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日,定要他們加倍償還
夏青溪得到消息時正在院子裏同盈歌捏着泥人,她捏了兩個大點的,又捏了兩個小點的。
她拿着小一點的泥人湊到大泥人前細着嗓子道:“爹爹,我們出去玩吧,整日在家裏感覺都要悶死了!”
然後又晃動着大泥人說:“好呀,爹爹帶你去街上買栗子糕吃!”
前一刻盈歌還被逗得哈哈大笑,下一刻噩耗便來臨。
夏青溪手裏的泥人摔到了地上,她努力鎮定自己。
緊攥着的拳頭幾乎将指甲摳到了肉裏,半天她不哭不笑不言不語只是虛盯着某一處輕微地顫抖着。
盈歌啜泣着并不敢上前,半晌,夏青溪擲地有聲地說了句:“走,回府!”
樞密使府上早早地挂上了白紗麻布,堂廳裏也設好了靈堂,供桌上香燭貢品三茶五酒一應皆全。
夏青松像一顆球一樣跪在蒲團上哭泣不止,鼻涕肆意地流着,肥厚的嘴唇一張一翕。
夏青璃背對着她正給牌位上香。
夏青溪站在門口,望着二哥的背影,心不由得糾在了一起。
印象中的二哥溫潤如玉,嘴角總是漾着淺淺的笑,他叫“溪兒”的時候,聲音那麽柔軟,那個有着溫暖胸膛溫熱掌心的二哥,那個對她說我的溪兒天下無人堪配的二哥仿佛在離她遠去,如今只看到他蕭索的背影,似是被那一襲麻衣風幹了飽着的柔情。
她叫了聲二哥,喉嚨堵的難受,眼淚在眼圈裏打着轉兒。
夏青璃回頭,柔聲道了句:“回來了。”
下巴上隐約可見青色的胡渣,眼睛裏也布滿血絲,感覺像換了個人。
這也難怪,四處奔走為父親伸冤,四下探聽網羅證據,到如今主持布置靈堂,安排出殡,全是二哥一人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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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溪心疼他,她撲到他的懷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而此時的夏青松看到她哭也嚎叫着哭的更兇了。
夏青璃摸着她的頭:“溪兒乖,如今爹爹不在了你還有二哥呀,以後二哥護着你。你現在是平王妃了,不可再像從前那般任性妄為,要好好學規矩,要守禮儀,切不可令平王為難,若有什麽難處就去找二哥,聽話啊,別哭了。”
她緊緊抓着二哥的衣袖,眼淚鼻涕蹭的到處都是,夏青璃剛掏出帕子,門外便來人禀報,只見那人唯唯諾諾,目光閃躲:“夏主事……宮裏……宮裏傳來消息,說是老爺……老爺他……他因通敵叛國,有辱君恩,所以……所以……”
府衛雙眼通紅,仿佛不忍說出撇在心裏的話,喘息了好幾下,終于下定決心似得一吐而出:“所以老爺的屍身要被懸挂在城門之上三天,以儆世人。”
“王、八、蛋!”夏青溪恨得咬牙切齒。
“溪兒……”
“狗皇帝簡直欺人太甚!”
二人相互攙扶着,就像風雪中繞在一起的兩棵小樹,互相幫扶互相取暖。
夏青璃扶她坐在堂前的蒲團上,順着她的背:“溪兒可是知道些什麽?”
夏青溪顫抖着眯着眼瞪着地面好一會兒才說話:
“爹爹被押解回來便進了大牢,我讓覺非一直打探消息搜羅證據,昨天剛剛探知了定桓王和林司南他們幾個狼狽為奸的腌髒事,我本以為只要假以時日,定能取得他們栽贓陷害的證據,可誰知……誰知……”
她頓了頓,又道:“誰知這狗皇帝如此昏庸,不辨黑白!”
夏青璃搖了搖頭:“這話今日同二哥說說就罷了,切莫出去胡說,以卵擊石于事無補,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二哥現在就只有你了,若你再出什麽事情,你讓我怎麽辦?溪兒……”
二哥的眼睛裏流動着急切的星芒,她想再說什麽終究是沒有出口,只是咬着嘴唇點了一下頭:“嗯。”
南書閣外,晉王、平王、夏公良以及幾個夏公仲的學生齊齊聚在一起要求面聖。
但洪安帝以身體不适為由,并下令三日休早朝,無論何人一概不見。
看來他是鐵了心定要将那夏公仲屍身懸挂于城門了,門外幾人搖頭的搖頭,嘆息的嘆息,疊掌喟喟。
夜川轉身欲離開,被平王拽住了臂膀,二人四目相對并無言語。須臾,平王松了手,夜川大步離開。
樞密使府靈堂。
夏青璃中規中矩跪在蒲團上,雙眸微閉,夏青溪彎腰坐在蒲團上面盤着腿,胳膊肘支在膝蓋上托着腮:
“二哥,我們就這樣幹等着嗎?等着三天過後,樞密使府被萬人唾盡嗎?我咽不下這口氣!不如我們去劫屍吧,就算死也要争一口氣!”
