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1)
洞穴旁卻竟然已經有了人。
三個人。
其中一個,竟然是陸小雞。
而另外兩個,卻是兩個道士。
一個年紀略長,雖然落拓不羁,但也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另一個穿得整整齊齊,和氣慈祥,看着平平常常,但是一雙眼睛卻暗蘊精光,想來都不是無名之輩。
馮丹想了半天,總算猜出來,這兩位大約便是那木道人與古松居士了。
這兩位也算起來也是陸小雞的朋友,而且是頗有一段故事的朋友。
然而他們倆既然還能出現在這裏,那就好像還沒有因為幽靈山莊的事情挂掉,于是,現在的劇情果然是決戰前後吧?至于宮九和牛肉湯的出現,那一定是個意外,一定不是因為她體質特殊、太容易吸引這種東西的原因。
顯然,這個臨時的陸小雞三人戰隊的戰鬥力也很強大。
而孫老爺雖然說看上去已經爛醉了,但是馮丹知道,他大約也不過是大智若愚,所以她果斷決定裝成路人拐到其他路口,同他們略略拉開了些距離。
然而即便是這樣,馮丹卻還是收到了陸小雞和木道人探究的目光。
真是太犀利了,不愧都是當今江湖裏舉足輕重的人物。
馮丹一面碎碎念着,一面又往遠走了幾步,然後繞了一圈兒,閃身在一個土坡後面靜靜觀察。
陸小雞和木道人仍是往她這裏看了好幾眼,好在他們見她最後拐彎遠去,沒有十分可疑的舉動,倒也沒有太在意。
馮丹繞了半圈兒之後,便輕輕伏在一個土坡後面,調勻呼吸,仔細傾聽他們幾個人的對話。
片刻之後,果然聽見孫老爺過去跟他們打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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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位,準确的說是木道人和古松居士兩個人,加一個搭順風車的陸小雞,果然是來找“大智”和“大通”兩位高人的。
孫老爺照舊說了一堆規矩,然後就開始鑽洞。
問答游戲很快開始了。
大家果然是為了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這一戰來的。
世間最有名的兩名劍客的決鬥,連木道人這種看起來似乎不在紅塵之內的高人也不能幸免。
“大智”和“大通”兩位高人,或者說披着他們倆人這馬甲的孫老爺本尊的回答,卻永遠都那麽有智慧。
比如對于葉西之戰誰會勝利這問題,他給的回答是“兩個人都不會勝利”。
絕對地簡潔明了,振聾發聩。
五十兩銀子一個答案,不得不說,經常是物有所值的。
然而這種事情,一旦過了最開始的新鮮勁兒,對于馮丹來說,就略顯無聊了。她靜靜聽了會兒,幾乎就要打起瞌睡來了,正想着要不要爬起來直接現身,卻忽然聽見稍遠處傳來一陣異常輕微的響動。
如同一只很小的田鼠竄過田埂一般輕微。
但是聽在馮丹耳中,卻已經足夠清晰。
她當即慢慢站起身來,卻發現在離着自己不遠處,竟然多了一個小孩子。這孩子不過十來歲模樣,衣着破爛,看上去可憐兮兮的。他正站在一叢枯草旁邊,從懷裏摸出一根竹管來,然後飛快地把竹管放在了嘴邊,似乎正想吹響。
被宮九囚禁了兩個月之後,馮丹的內功心法更有進益,早已經不用刻意隐瞞氣息。故而,這孩子之前想來是根本沒有發現這裏有人的。而他年紀雖然不甚大,但是身上的功夫卻也已經不淺,自然更是沒有料到,自己如此輕的腳步竟然也驚動了馮丹。
所以,他微微愣了愣神兒,那本來已經放到了嘴邊的竹管就并沒有立刻吹響。
等他回過神兒來的時候,卻已經晚了。
不過這電光火石之間,馮丹已經覺出不對。她當即出手,封住了他的幾個大穴,将竹管劈手奪了下來。
既然已經動起了手,即便動作再輕,陸小雞三人組那裏自然也是瞞不住了。
看着從天而降的陸小雞,馮丹苦笑了一聲,拿下了頭上的蒙面鬥笠。
陸小雞愣了愣,忽然笑了:“馮姑娘好久不見,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裏重逢,真是難得。”
馮丹淡定地點了點頭,算是回禮,然後轉過頭道:“這孩子有些可疑,你不想問問他怎麽會在這兒麽?”
