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更高的風景
轉眼便到了洪安二十一年的除夕。
這一年由于太子正位東宮,晉王又打了勝仗,平王也即将迎娶王妃,洪安帝似乎格外的高興,接連減免百姓賦稅徭役,對諸位皇子更是封賞不斷。
往年的除夕夜,夏府都會接到從宮裏賞賜的幾樣稀罕物件并着幾色菜肴糕點以示官家恩寵綿澤。
而今年,眼看都要子時了,宮裏卻遲遲沒有動靜。
這時管家進來在夏公仲耳邊低語幾句,夏老爺子臉色頓時大變,氣的把手裏的杯子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指着夏三郎恨恨地道:“逆子!逆子!你還有臉坐在這裏,你……”
夏公仲一時氣結,嘔咳不止,侍立一旁的管家趕緊上來順氣捶背,仔細安慰着。
薛氏見狀趕緊上來為夏老爺子揉着胸口,小心讨好:
“老爺,何事如此動怒?三郎前些日子是有些做的不妥,但是他也得到教訓了,一直克己反思,保證不會再惹您不高興了,您可別聽信了小人讒言氣壞了身子。”
夏公仲一把推開薛氏,嘴裏冷哼一聲:“都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可真是為咱們夏家‘光耀門楣’了!”
原來今年的除夕宮宴,林丞相帶着兒子林洪也參加了。
皇帝本想将眼前一道醉燒鴨賜予夏府的,但林丞相突發奇想說年年宴席都是歌舞奏樂,今年想給大家講個樂子,博衆人一笑。
于是讓林洪将那夏三郎去賭坊贏彩頭沒贏到反而欠了人家一兩銀子又讓人讨上門來的事情不分巨細,添枝加葉的又講了一通。
那講的真真叫一個繪聲繪色,聲情并茂,逗得在座衆人俯仰擊案,開懷大笑。
洪安帝聽罷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雖說是個笑話,但聽後卻令人不快。
随即又賞賜了幾樣佳肴小菜唯獨沒有樞密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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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公仲聽了宮裏探來的消息後,一時間氣血上湧。
想他枵腹從公半生,如今卻淪為同僚逗樂的談資,頓感顏面盡失愧恨難當。
宮裏還捎來了林丞相之子林洪求娶三司使府的五姑娘夏墨夷并請皇帝賜婚的消息。
這五姑娘同四姑娘夏疏淺一樣自幼鐘情于夏青璃,夏公良幾次提及要兩家親上加親,原本這也是好事,但夏青璃就是不肯,幾次忤逆。
夏公仲每每提及,父子二人總是不歡而散,他也只好作罷。
可聽到林洪要與三司使府聯姻的消息他還是感覺不舒坦,也暗自後悔當初沒有下狠心來逼青璃。
今夜看來是不能太平了,二姨娘薛氏又得帶着夏三郎哭鬧一番,老爺子也少不了說教一通,想想就無趣。
夏青溪靈機一動推脫說頭疼要早休息,現在全府上下都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裏,一聽她身體不适趕緊的伺候她回房了。
夏青溪悄悄溜出府,繁華的街道上人流如織。
普通的人家自是不會像夏府這般,賞無聊的歌舞絲竹,規規矩矩吃飯守歲,聽一通通訓示的話,他們大多都在這街市燈如晝裏度過新的一年。
夏青溪獨自逛着,看看這個,摸摸那個,買一個小面人,拎幾顆枚梅子糕。
只是這女裝着實不方便,為了能盡早出來,她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就急着出來透氣了。
人群裏,她總感覺有一絲目光凝視着自己,可人流熙攘,并沒有發覺目光到底來自何處。
繼續往前走着,眸光流連不暇,在一處賣花燈的攤位處她的目光停住了。
只見花燈攤下站着一人,臉上被燈火映得明滅分明,此時正癡癡地望向這邊來。
夏青溪走近,伸長了脖子:“晉王!”
她吞掉最後一塊梅子糕,拍了拍手上的殘渣,對着他淺淺一笑:“喂,看夠了沒有?”
