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安縣
陳大勇夫婦選擇了走山路。
結果行到半途,暴雨突至,又有山石墜落阻斷了前後的路,兩人被困在了山道上整整一夜,第二日下晌才脫險歸來。要不是爹爹有功夫在身,反應的快,在時不時仍有落石的情況下,他們甚至可能回不來了。
蘇染染不知道暴雨傾盆下爹娘是如何苦熬過來的,她不敢想,卻忘不了他們被救回來的時候一身的狼狽,浸濕衣衫的除了雨水還有血,爹爹的血,還有娘親的血。娘回來的時候,下身的裙子已經被血水浸透了。
彼時的她還不懂,後來偷聽到爹娘的對話才知道。因為這次意外,爹娘失去了他們好不容易盼來卻無緣的第二個孩子,娘本就體弱,子嗣艱難,經歷了這一次劫難,再也沒有了當娘親的機會。
從那以後,娘親就心病難解,很長時間都沒有了笑顏,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噩夢不斷,身體也受到了很大的損傷,每到換季,都要纏綿病榻一段時日。
她被娘親當時的樣子驚吓到,本來就不見好轉的病情越發嚴重了,家裏一下子倒下去兩個人,爹爹身上也有皮肉傷,還沒等養好就被召回了镖局。
那段時間顧策突然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天天忙裏忙外,眼見着就瘦了下來,功課也耽誤了不少,時常被徐夫子訓斥。
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也要在安縣截住他們,到時候雇一輛車,一家人趕在雨前趕回來,或者直接在縣裏住下來,等這場暴雨過後再返程。
因為金如意計劃了一大堆行程,金家的馬車辰初就到蘇家門口了,金子洛騎着馬護在車旁。
将人接上了車,金如意将丫鬟打發到了後面那輛車上,拉着蘇染染一起坐下,好奇的看着她帶的大包袱:“這是什麽?”
蘇染染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怕路上颠簸,就自己帶了兩件厚鬥篷,想鋪在馬車裏,沒想到如意這麽心疼我,都安排好了。”
其實她這鬥篷是為了返程時以防萬一帶的。
她從前不是一個細心的,在青陽鎮時唯一坐過的馬車就是金家的,根本不知道普通車裏的樣子,所以根本不曾發現如意的用心。後來她自然知曉了,金家的馬車每次都特意為她做了一番布置。
今天也是這樣,車上原本有的座椅和小桌子都撤了出去,車廂裏還多鋪了兩層錦被,連車廂壁上都不知道包的一層什麽,靠上去軟軟的,人靠上去,哪怕真的颠簸起來也無礙。
她忍不住上前,抱了抱金如意:“謝謝你。”上輩子,她從來羞于表達自己的感情,如今回來了,再不想将一切悶在心中。
蘇染染那個嬌氣怕疼的毛病,金如意自然是知道的,昨日去蘇家之前,就早早吩咐人提前做了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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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的用心被好友發現,立馬笑的跟撿到金元寶一樣:“哎呀,誰讓我帶了一個小嬌氣包出門呢,要是不布置好了,磕碰到哪裏,你還不得水淹我這馬車呀?你若真心謝我,就乖乖喚幾聲姐姐,讓我美美。”
兩個人的生辰只差了三天,金如意比蘇染染大三天,因此她一直以姐姐自居,只是蘇染染在親近的人面前也是任性的小姑娘,她不肯認,偏偏如意如意的叫着,讓金大小姐十分意難平。
說到這個,蘇染染立刻松手,假裝沒聽到一般,跪坐起來去看車窗外的景致了,嘴角卻帶了一抹止不住的笑意。
金如意拉了她一把:“你快坐下吧,小心呆會磕到碰到。”
蘇染染盯着青陽山外側那條人工開鑿出來的山道又看了看,這才坐了回來,與金如意手拉手說起了話,滿心的忐忑惶恐漸漸退去,只剩下了堅定。
金如意怕她沒吃早飯,特意準備了不少點心,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吃吃喝喝,再加上車外的金子洛時不時的掀開簾子來湊湊熱鬧,時間過的飛快,感覺沒一會兒馬車就到了安縣。
在縣城門口排隊入城的時候,金如意就特意安排了認得蘇染染爹娘的一個小厮和一個婆子守在城門口,她們的馬車則一路向前,到了揚威镖局不遠處的路口,就停了下來。
蘇染染戴好了帷帽,拒絕了金如意相陪,自己下車去尋人打聽,後面車上立刻下來一個婆子,遠遠的守着她。
镖局門口停着一個小型車隊,一輛馬車,還有五六個背着行囊的人,加上一小隊镖師,蘇染染還在裏面看到了一個熟人。
蘇染染向門房老大爺打聽她爹回來了沒有,門內正好走出一個镖師打扮的男子,這個滿臉胡子的魁梧大漢熱情的湊過來道:“哎喲,這是大勇兄弟家的閨女呀?都長這麽大了?我是你張叔,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你咋找到這裏來了?可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蘇染染趕緊行禮問好,只說爹娘離家了好幾日,她甚是想念,便搭車來了安縣,想早點見到他們。
這大胡子聽了一臉羨慕:“怪不得老話都說閨女是爹娘的貼心小棉襖呢,看人家閨女想念爹娘,都找到這裏來了,再看看我家那個小子,我也離家這些天了,昨兒我從府城回來,臭小子喚了一聲爹就連影都找不着了。”
蘇染染眼睛一亮:“張叔也去府城了嗎?您是昨天到的?那我爹娘呢?他們沒和您結伴回來嗎?”