她一面說一面把手中那形狀奇特的竹哨遞給陸小鳳,以進為退,将自己如何出現這一節輕輕揭了過去。
果然陸小鳳雖然确實很想問她的來意,但是還是被那竹哨子吸引了。
而這麽一耽擱的功夫,木道人和古松居士也來了。
孫老爺也跟在他們後面,搖搖晃晃地道:“甚麽事如此聒噪,老東西們不高興了,這問題生意今日不做了。”
他看見那竹哨子,面上竟似忽然露出一絲懼色,然後急急地騎上驢子,告辭走了。
木道人和古松居士看見馮丹和陸小鳳站在一處,自然也就很識趣地找借口走了。馮丹假裝沒有見到那活潑得有些過的木老道臨去時朝着陸小鳳那會心的一笑,順手拍開那小孩子的啞穴,冷冷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那小孩子似乎十分害怕,看着馮丹就仿佛見到了閻王一樣,抖成了一團,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馮丹忍不住在心中冷笑,這裝的還真是像。就沖着他剛剛落地的那身功夫,也不至于如此不濟,他是當她馮丹是傻子,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沒想到,還真是有人喜歡當傻子。陸小雞見到那孩子眼淚汪汪的臉,心立刻就軟了。他連忙開口道:“不要怕,我們不是壞人。”
如此溫柔的陸小雞,讓馮丹瞬間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這貨真的是陸小雞,不是花滿樓麽?
不知道是陸小雞分外溫柔的語氣起了作用,還是那小孩兒又盤算了什麽新詭計。他遲疑地看了看陸小雞之後,竟然開始跟他說話了。
馮丹冷眼看着那倆人搞互動,直到陸小鳳把那哨子塞回孩子的手裏。她終于忍不住要爆發了。聖父啥的,不要太泛濫了,還把那可疑的玩意兒還給他,等會兒被暗算了可別怨我。
這念頭剛剛閃過,就見那小男孩已經把竹哨放進了嘴裏吹了起來。一陣尖利的哨音響起,馮丹只覺得這一瞬間,自己什麽都聽不到了。
然後她便見到眼前閃過一絲赤紅的光影。
她條件反射般地拔劍出手,只聽“噗”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在眼前爆裂,幸而她後退了兩步,才總算沒給那東西濺在身上。
定睛看時,卻是一條極小的蛇。
赤紅色。
長不過三寸。
面條一般粗細。
已經堪堪被她一劍劈成兩段。
斷成了兩半的蛇身還在地上扭動,流出赤碧色的血。
顯然有毒,劇毒。
馮丹自到了這個世界以來,歷經的兇險也算是不少,然而沒有一次卻如這次這般地千鈞一發。
只要她出手再慢那麽一秒,後退再少那麽一步,她現在已經重則喪命,輕則毀容了。
再看旁邊,陸小雞手裏也有一條。他竟然是徒手捏住了那條毒蛇的七寸。這還不算,竟然還不肯趕緊處理了,只是捏在手裏觀察。半響才把那蛇摔爛在旁邊的石頭上,嘆了口氣道:“好毒的蛇。”
馮丹無語,這一會兒的功夫,那小孩子早就跑了。
她也沒有心思再跟這位豬腳光環光芒萬丈的同志磕牙,正想着轉身離去。不料那陸小鳳卻忽然道:“若是我沒有猜錯,馮姑娘此來,想是跟我為的是同一件事。”
馮丹腳步微頓,但并沒有回頭。
卻聽得他在身後繼續道:“我知道他在哪。”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咱活着回來了……月末苦逼,更新杯具,不過,很快這種日子就要過去了。本坑準備高、潮,然後進入尾聲,新坑預備中,大家想看神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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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倒是有些意思。
馮丹不由得轉過了身,看着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好像條小狐貍一般的陸小雞,嘆了口氣道:“你說的是誰?”
