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晚的風吹拂過裴弈墨的長發,撩亂他的心弦。白日裏恬靜絢麗的楓樹林此刻如同吞噬人命的鬼魅。他快步搜索着,時不時喊着雲清的名字。

他突然想到一個地方,那間破舊的小院。雲清所以歡樂和痛苦記憶的源頭。人難過的時候總想回到那些幸福快樂的時光,或者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所以他猜想雲清可能去了那兒。

裴弈墨斂眉輕嘆一聲,不作多想,甩着鴻雁運起點墨山河的輕功,直奔那所于雲清于他都有特殊意義的院子。

“雲清!“他到達院子時大喊了一聲,卻沒有人回答。裴弈墨在院子前門轉了轉,沒有發現任何人。他不禁有些失望,更多的是擔心。

他正想轉身離開,卻看到雜草地上暈染了大片血跡。夜色如墨,要不是他眼尖,估計也不會發現。裴弈墨有些吃驚,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順着血跡走進院子,一邊安慰自己,雲清很厲害,絕對不會有事的。他越走近,心越冷。他聞到了空氣中凝結的淡淡血腥味。

裴弈墨伫立在後院,看着混亂的打鬥現場,身子劇烈得抖起來。

因為他一眼就看到了雲清的佩劍——那柄原本泛着瑩藍光芒的劍此刻已經黯淡無光,折斷成兩截。斷裂的劍尖斜插在荒草地裏,劍柄被抛出好遠橫躺在籬笆邊。

裴弈墨咽了咽口水,拖着步子走到斷劍邊,跪在地上。

他伸手握住劍刃,用力,掌心滑落的鮮血随着斷刃滴落下來,瞬間被土壤吸收。

雲清。他默念着心上人的名字,卻流不出眼淚。

裴弈墨暗自傷心了片刻,突然擡起頭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既然沒有屍體,說明雲清并不是沒有可能活着。他瞎傷心個什麽勁兒!

他站起身,急切地在四周翻找線索。

然後他看到了一塊黑色藍邊的布。

浩氣萬花。

裴弈墨何嘗不熟悉,他自己就是穿着這樣的布做成的衣袍。

他眯了眯眼睛,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溫和的萬花醫者不該有的殘忍笑容。

敢動他的人?活膩了吧。

“你是誰?這裏是浩氣據點,你不可以進去。”

裴弈墨冷冷地看來那個守衛一眼,“不認識我的衣服嗎?”

守衛仍舊阻止他進入,“現在惡人也有僞裝混進來的,誰知道呢?我們這裏沒有見過你。我勸你還是離開吧,不然我不客氣了。”

“呵?你不客氣了?”裴弈墨嘴角輕挑,眼神冰冷,看得那人渾身一顫。“滾進去叫你們這裏管事的人來。”

守衛看他氣勢十足,又着實怕誤了上頭大事,交代另一名守衛幾句,就匆匆跑進了大帳。

不一會兒,一個身披盔甲背負長槍的天策将軍邁着堅實的步伐向外面走來。見到裴弈墨的一刻,那将軍大驚,立馬單膝着地跪在地上。

“楓桦谷浩氣據點管事李終,見過搖光壇武德使。”

其他人一聽,跟着匍匐在地,特別是剛剛冒犯他的守衛,吓得身子都軟倒了。

裴弈墨不屑地瞟了瞟跪在地上衆人,緩步走到李終跟前。

“你們今晚是不是抓了個惡人道長?”

“額……搖光使明察秋毫,末将同兄弟們巡夜時的确抓住一個惡人純陽。”李終聽他問話松了口氣,還以為他是來論功行賞的,忙謙虛道,“這些都是屬下應該做的,搖光使不必親自……”

裴弈墨勃然大怒,低聲喊了句“閉嘴”便繞過李終,直奔據點內部。

李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能從地上爬起來跟在他身後。

“唉唉。”見裴弈墨他們走遠,有個藏劍小女孩忍不住竄到副管事身邊扯了扯她的衣角,問道:“這就是新任的搖光使裴弈墨?”

“是啊。”被問道的苗疆女子笑了笑,“沒想到這麽帥氣呢。比以前那個老頭子好看多了。”

“切,有什麽好的。”邊上一個唐門摸着他的千機匣頗為不屑地接話,“任命一個離經萬花?能帶兄弟們沖嗎?”

“哪有啊,聽說他花間也很厲害。”聽着這邊在讨論,七秀的姑娘也開始搭話了。

“不過是因為他師父的關系罷了。他有什麽功勞?”

“阿彌陀佛,各位施主還請不要妄言他人。”

裴弈墨當然是聽不到這些人談論的,他只想着快點找到雲清,快點把他救出來。“他在哪兒?”裴弈墨頭也不回地問道。

李終忽然沉默了下來,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他在哪兒!”裴弈墨倏然轉身,雙目怒視。

“搖光使為何來此?”李終低眉問道,語氣卻十分強硬。

裴弈墨看着他忽然笑了,“自然是來審問的,”他拍了拍李終的肩,“難道你還怕我劫獄不成?”