“你這樣,好看。”
今天是除夕夜,為了今晚的家宴,盈歌領着一幫丫鬟婆子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
她本就肌膚勝雪面若凝脂,再略施粉黛,飾上平常婦人的釵翠,一襲大紅披紗襖裙,彩繡輝煌,仿佛照亮了整條街。
夏青溪将臉貼近嬉笑道:“好巧,晉王殿下不在宮裏赴宴怎麽跑到這街上來買花燈了。”
夜川掏出了帕子,替她揩掉嘴角的糕渣:“不巧,我在等你。”
“嗯?”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腕。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夜川将身上的狐裘披風解下替她系上,并仔細将風帽替她戴好,一只手扶着馬鞍,一只手攬着她一躍而上。
馬兒疾馳着,夏青溪只聽得見耳邊的呼嘯,冬夜的風刮在臉上有些疼,她低了低頭用手緊緊抓着風帽的邊緣。
見她如此,夜川索性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掉了個個兒。鼻尖碰觸到他的胸膛,硌的生疼。
馬兒繼續颠簸着,她無處着力只好雙手環抱抓住他的玉帶,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停了下來。
夜川扶她下馬,她感覺腳底都是軟的。
騎馬完全跟她想象的不一樣,屁股被咯的生疼不說,骨頭感覺都快要散架了,一陣陣天旋地轉,胃裏隐隐翻湧。
夜川關切道:“你沒事吧?”
她順勢趴在他的身上,嗡聲嗡氣:“我想吐。”說着便開始幹嘔了起來。
明顯感覺到他身子一僵,夏青溪猛然推開他,站直身子忍不住咯咯地笑着,似乎還能從他的臉上捕捉到剛才的一絲窘迫。
水坎說過她家主子有潔癖,剛才假裝要吐到他身上肯定把他吓壞了。
夏清溪笑彎了腰,有一種捉弄到他的快感令她心情無比舒暢。
夜川靜靜地等她笑完,引着她往前走去。
這是一處斷崖,若是白天站在這裏視線一定極好。
此時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剛才的夜市燈火通明,點點火光照亮了長街,一眼望去宛若夜空中翺翔的游龍。夏清溪禁不住驚嘆,好美!
她張開雙臂,任憑夜風吹拂,須臾歪頭看着他:
“剛才我在街上買了好看的面人,吃了好吃的梅子糕,也看了漂亮的花燈,走在街上我感覺很開心很滿足。
“可是現在我站在這裏看到了剛才的那條街,還可以呈現出如游龍般壯闊的風景,和現在看到的相比,剛才的開心與滿足又是那麽的微不足道了。”
說罷她将手裏的面人兒塞給他,當時買的時候就覺得它像一個人,現在終于想起來它像誰了。
夜川擡手捋了下她被風吹亂的頭發,聲音裏摻了少有的溫柔:“有時候,你覺得已經很好了,可等你站到更高的高度來看,也不過如此。比如,成為平王妃。”
“人間的事,只要生機不滅,即使重遭天災人禍,暫被阻抑,終有擡頭的日子。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裏。我跟平王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合作罷了。終有一天我是要走的,我現在只能站在這樣的高度,我看不到其它。不過,我說了會站在你這邊的,放心。”
夜川出神地望着她,仿佛她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在排點別人的紅塵道場,這等眼力與氣魄,着實令他震驚不已。
回去的路上,夜川沒有再讓馬兒跑的那麽快,一只手馭着缰繩另一只手攬着她的腰使她不再無處着力,也就不那麽颠簸了。
正月裏嚴寒,萬物凋零。
夏青溪喜歡窩在炭火十足的屋子裏不出門,吃吃喝喝,同盈歌玩玩鬧鬧,看看送來的各鋪肆的賬目,數數近期又賺到的銀票,日子過得倒也舒心自在。
可此時看着桌上一早送來的兩封信,她有點皺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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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康宮。
榮太妃脫下厚重的披風,命人将一身宮女的服飾換了下來,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眉頭緊蹙。
她想不明白,為何今日太子也在宮外,還恰巧在同一間酒樓遇見,越想越蹊跷,她喚來了貼身宮女:“去查一下太子今日緣何出宮。”
忘憂酒樓的雅間裏夏青溪無比惬意,嗑着桌上的堅果小食,美美地飲着茶水,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一副宮女模樣的婦人剛走,盈歌便推門進來走到身邊彎腰詢問:“姑娘,這榮太妃不是晉王的生母嗎?怎麽還關心起您和平王的婚事了?”
夏青溪嘆一口氣:“唉,有異必有妖啊!”
正說着,傳來了敲門聲,盈歌起身去開門,只見門外站着一位面如冠玉,身姿潇灑的男子,眉眼間既有男子的英飒又有說不出的隽秀。
如此俊麗無匹的容貌恐世間婦人都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