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修) 讓鬼都要感嘆一句人生無……

此時綠豆酥卻沒有顧策這一大串話來得有吸引力。

眼前的少年表情生動,眼中滿是關切之意,最重要的是,還沒有惜字如金到只剩下“嗯、啊、可以、不行、沒空、忙”這些單調的字眼,這可是多少年不曾見的那個鮮活少年顧策啊。

而且剛才阿青姐姐遞鏡子給她時,手分明是溫熱的。她自己也是有血有肉有溫度的。

阿青姐姐早在成親第二年就去了,她親眼見到過她臉色青白瘦骨伶仃滿身傷痕沒了聲息的模樣,還在她墳前哭了好幾場。不只阿青姐姐,還有她自己,也是做鬼許多年。

所以,現在的情形是她猜想的那樣嗎?她是又活過來了?

一旁的石青見這兩個誰也不說話,便伸手拉了顧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笑着道:“你在這裏守着,陪染染說說話吧,我去熱飯端藥。她的病還沒好呢,你好好哄哄她,可別惹她哭啊。”

在石青眼裏,這一對兄妹就是歡喜冤家,今日和好明日鬧脾氣的,沒一個消停的時候。

這姑娘說完,就快步走了出去,忙活去了,只餘顧策和蘇染染相對無言。

顧策見蘇染染只是低着頭不出聲,以為小姑娘還在因為之前的事不高興,嘆了口氣,無奈又無辜的開了口:“昨日我并不是故意失言的,原本是要留在家中教你作畫的。只是夫子家中來了幾位貴客,要去游青陽山,徐夫子年紀大了,無法作陪,這才讓人喚了我們幾個過去幫忙。不想剛下山就趕上了雨,那幾位貴客盛情相邀,這才搭了他們的馬車回來。韓師兄他們原也是一起的,只是咱們家最遠,最後才只剩下了我一位。至于那位小姐,是随兄長一起出游的,男女有別,人家贈傘贈點心,不過是代兄表達謝意罷了,并無他意。”

少年言辭懇切,望向蘇染染的目光中也是一片真誠,臉上分明還寫着“搞不懂你到底在氣什麽”。

這橋段聽着如此耳熟,蘇染染想裝作不知道都難,顧策說的分明是他那位曾經的白月光秋雪梅秋大小姐第一次出現那天的事。此時,人家的身份還是高高在上的學政大人千金,隐瞞了身份出來游山玩水。

從前,這件事是她心頭的一根刺,伴随着秋雪梅的消息在她心上紮了許多年。那是她第一次清晰的認識到,顧策與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如今迎着少年澄澈的目光,再聯想起兩人後來的幾番相遇,還有顧策最後提起秋雪梅時的漠然和兩人之間她不知情的狗血,倒是讓她這只鬼都要感嘆一句人生無常。

蘇染染家情況有些特殊,她爹爹陳大勇是蘇家的上門女婿,因此她随了娘親姓蘇。

她爹與她娘成親之後,正不知做何營生,就趕上了安縣那邊一家镖局招人,想雇傭一些臨時的镖師,在自家人手不足的時候,跟着出幾趟短镖。

陳大勇曾經在寺廟中住過許多年,跟着裏面的和尚學過一些功夫,因此被選中了。他為人老實肯幹,話又不多,萬事不打聽,慢慢的就得了管事的賞識,轉成了長工,如今大部份時間都在周邊府縣轉悠,一年也會出一兩次長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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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策就是陳大勇有一回護镖歸來,在路上撿回來的。

那時顧策不過三四歲,不知為何與家人走失了,一個人躲在破廟裏餓了好幾天,後來被路過的陳大勇發現,帶他去官府報了案。

當時顧策年紀小,只知道自己姓顧,家中人都喚他“策哥兒”,卻說不出家住何方父母是誰,府衙的人便只是草草備了案,就将他們打發了出去。陳大勇便在官府留了檔,将顧策帶回家中,當作親生兒子一般養大。

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情窦初開時,蘇染染便對顧策生了情愫,一心要嫁他為妻,顧策會點頭,卻只是想要報答家中對他的恩情,只可惜終究黯然收場,她魂斷京城,他孤獨半生。

不過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蘇染染記得那一年夏天,她爹娘難得一起出門,要去府城喝喜酒。

她家爹爹昔日一起走镖的朋友發了財,搬去了府城,趕上家中兒子成親,特意讓人來接這些昔日同僚過去喝杯喜酒團聚團聚。當時,他爹說參加完婚宴,還要帶她和娘親一起去逛府城,在那邊呆上幾日再回。

顧策要去私塾,自然去不了,去府城要坐兩日的馬車,她從小就不愛出門,再加上與顧策的休沐日之約,便也執意留了下來。

爹娘臨走時十分放心不下,對着顧策千叮咛萬囑咐,讓他照顧好她。他應的好好的,結果,爹娘剛走,休沐日他就爽了她的約,把她一個人丢在了家裏。

當時她雖然生氣,卻也知道那是顧策的夫子讓人來傳的話,他是一定要去的。

顧策一去就是一天,到了傍晚,突然就下起了雨。蘇染染擔心他,拿了兩把傘便往外跑,去徐家接人。到了那裏才知道,他已經返家了。

她返程的時候,雨下的又急又大,手中的傘沒了作用,等她跑回到家門前,身上又是泥又是水的,一身的狼狽。

結果一擡頭,就看到門口停着兩輛馬車,顧策正站在後面那輛車前,一臉笑意的與車內的少女說話,他的身後站着兩個丫鬟打扮的姑娘,一個替他舉着傘擋雨,一個提着食盒侯在一旁。