環視了一周,裴弈墨攏了攏頭發,“這裏這麽多浩氣兄弟,我就算劫獄也得有機會啊。”

李終愣了片刻,知道自己說不過這個滿腹經綸的萬花,何況這人還是自己的上司,只好帶路前往地牢。

“行了,你們下去吧。”裴弈墨站在門外,回身對看守和李終說。

李終拱手道:“此人事關重大,下屬實在不能讓他和搖光使單獨……”

“你也知道事關重大。”裴弈墨不悅地說道,“我也重要的東西要審問,你們在場……恐多有不便。”

“但是……”

“怎麽?你是信不過裴某嗎?”裴弈墨挑眉道。

“屬下不敢。”

“那就去大門外面守着,犯人飛不走。”

“這……”李終猶豫了片刻,還是帶着守衛緩緩退到地牢門口。

裴弈墨轉身,嚴肅的表情頃刻化為烏有,露出急切的擔心和狠絕的恨意。

咔嗒。

裴弈墨打開鐵門,把鑰匙掰斷丢在地上,單手扶着門。這個時候,他反而不敢推開了。他害怕看到那個高傲的人被折斷了翅膀。

但是最重要的是,救出他。裴弈墨想着,就算雲清被扯斷羽翼,自己可以保護他。

于是他緩緩推開了門。

裏面黑暗的光線和濃重的血腥讓裴弈墨極不适應。他眨了眨眼睛,只看到從小小的鐵窗透過來的月光。裴弈墨笑了一下,浩氣盟為了體現仁慈,牢房到頂的位置會設一個小窗戶用來透氣采光。

“搖光使。”

他聽到一個聲音緩慢而低沉得響起,帶着冰雪的凜冽。

“雲清!”他呼了一聲,循着聲音望去,看到角落裏有個人影。他努力适應了黑暗,方才看清。

雲清雙手被鐵鏈吊在半空,膝蓋着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低着頭,失去道冠束縛的長發淩亂的披散下來,遮住了他的面容。一身道袍被扯得七零八落,變成了破布條子覆蓋在他身體上。

啪嗒,啪嗒。

有鮮血從雲清唇邊溢出,搖搖晃晃地墜向地面。

浩氣盟以仁義著稱,雖不會對關押的犯人施用酷刑,但也不可能請大夫為這些人治傷。

“雲清……”裴弈墨氣息不穩地靠近他,卻被雲清偏頭避開。

“搖光使要問什麽就問吧。”他忽然笑起來,笑得喘不過氣,“咳咳……雲清……什麽也不會告訴你。”

裴弈墨便知曉他方才聽到外面的對話誤會了自己。“我是來帶你走的。”

“哦?”雲清擡頭看了他一眼,戲谑的眼神讓裴弈墨心裏萬分難過。“搖光使要帶我這個惡人去哪裏?”

“任命我為搖光使不過是因為我師父和謝盟主是舊交罷了。”裴弈墨擺擺手,阻止雲清說什麽,自顧自地解釋着,“上一任搖光使到任後,便交給了我。”

雲清還待說什麽,裴弈墨便打斷了他。“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出去了我什麽都告訴你。”

雲清此刻笑起來,他問道:“出去?怎麽出去?”

裴弈墨悠然站起身,抽出腰間的筆。雲清才注意到裴弈墨佩戴的不是鴻雁,而是一支用白玉雕成鑲着金絲綴着流蘇的筆。

“你……”雲清頗為疑惑地望着他,卻見裴弈墨單手挑起他的下巴,在來不及避讓的短促瞬間輕輕吻了他一下。“道長可別亂動,一會兒傷到你。”

他說着,玉筆輕旋,筆尖流瀉出絲絲墨韻,對着束縛雲清的鐵鏈揮斥出蜿蜒的墨跡和銀綠的光澤。末了,他把手中墨筆高高抛起,使之在半空中回旋出優雅的幅度。随後,他接住空中落下的筆,雲清手腕上的鐵鏈應聲而碎,只餘半截空蕩蕩的懸着。

“這是……玉石俱焚?!”雲清吃驚地看着裴弈墨,忘記了從地上起來。

裴弈墨看着他好笑,把他從地上抱起來,“誰說我單修離經?”

雲清想要推開他,卻被裴弈墨抱得更緊,“現在不是鬧別扭的時候。”雲清也是個識大體的人,不做過多掙紮,乖乖任他抱着。

“那現在呢?沖出去?”雲清懊惱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沒有了劍,他什麽也做不到。

裴弈墨不說話,只是摟緊他的腰。他手持墨筆,兀自于掌心轉了幾圈,忽的提筆翻腕,衣袍舒展,彙氣于筆尖,霎那間,流轉光華。裴弈墨斂眉擡頭,揚手揮舞着手中玉筆,光圈自筆尖溢出,漸漸擴散充實為一個個珠圓玉潤的光球,擊打在鐵窗周圍。牆壁發出轟隆隆的聲音,窗戶周圍開始出現裂縫,大塊的磚頭往下掉,雲清睜大眼睛。沒想到花間一脈的快雪時晴威力這麽大。

“裴弈墨!你在裏面幹什麽!”李終聽到動靜沖進來,他踢踹着牢門,第一次痛恨牢門的堅實。

“抱緊我。”裴弈墨在雲清耳邊囑咐道,然後打橫抱起他,腳踏輕功破窗而出。

李終和看守們撞開牢門的時候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裴弈墨的黑色衣袍消失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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