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繁華散盡
翌日一早,冀州府便流傳着這樣一個神乎其神的傳說:
樞密使夏公仲被挂上城門的當晚便羽化登仙,周身燃起七彩奎靈炙火,當時無一人敢靠近,待炙火燃畢,竟沒留下一絲骨灰,魂肉歸于天地,得道飛升九霄。
同時流傳的還有好幾個版本,大致意思都是夏公仲做神仙去了。
對于升鬥小民而言,無疑是度了層濃濃的神秘色彩,更有商紳富賈捐錢捐物張羅着要蓋一座夏公祠。
夏青璃守在門口,盈歌出來禀報說夏青溪已醒。
昨日她暈倒後周身滾燙,着了郎中來瞧卻并不是風寒發熱,也不見其它症狀,幸而今日轉醒,不然夏青璃又多了一件抓心事。
他坐在床沿上仔細詢問:“可覺得好些?”
“嗯,完全好了,就是又餓又渴,身上還粘粘的,大概是出汗太多了吧。”
“先起來沐浴了再吃飯吧,你身子剛恢複不要去靈堂了,吃過飯就回來躺着吧。昨夜晉王已将父親骨灰送回,原本想着三日後再出殡下葬,可今日起便有父親以奎靈炙火登仙魂肉歸于天地之說廣為傳頌,我想着不如趁此讓父親早早入土為安。”
“原本以為他把爹爹骨灰送來是找了別的屍身來替代了爹爹的,沒想到他竟棋高一着,直接來了個更玄乎的,也是難為他了。”
“唉……也不知道是誰昨天那麽兇……”
樞密使府淨房。
夏青溪坐在浴桶裏,盈歌提着一桶熱水從外進來,她将木桶放下後半天沒有動靜。
夏青溪着急了:“盈歌寶貝你幹嘛呢?發什麽呆,快點快點,我餓了,趕緊洗完了好吃飯。”
只聽背後盈歌吞吞吐吐道:“姑……姑娘……”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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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後背的七星痣好像……好像同以前不一樣了?”
“什麽七星痣?”
“以前是黑色的,現在有一顆顏色都變淡了,像退了色一般。”
夏青溪将手伸到後面摸了摸,但是并沒有摸到什麽,敷衍地說了句:“淡了就淡了,不用管它。”
待沐浴用餐完畢,夏青璃早已将出殡事宜安排妥當。
十三位得到高僧法事已然做畢,夏青璃一襲麻衣孝帽,給案上的長眠燈添了最後一勺燈油後,捧起牌位辭了靈。
院子裏的吹打樂隊仿佛更加賣力了,鼓着腮幫梗着脖子聲威更甚。
銘旗、孝燈、香亭、樂隊、靈柩、遺囑以及送葬的親友陸續從樞密使府出來,浩浩蕩蕩。
原本夏公仲被安了個叛國通敵的罪名,出殡前并未打算發訃告,但因着乘火登仙之說,先頭不太走動的親戚以及自發趕來送葬的百姓将街道圍了個水洩不通。
靈柩經過之地,百姓一路設奠祭祀,原本打算一切從簡的殡葬反倒是聲勢浩大盛況空前了。
殡葬的長禮無外乎“孝”“敬”,往後無法盡的心仿佛全都用在了這一夕之間。
今日種種無聲地維系着兩代人最後的聯系,也似乎是增強情感紐帶的最後機會。
一路冥錢飛揚,哀聲震天,待行至夏家墓地,棺椁落坑掩埋完後一一行拜了祖先、山神、土地、伯公、伯婆、路公、路母、橋公、橋母和先人才算禮畢。
本來落葬後僧道撒在墓地象征着子孫繁衍的魂轎盤裏的五谷要帶會來置于廳堂讓喪安婦人供給飯菜來祭祀的。
可主母早亡,二姨娘自從夏公仲死後便瘋瘋癫癫不谙世事,于是夏青溪親自做了飯菜擺到案桌上,一旁的盈歌想攔卻不敢攔只得小聲嘟囔了一句:“姑娘,這不合規矩……”
“一切從心便沒有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就當我替母代勞吧。”
夏清溪說着将各色冷菜擺好,畢恭畢敬上了香。
只聽堂廳外一陣陣驚慌的嘶吼:“老爺……老爺你什麽時候回來啊,你說振蓮穿紅色最好看,你說最愛吃振蓮做的蓮子羹……”
二姨娘從廳外踉跄着進來,誰知被略微隆起的門檻給絆了一下,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
精心裝扮的釵環珠翠歪了,仔細篦梳的發髻亂了,手裏捧着的一碗蓮子羹灑了,連一身白蝶穿花大紅堆雲紗的錦緞襖裙上也潑上了羹湯。
薛氏摔了一跤反而癡癡地笑了,但看到懷裏潑濕的一大片又尖叫了起來:“啊!啊!我的衣服弄髒了,老爺最喜歡的大紅色的衣服弄髒了!”