一行人看到她,都露出驚訝的表情。與顧策說話的少女衣着華貴,滿頭珠翠,豔若明珠,施恩般的對她點了點頭,便縮回了車中。

那兩個丫鬟要将傘和食盒遞給顧策,被他笑着拒絕了。明明隔着雨,蘇染染卻奇跡般的聽清了車內傳出來的吩咐:“上來吧,不必為難顧公子,來日方長。”

蘇染染當時就心中不悅起來,誰要和她來日方長?好好的一個大閨女,也不知道害臊。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秋雪梅,第一次看到他們在一起的畫面,彼時,她尚不識情滋味,望着他們在雨中對視,就莫名難過的不得了。

等兩輛馬車離開,她心中堵的難受,在雨中傻站了半天,還借着顧策爽約的事朝他發了一通脾氣,說了一通胡話。等回了自己屋,又狠狠哭了一場,連晚飯都沒有吃。

結果因為沒有及時換下濕衣裳,當晚就發起了高熱,一病許多天,直到她爹娘被救歸家,還沒有徹底康複。

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是蘇染染不願意憶起的。

蘇染染不說話不回應,屋子裏便寂靜下來,好在,石青很快提着食盒進了屋:“染染,吃飯了,今天時辰不早了,我就只熬了點粥,你想吃什麽,明天姐姐再給你做。”

蘇染染聞到食物的香氣,眼睛都亮了,立刻把那些疑惑和回憶都丢在了腦後。

石青準備的晚飯很簡單,一大碗青菜粥,一個荷包蛋,還有一小碟拌豆絲,一小碟醋黃瓜。蘇染染吃的心滿意足,一粒米都沒有剩下,她實在是太餓了,畢竟十多年沒有吃過飯了。

那畫中世界哪裏都好,唯一的遺憾,就是明明那倉中的糧食是滿的,雞鴨肥嫩,魚兒就在眼皮子底下游,她這個鬼魂卻什麽也吃不到。這樣只能對着肥魚肥鴨流口水,可比滿目荒涼還要折磨人。

所以,當那些以為永遠放不下的情與愛,恩與怨,湮滅在了漫長的時光中,當她終于放下了對顧策的執念,能再美美的吃上一頓,就成了蘇染染最大的願望。想不到,這個願望今日竟然實現了。

深知蘇染染平時飯量的顧策看的目瞪口呆,石青卻喜笑顏開:“太好了,能吃得下東西了,就是要大好了。”

顧策又陪坐了一會兒,等蘇染染喝完湯藥,就回屋溫書去了。

石青是一個勤快又會照顧人的姑娘,她忙完,進屋扶着蘇染染下床走了一小會兒,消了消食,又端了熱水進來,讓她擦洗了一番,這才扶她回床上躺下。

這一番忙碌之後,這實誠姑娘才歇下來,在窗前的小榻上給自己鋪起了被褥,還不忘叮囑她:“染染,今晚我還睡在你這裏,你夜裏若有事喊我一聲就行。”

蘇染染應了一聲,便閉上了眼睛。她躺在床上,身上蓋着薄薄的錦被,只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舒服的不得了。這些年,她在那畫中世界雖然也是睡在床榻上,也蓋被子,卻只是一種形式,其實半點溫暖都感受不到。

大概是因為太溫暖了,她竟然就這樣睡着了。夢中依然回了那間書房,卻只見空蕩蕩的桌案,任她如何呼喚等待,書房的主人都不見蹤影。

“染染,染染,醒醒,怎麽哭成這樣,是做噩夢了嗎?”

蘇染染在石青的呼喚中睜開眼,臉上淚痕未幹,側頭望去,有光溫柔的投射到窗內,地上光影點點。

石青一臉擔憂的望着她:“染染,你覺得怎麽樣?可要請大夫?你這丫頭怎麽如此能睡,昨晚吃了東西睡下,就一覺睡到現在,喚你也不醒,這會兒都快申時了,你再不醒,我就要找人去給阿策送信了。”

耳邊有阿青姐姐溫柔的唠叨,巷子裏傳來孩童嬉笑打鬧的聲音,有婦人路過她家門口,在大聲交談,說着晚上要準備的飯食,遠處有小販的叫賣聲,屋檐下小鳥叫聲清脆,這是人間獨有的熱鬧喧嚣。

她竟然還在這裏?

蘇染染閉上眼睛,一顆心狂跳着掐了自己大腿內側一把,結果痛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她從小就與別人有些不一樣,對于疼痛特別難以忍受,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的一道小小傷口,她卻是真的疼的不得了,眼淚根本不受控制。

因為這個倒黴的體質,她上輩子特別不喜歡出門,大半時間都宅在家裏,因為出去了特別容易受傷,小的時候上街常常都是哭着回來的,她的愛哭在整個青陽鎮都出了名。

這疼痛如此真實,讓蘇染染滿心歡喜,她想起了空大師那句響徹畫中世界的“早日歸去”,終于敢确定,她真的歸來了,重生到了年少時,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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