大胡子撓了撓頭:“你爹你娘沒和我們一起走,他們被一個老頭拉去家中做客了,說了住一晚再回來,我估摸着,今兒下晌就能到了。不過大勇兄弟最是顧家,他是先來镖局報到,還是直接送媳婦回家去,就不知道了。我看丫頭你要白跑一趟了,不如直接回家等着去吧。”
蘇染染發現這個大胡子說話的時候,總偷偷往門裏看,像是在等什麽,後面的話說的也有點不對勁,便回道:“那我一會兒再來吧。我爹到了,肯定會先來镖局報到領任務的,他去接我娘的時候就說了,老板體恤準了假,他得早點回來,免得镖局忙起來人手不夠。”
那大胡子看看天色,哈哈笑了兩聲,站到那要出發的隊伍中去了。
蘇染染向後退了退,站到了一個不礙事的位置,一臉好奇的看着整裝待發的镖隊。
镖局的大門突然大開,镖隊中的镖師一個個都精神抖擻起來。一隊人騎馬出來,門外的镖師齊齊行禮,還喊起了揚威镖局的旗號。為首的黑衣少年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并未停留,被人簇擁着縱馬而去。等那行人走遠了,一直等在門外的镖隊才出發。
蘇染染看他們不見了蹤影,這才跑去央求那門房中的老大爺:“煩請您老人家幫幫忙,若是我爹陳大勇來了镖局,煩您捎一個口信,請他們務必在這裏等我,我去辦點事,晚些時候再過來找他們。”
她說着,借着身形的遮擋,悄悄将袖中包好的點心遞了過去,小聲道:“勞煩您了,這點心是我好友家中的大廚做的,比陳記的還好吃呢,您帶回去給家裏人嘗嘗。”
那門房老頭接過了點心,笑呵呵的應了,蘇染染這才好奇的問道:“剛才那少年是誰呀?怎麽他們都要向他行禮,看着很厲害的樣子。”
“那可是咱們揚威镖局的少主人,連安老大見了,都得畢恭畢敬的。”
安老大是揚威镖局安縣這邊的頭兒。
蘇染染板着小臉往回走,她知道那個少年是誰了。上輩子,就是因為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少主胡說八道,給了他爹最差的評等,才害得她爹重傷之後只拿到了最低等的撫恤銀子。
“丫頭,你怎麽還沒走?”一個又醜又矮的漢子突然擋在了她面前,壓低聲音快速說道:“見了你爹轉告他,少主來了,要整頓镖局,這幾日千萬別再請假,也別惹麻煩。”
這矮子說完,箭步沖進了門去,還多此一舉的對門房大爺嚷了一句:“落下點東西。”
蘇染染心中一暖,立刻明白,對方是尋了借口,特意跑回來給她報信的。
這個人她認識,他姓周,人稱周矮子,就是剛才镖隊中那個熟人。這位伯伯從前她沒見過,卻是他爹爹出事之後,唯一一個時常來探望幫助他們的人。
周矮子的話讓蘇染染想明白了不少事。
上輩子爹娘出事之後,是托人來镖局告的假,後來大概過了七八天,就有镖局的人找上門來,她爹一臉愁容的将人送走,轉天就托人打聽,雇了一個婆子天天來煮飯打掃照顧她們母女,然後他便帶傷回镖局去了。後來她爹比從前出去的次數多了,拿回來的銀子卻少了許多。想必這些事都與這位少主的整頓和自家爹爹兩次請假的事有關。
蘇染染回到了馬車上,一路胡思亂想的,就已經到了金家。
金家老夫人看着就是一個很慈祥的老太太,見了蘇染染十分喜歡,當場就摘了手上的一個镯子套在了蘇染染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