兩只手不知往哪放才好,一面喊着一面跌跌撞撞跑将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像一團火一樣遠去,夏青溪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情形,濃妝豔抹貴氣逼人,跋扈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似乎她的每次出場都要伴随着哭搶嘶喊,而如今她再也不會哭了,不知于她而言是幸還是不幸。
夏府裏雖說是喪事卻也有着迷了人眼的熱鬧,百姓自發來祭奠,一時間門庭若市,曾經繁華錦簇的樞密使府裏又是別樣的一番景致了。
少了夏公仲的樞密使府喧嚣裏透着悲涼,因着薛氏房中時不時傳出的詭異的笑聲又添了許多凄楚。
這日,夏青璃将府上所有府丁、侍衛、小斯、丫鬟以及粗使丫頭并管家、奶媽婆子都召集起來,齊齊站了一院子。
天已開始回暖了,但衆人卻在春日的微風中瑟瑟發抖,大家好像知道夏青璃要說什麽似得,皆低着頭不敢看他。
“今天把大家召集來,是有事情要告知諸位,諸位裏面有在府裏幾十年的老人,也有新近幾年來的新人,如今樞密使府裏已沒有樞密使,各位想另謀生路的每人可領五兩銀子,賣身契也會歸還。”
聽到可以拿到賣身契的時候,衆人紛紛交頭接耳,面對突如其來的脫離奴籍的機會,雖興奮異常但也流露着不舍與迷茫。
這時管家站出來作了一揖道:
“二郎君,我與老爺自幼一起長大,在這世上也沒有其它親人了,我不願走,老爺牌位還需人擦拭,供桌還需人着給,我自願留下來為老爺守靈,若是您不允,我便日日在着府門前乞讨守着老爺。”
夏青璃聽聞嘆了口氣,權勢富貴的朝堂有情之人難尋,反倒是這深宅大院的布衣難能可貴。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他将手邊的小匣子打開,拿起一摞交與寧兒道:“把這些都發予大家吧,願意留下的,就同管家一起看院守靈,願意走的領了銀子便出去謀生路罷。”
只是現在的夏青璃并不知道,若幹年後,當年的樞密使府早已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夏公祠,并且香火旺盛十分靈驗,此為後話。
二姨娘同夏三郎搬到了宅子的偏房去了,夏青璃留了許多銀錢與田地予夏青嵩,并一再叮囑萬不可再貪賭,做些正經生意,侍奉母親安穩度日。
自此夏青璃搬到若谷軒,除每年夏公仲祭日回來焚紙上香便再也沒有回來。
曾經繁榮滿京都的樞密使府便這樣轟然倒塌了,如大廈傾覆,如江河決堤,一眼繁華仿佛随着夏公仲殡葬聲勢的消匿而漸漸隐去。
回到平王府的夏青溪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幾日發生的種種如夢幻一般,有着不真實的感覺,亦或許是變故太頻,無奈太甚,身體的精力被耗去太多,整個人有着一種虛浮的感覺,總感覺身體與以前不一樣了,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一樣。
平王素來身體孱弱,洪安帝早就免了他的早朝,如今更是日日在府裏賠着夏青溪,生怕她一時想不開,一應飲食起居照顧的更細致了。
夜熙覺得她應該怪他的,可是她并沒有,帝王之家君臣二字遠重于父子,在夏公仲這件事上,她明白,誰也幫不了忙。
待一切塵埃落定後,夏青溪将一切梳理了一番。
越想越不對勁,定桓王與林司南之間的勾當雖然極難掌握證據,但晉王、二哥與覺非應該都查到了一二。
不同的是那日覺非的眼神似是與平日不同,那日她走的時候覺非叫住了她,她問何事,可他只是笑笑,然後将自己的灰鼠毛披風給她披上并叮囑夜裏涼要多加衣裳。
她總感覺覺非好像知道些什麽,而自那日後月別枝也不見蹤影,以月別枝的性子,她知道什麽肯定會和盤托出而不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水雲間夏青溪雅間。
“姐姐來了。”覺非推門而入。
“我不能來嗎?”夏清溪将胳膊肘撐在桌子上,以手托腮懶洋洋道。
聞此覺非微怔了一下,落坐親自為她斟好茶,待端起将要放到她面前時卻被她擋下了:“不敢勞煩夏主事,我不渴,您留着自己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