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楓桦谷的紅葉似乎能紅到永恒。它們不随季節改變也不随時間褪色,一片一片固執地紅着。連走到生命盡頭的落葉也紅得那般燦爛。

裴弈墨伸手接住飄落的楓葉,細細地打量了一陣,便放在唇邊輕輕吹奏起來。

雲清剛從內廳邁進客棧後院便看到那名風雅的萬花弟子側對着自己閉目站立。墨色的衣衫勾勒出挺拔的身材,黑色的長發随意地披着,并未佩戴頭飾,看起來随性而懶散。早晨的陽光明媚幹淨,透過稀疏的楓葉包裹着他的身軀。裴弈墨整個人伫立在光明和溫暖中,純粹的陽光流轉在他的衣袍上,他微微擡起下颚,柔和的五官被暖陽襯得更加溫情。他勾起嘴角笑了,白皙的手指捏着一片紅得通透的楓葉,薄唇輕啓,便流瀉出帶着淡淡慵懶的音符。雲清不知道,還有人能把葉片吹得這般好聽。

“嗯?道長穿戴好了?”那人轉頭問他,唇邊是清淺的笑意,眼中是半醉的光華。微風鼓動起他的黑衣長袍,裴弈墨向他更走近了一步,擡手把披散的長發随意順到耳後。他仿佛帶着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走向他,在一片明亮的陽光和火紅的楓葉中走向他。

一定是因為陽光太炫目的緣由,雲清覺得有些暈眩。

“雲清?”直到裴弈墨已經走到他跟前,雲清還愣愣地盯着他,他無奈地拍了拍越來越呆的道長。以前這只大肥羊那麽犀利,殺人不眨眼,受傷不吭聲的,現在怎麽這般呆了?看着雲清微紅的臉頰和無辜的眼神,裴弈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面前是那個惡人谷的極道魔尊。

所以他抱住了雲清。這樣的表情讓他覺得雲清不會拒絕他,不會九轉他。事實上,這一次他猜對了。

懷裏的道長乖順地沒有動,甚至沒有一點抗拒沒有一點僵硬。這讓裴弈墨心裏被欣喜塞滿了,看來雲清真的答應他了。

“好道長……”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把額頭壓到雲清肩上,然後被雲清身上冰雪的味道萦繞着,分外滿足。他是這樣喜歡懷裏的人啊。

“嗯。”雲清出乎意料的順從,甚至擡手撫上他的背,把裴弈墨的長發纏繞在自己指尖。

裴弈墨身體竟然開始微微顫抖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擁有了這樣一個冷清如白雪,殘忍如修羅的人,但這個人正安靜地依靠在自己懷裏,真實可觸。當初血腥而矛盾的美震撼了他,如今溫順而柔和的美徹底俘獲了他。他擁緊懷裏的人,不發一言,卻又道盡了千言萬語。

雲清,雲清。他在心裏默默地刻上這個名字。

說什麽不要阻礙他展翅飛翔。見鬼去吧!這個純陽只能是他一個人的,他一個人的。

一輩子都不放手。

“裴弈墨?你幹嘛呢?”雲清被他抱得緊了忍不住伸手推了推。

“嗯?”他方才放松了些,擡頭笑着對雲清說,“弄疼你了?”

雲清搖搖頭,并沒有掙脫。他微微低着頭,臉頰紅得水潤,未被道冠束縛的青絲垂落在臉頰兩側,掩映了一番風情。

裴弈墨望着懷裏的人,不禁眯起眼睛,他舔了舔嘴唇,低頭在雲清臉頰上輕啄了一下。他本在等待着雲清又一記九轉歸一推開他,但是卻等到了雲清害羞的橫眉和更深地鑽進他懷裏的肥羊。

裴弈墨想伸手扇自己一巴掌,他不會是在做夢吧?雲清今天如何這般乖巧?不過他卻不敢真的擡手打自己一下,萬一把美夢打醒了呢?如果是夢就這樣一直做下去吧。因為現實中,他也許永遠也不能完全擁有那只傲立巅峰的仙鶴。

雲清在他懷裏埋了一會兒,調整着呼吸。只是被吻了一下臉頰就緊張成這樣,雲清自己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這還是他嗎?是那個一把劍一壺酒,血海屍山裏用道袍擦劍的雲清嗎?但是這樣又何嘗不好?這個人,裴弈墨。在他懷裏什麽都不用想,他不是極道魔尊,不是命債累累的惡人。他只是一個純陽宮的小道士,也許連純陽宮的小道士也不是,在裴弈墨懷裏,他只是雲清。沒有成就沒有罪惡,只是雲清而已。

“雲清?”裴弈墨把他從懷裏拉出來,摸摸他的頭,“吃過早膳了嗎?”