陸小雞的表情更神秘了,“姑娘随我來就知道了。”
馮丹原本已經算是個很有耐心的人,被關在密室中過了幾個月之後,這方面的功夫愈發有進益了。
所以她什麽都沒有再問,只是随手帶上蒙面鬥笠,示意陸小鳳前面帶路。
奇怪的是,向來多少有些喜歡裝神弄鬼、故弄玄虛的陸小雞,這一次卻并沒有再故作神秘,而是很痛快地領着馮丹沿着那條小路,繼續往城外拐去。
馮丹仍然沒有多問,但是心中卻已經頗有些不寧靜。腦海中仍殘存着的原著劇情提示她,這個路線大約是通往去見“負傷後”的白雲城主的場景了。
一般來說,這種特殊的場景都是需要觸發人物的。比如原著中用飛镖勾引陸小雞注意的勝通和尚,又比如現在用葉孤城勾引她的陸小雞。
被男豬腳親自帶領觸發劇情的殊榮可是相當帶感的,能夠再見到那個人的喜悅和激動也着實讓人振奮,然而馮丹卻仍是成功隐藏起所有情緒,耐着性子跟着陸小雞奔向荒郊野外,穿行過一叢叢的灌木叢,拐過一個個看上去都差不多的岔路口。等到前面那只比狐貍還迅捷的陸小雞終于停下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
她擡眼一看,果然見到不遠處是一座破破爛爛的小廟。門庭深掩,香火稀落,若是在晚上看見,說不定會誤認為是“蘭若寺”一般的地方了。
一只烏鴉恰在此時怪叫一聲,振翅飛過,端的是十分應景。配襯着深秋傍晚的涼風,吹起枯黃的落葉,更是無邊的凄迷,就連陸小雞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回頭看着馮丹,半響才低聲道:“馮姑娘,咱們到了。”
馮丹點了點頭,心中也忽然湧上了一股寒意。
兩個人相當有默契地一起放輕了腳步,翻牆而入,略微在院子裏走了幾步,便到了一間小小的禪房。
就在這片刻之間,馮丹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麽人正在暗中盯住自己一樣。她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前面的陸小鳳察覺到她的遲疑,卻似乎并沒有感覺到什麽異常,不過只是轉過頭來看了馮丹一眼,收到馮丹“一切正常”的信號後,便上前輕輕推開了那扇門。
門裏面卻沒有他們想見的那個人。
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見的人。
因為,這個原本曾經是陸小雞和葉城主倚劍夜談的地方,現在只有一個死人。
正是那曾經引着陸小鳳來這裏找葉孤城的人。
和尚勝通。
他此刻已經被勒死在葉孤城曾睡過的雲床上。
那致他死命的紅緞帶還纏在他的脖子上,随風輕舞,愈發顯得這情景詭異地滲人。
沒有人想跟個素不相識的死人在間小房子裏多呆上半刻鐘。
所以馮丹輕輕嘆了口氣,率先退了出去。陸小雞跟在她身後也退了出來,苦笑着表示很無奈:他說這位勝通大師昨日是因為要報恩才引着他來這裏見葉孤城的。沒想到今日再見,卻已經是陰陽兩隔。很顯然,這位大師塵緣太多,恩人并不只陸小雞一個,後面來的這一個顯然脾氣不怎麽好,沒有如願見到城主,就順手要了領路人的命。
馮丹默默地聽這位陸大偵探推理完,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他,傷得很重?”
明知道這一切可能都是那個人“為大計謀”所做出來的假象,但是她卻仍是無法控制住自己滿滿的擔心。無他,只因為愛情這種事,本就是關心則亂罷了。
或許就是因為此,愛才之所以成為愛,關心才算是真正的關心。
雖看似脆弱又無力,但實在沒有比這更美麗而溫暖的東西。
足以讓每個旁觀的人心醉神迷。
生性風流多情的陸小鳳更是無法幸免。
他看着馮丹,忽然嘆了口氣道:“他,很好。”
馮丹沒有說話,但是不知怎地,眼眶卻似乎有些酸意。末了,卻終究只是微微一笑道:“是,他一向很好。”
陸小鳳看着她,竟似有些癡了。過了片刻,他卻忽然道:“想不想同我一起去看一個人?”