“你能想到,陛下也會想到,現在城門處定是重兵把守固若金湯,你如何去?就算進得去又如何回?你如今已貴為平王妃,不可再為爹爹守孝,皇家之人沒有道理為臣子守孝,但不把你放在眼前看住你,我還有什麽辦法呢?我能怎麽辦?溪兒,二哥只有你。”
夏青璃停頓了一下,語調柔和下來: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你非要去摘樹上的石榴,可你又不會爬樹,招呼了丫鬟府丁給你拿梯子,任憑我怎麽勸你你都不肯聽。
“後來我就替你爬上去摘,可是那時候我也不過才十歲,有顆又大又紅熟透了的大石榴怎麽夠都夠不到。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撲了過去,雖然摔下去的時候折斷的樹枝從手背差點戳穿了整個手掌,可我還是将那個石榴給你摘到了。
“但你卻吓傻了,我讓你別怕,可用盡了辦法血怎麽也止不住,整個衣衫都染紅了。
“後來實在沒法了就告訴了父親請了郎中,為了怕你被父親責怪,我謊稱是自己貪玩爬樹不小心摔下來的。
“因為失血過多又包紮不及時,我高燒三天不退,我還記得你在我床前一個勁兒哭鼻子,還跟我說十分後悔當初沒有聽我的勸,要不然我也不會替你去摘石榴也不會摔下來更不會受傷,你說只要我能好起來,以後不管什麽都聽我的,溪兒你還記得嗎?”
夏青溪當然不會記得,可如此溫情的兒時回憶由如此溫情的二哥的嘴裏說出來便有了一種魔力,她低下頭點了點:“嗯,二哥,我聽你的,我不去了,我就在家裏等着。但是今日我樞密使府所受之辱,他日,定要他們加倍償還還!”
夏青溪說到激動之時,整個站了起來,驚的一旁打瞌睡的夏青嵩微睜了一下眼,他癟癟嘴後又閉上了。
夏青璃剛要說什麽,見有人從堂廳外走了進來。
并無府丁小斯的禀報,來人悄無聲息,手裏捧着一個青瓷罐子,待走近了,夜川将罐子小心交于夏青璃手上:
“夏使君一生戎馬,半生獻于大玥,身後不應受此屈辱,只是混沌未清瘴霧重重,本王在此允諾,來日,定還夏使君清白。”
夜川走上前去,為夏公仲上了三炷香,對着夏青溪略微點了下頭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還未走到門口,身後便響起了夏青溪的聲音:
“好一個來日必還清白!何須來日?如今最好!別他媽的說什麽來日方長!你也查到了定桓王和林司南的詭計了對不對?以晉王殿下的能力,搜羅證據肯定比我們要容易的多吧!你要是想證清白,為何不現在就證?狗皇帝颠倒是非黑白,你并未撥亂反正,定是那狗皇帝的幫兇!我樞密使府裝不下你這尊大佛,以後還是煩您大駕不要再來了!”
夏青嵩被徹底吓醒了,跪在蒲團上看看夏青溪又看看晉王,低下了頭不敢說話。
夏青璃上前一步雙手握着她的肩膀:“溪兒,不得對殿下無禮!”
夜川并未辯解什麽,手掌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他應該是憤怒的吧,不知是怒自己還是怒洪安帝亦或是怒夏青溪,終究是頭也沒回的出了堂廳。
夏青璃見晉王走了,柔聲道:“溪兒,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可能誤會晉王了。縱觀朝野上下,能說真話辦真事的唯有一晉王爾……”
“二哥,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麽?”夏青溪打斷他。
“我知道的跟你差不多,我的情報網與覺非的并無什麽不同,我所能查到的,覺非也定能查到。”
雖然夏青璃隐隐覺得在定桓王與林司南之外,還有什麽人在暗中操控,這種感覺占據了她的心。
她相信覺非亦是如此,而晉王或許已然知曉了這其中的曲折,可大家并未将此告訴夏青溪,目的也都是一樣的。
可夏青溪心裏依然仇恨——
她恨她又成了無父無母的人了;
她恨原本如玉般的二哥如今身上多出的那絲蕭索之氣;
她恨掌權之人不辯是非而自己卻無力與之抗衡;
她恨人情冷暖恩比紙薄,夏公仲先前門下的學生能站出來的寥寥無幾;
她恨這個世道,忠良枉死,奸佞猶存……
她感覺全身血液翻湧着仿佛要沖擊而出,頭疼欲裂。
這時後背漸漸地開始發燙,仿佛像着了一把火,炙烤的生疼,全身越來越熱,終于她承受不住,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