“嗯?”雲清看着他的笑容仍舊有些慌亂,他胡亂地搖搖頭,又點點頭,然後有些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又搖搖頭。

裴弈墨看着他笑起來,“你這樣我都迷糊了!道長你真是好可愛。”他說着又伸手攬住他的腰,把他往客棧大廳帶。

“不管吃了沒有,都陪我吃點吧。”裴弈墨笑容明快得簡直要把雲清化掉了。

于是雲清就在這笑容的迷惑下,點頭答應了。

“好道長,今天就同在下一起就寝好不好?別回房間了。”裴弈墨撒嬌般地蹭着雲清的肩膀,雙手扣在他的腰間。

“真是的……”雲清無奈地拍拍正磨蹭着他的腦袋。既然已經算是确定了關系,似乎睡在一起也沒什麽了吧。但是他仍覺得有些別扭。

“好不好嘛!”裴弈墨擡頭懇求地看着他,雲清一下子就心軟了。

“睡覺可以……但是你不能……”雲清說着臉紅地別過頭。

裴弈墨看着他害羞到不行的樣子,眼珠一轉就知道他想到了什麽。啧啧,他的道長什麽時候連這些事都開始考慮了?不錯不錯。裴弈墨暗自笑起來,臉上卻十分鎮定。

“我不能怎麽?”他仿佛疑惑地皺起眉頭,“道長不說,裴某怎會知道?”

雲清吱吱唔唔了半天,終于羞憤難當,起身要回自己房間,卻被裴弈墨一把從後面抱住。“我的好道長,怎麽這般不經逗?”他說完大笑起來,引得雲清憤懑地瞪眼。

“好了好了,我保證不會做什麽的。”裴弈墨把懷裏的人轉過來,親了親他的額頭,“但是我可以抱着你睡嗎?”

“唔……嗯。”雲清低聲應道,裴弈墨看到他緋紅的雙頰,真想好好疼愛他一番。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得等到雲清心甘情願地與他歡好。他那麽喜歡雲清,不管是誰都不能傷害雲清,自己也不行。

雲清被他牽着走到床邊,有些緊張地拽着衣角,看得裴弈墨又好笑又心癢。“雲清,你再這麽下去,我可要把持不住了。”他沒有開玩笑。

房間裏燭光跳動,映襯着雲清泛着紅暈的臉頰,緊抓衣擺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顯得蒼白。微微蹙起的眉頭有一種欲說還休的風情,繃緊的嘴唇透着淡淡的羞澀。

裴弈墨坐在床邊,看他低頭的模樣,忍不住把他攬到懷裏,讓雲清側坐在自己腿上。雲清有些不知所措地用雙臂環住他的肩膀,別過頭不敢看他。

裴弈墨笑起來,他知道雲清是害羞極了。于是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頭發,擡手把他的臉轉過來面對自己。

“道長別怕,裴某不是壞人。”他笑嘻嘻地看着雲清瞪了他一眼,但懷裏人總算沒那麽別扭了。

“雲清……”他稍稍仰頭望着他的道長,輕聲喚着。

“嗯?”雲清也認真地看着他,眼神清澈明亮帶着點迷糊的困惑。

于是裴弈墨受到了蠱惑,他緩緩地靠近雲清,而這一次,雲清沒有抗拒,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後略帶羞澀地閉上水色的眸子。

很輕很快的一下,兩個人雙唇觸碰片刻,然後分開。帶着濃濃的羞怯的初吻便這樣結束。出乎意料的,雲清的唇并不冰冷,而是帶着春日的暖意和初雪的溫柔。只一下,便能讓裴弈墨心甘情願地為他去死了。

雲清用手指抵住自己的唇,氣息有些不穩。“現在反悔可不算數喏,”裴弈墨滿意地看着雲清臉上的紅暈又加深了,“道長已經是我的人。”

雲清哼了一聲,也沒再別扭什麽。本就是随心之人,既然動心了,那便随他吧。

他坦然地去看裴弈墨,因為坐在他腿上,視線瞟一下便看到裴弈墨隐藏在層層衣衫裏的挂飾。那個鏈子,似乎在那裏見過。雲清皺了皺眉,伸手去摸。

“嗯?”裴弈墨見他去摸頸上的挂飾,倒也大方地掏出來給他看,畢竟就是一個家族配飾而已。

但是在他拿出來的時候,明顯地感覺到懷中人的脊背一下子僵硬了。裴弈墨疑惑地想擡頭看雲清,卻被雲清推開了。

“你!”雲清叫了一聲,從他懷裏跳出來,後退了兩三步。

“怎麽了?”裴弈墨有些奇怪,也站起來想伸手拉他,卻被雲清甩開。

“這個……你怎麽會有這個?”雲清聲音有些顫抖,他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握緊成拳,身體仍止不住輕顫。

“我……”裴弈墨看着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老實回答,“這是我家裏的。”

圓形的白玉配飾,上面雕了只麒麟環繞着一個字——裴。

他怎麽會不認識呢?同樣式的一塊,随着師父永遠埋在純陽坐忘峰,那一塊是那個萬花的。師父愛着的那個萬花,叫裴焱。

雲清咬着唇,呼吸急促,眼淚不受控制地沖刷了他的視線。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他看着裴弈墨撲過來抓他,指尖結印,藍色的氣勁直逼裴弈墨胸膛。一招擊中,雲清不作流連,拾起桌上的長劍,奪門而出。純陽的逍遙游在夜空中劃開太極圖案,然後一切歸于沉寂。

裴弈墨艱難地站起來,扶着桌子喘了兩口氣,轉動鴻雁,離經易道的溫和氣勁護住心脈緩解疼痛。來不及施針治療,他順着雲清離開的方向追出去。

“喲?看看這是誰啊?”

“啧啧,小羊怎麽一個人躲在這裏哭啊?”

“傳說中很兇殘的惡人道長?哈哈哈哈哈!”

“什麽事這麽傷心啊?不如和姐姐回浩氣盟,好好疼愛你哦。”

雲清坐在地上,頭也不擡,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路可以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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