色道袍重疊着。風似乎大起來了,吹動萬花的長發,拂過純陽因打鬥而顯得紅潤的臉頰。

裴弈墨滿眼溫柔,溫柔得雲清沒有阻止他向自己伸出的手。

“雲清。”他說到,伸手撫上他的發,“你頭上有根草!”說着把那根半枯不綠的草沖他晃了晃。

雲清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抽動了一下嘴角,“謝謝你啊……”然後扯過那根無辜的草,把它抛棄在風中。

“把衣服脫了吧。”裴弈墨終于開始在身上翻找止血包紮的東西。

“哎呀?我的藥呢?哦哦,在這裏啊。哎呀!我的針呢?唉,找到了。”

雲清默默無言地看着這個一會兒找不到針一會兒找不到藥的大夫,想着自己會不會被他醫死,想着浩氣的果然不可靠,浩氣的萬花更加不可靠了。到底為什麽要坐在這裏讓他治療呢?

“唉!你怎麽還沒脫啊?”裴弈墨終于找齊了東西,瞅見雲清還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如果他的道袍沒有破破爛爛的話。“難道……道長要我幫你?”他雙手撐在雲清身體兩側,笑眯眯地看着他。

雲清回過神,罵了一句“無恥”,開始自己解腰帶。

“每次都是無恥?道長罵個新的呗。”那邊被罵的人笑嘻嘻的擦拭着他的金針。

“不要臉。”雲清從善如流,換了個詞罵他。裴弈墨頓了頓,随即大笑。沒想到這位道長逗起來挺好玩的,剛剛他殺人的時候哦……不過裴弈墨心中對死去的浩氣盟友沒有一絲同情。他入浩氣盟,不過是受了師命,若一定要入陣營若自己選擇,定當選惡人。再看看這位有趣的道長,越發後悔了。

他看着雲清,目光不禁暗了暗。

“忍着點兒。”裴弈墨嘴上說着,手上金針卻不輕分毫,直直地紮進穴位。

雲清倒也不動聲色,這樣子的傷,往常都是他自己胡亂上點兒藥。其實裴弈墨的手法很好,看着狠,一點兒也不疼。

待處理好肩上和腹部的傷口,已經入夜了。

“其他的不要緊,等去客棧處理吧。”裴弈墨站起身,“你先坐着,我去牽馬。”雲清點點頭,看着他沒入叢林複又出來,手中缰繩系着一匹白底黑紋的馬。

雲清正待起身,一襲墨色長袍混着草藥清香覆蓋了他。他憤憤地把衣服從頭上扒下瞪着裴弈墨,那人卻一本正經地告訴他,穿上外袍,把他滿是血污的道袍扔掉。雲清看着他嚴肅的樣子,忽然覺得這人其實挺可靠的。

于是在黑暗的掩映下,臉頰微紅的道長脫下道袍換上了萬花的墨色外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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