馮丹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必了,替我問她好。”
能讓風流浪子陸小鳳流露出那種眼神的,一定是個美人,而且是個因為他倒了大黴的美人。這個時候能夠出現在這裏的,因為他而倒黴的美人,馮丹恰巧想起了一個。
歐陽情。
既然孫老爺僥幸逃脫了,那她很可能就在這裏成為了那種喜歡聽吹竹聲的紅色小毒蛇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真正的受害者。如果是這樣,那她現在應該是昏迷在了李燕北的十三姨的公館裏。
陸小鳳跑出來出來是自然為了給她找解藥的。但是,顯然,直到現在為止,他似乎仍是一無所獲。
不過這仍然不妨礙他那一腔柔情,或者說,愈是因為這一份愧疚,他的柔情便會更甚。
他從來都是個多情的人,所以他的生活雖然并不一直是一帆風順,但永遠都多姿多彩。
他們從開始起,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必再勉強同路。
看着他惆悵地遠去,馮丹轉身折回之前拐過的岔口。
那兒,嚴人英少年正抱着劍老老實實地等着,一見了她便躬身施禮道:“師叔。”
馮丹點了點頭,算是免了他的禮,然而一開口,語氣卻仍是有些冰冷:“你來這裏幹嘛?”
嚴人英自然已經看出了她的不高興,有些委屈地道:“師叔,是師父他老人家派我們出來……協助您的。”
“你們?”馮丹略微挑了挑眉。
嚴人英趕緊答道:“是,我們就是大師兄、二師兄,大師姐,還有我。”
看着他眼中滿滿的擔憂,馮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你們都出來了?難為師兄和你們都還惦記着我,我沒事,辛苦大家了。”
看來即使她這幾個月來銷聲匿跡、毫無音訊,獨孤大叔卻也還是沒有放棄她。咦?這忽然湧上的溫暖是什麽?果然雖然有的時候麻煩了一點點,但是,這有個公會的感覺倒也還真是不錯。
馮丹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卻忽然見到嚴人英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星星眼,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瞬間覺得果然這種溫情戲碼啥的還是算了,一點兒都不适合她。
傲嬌中二變忠犬神馬的,實在不是她的菜。
所以她果斷地開口,吩咐他帶領他的師兄姐們先回峨眉,畢竟,城裏或許要出件那麽大的事兒,他們那幾腳貓的功夫,還是先遠離這是非之地要好點兒。
沒想到馮丹才說完,那嚴人英已經吃驚地道:“可是師叔,師父他老人家也已經動身往京城來了。”他頓了頓,才在馮丹瞬間瞪大的眼睛注視下,艱難地道:“他說,只要你沒事,一定不會錯過白雲城主和西門吹雪這絕世一戰的。”
這回輪到馮丹翻白眼了。什麽意思?什麽叫只要她沒事……随便換個人落到宮九牛肉湯變态兄妹手裏試試,看看到底有事還是沒事?
考慮到自己一直以來努力營造的“峨眉師叔”的高大形象,馮丹還是很快地調整好了心态。随口問了句峨眉派下榻之所,便揮手命令他退下了。
看着那少年歡歡喜喜地去了,馮丹忽然又有些惆悵,這種欣慰的感覺是怎麽回事?果然師叔當久了,心境也是會跟着蒼老的吧?她還沒有嫁人啊啊啊,這種孩子媽的感覺是怎麽回事?看來一定要引起注意了。
想到這些,她的思緒愈加發散,正是邊走邊想,夢游般地穿行在秋風中,默默吟誦着“你還沒來,我怎會老去”這些東西的時候,轉過幾叢灌木,卻忽然見到一角白衣。
她的心立刻狂跳了起來。
定睛一看,果然,便是此時心中正在想的那個人。
雪白的衫袍仍是一塵不染,烏黑的長劍仍是氣韻內斂,俊朗的劍眉,明亮的星目,宛若畫中谪仙。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馮丹,好像已經看了她一輩子那樣久,又好像第一眼看她那樣驚豔。
馮丹什麽都不再想,徑直撲了過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擁着他堅實的胸膛,聽着他沉穩的心跳,似乎有千言萬語,卻竟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抱得緊些,更緊些。
良久,終于哽咽着問出一句:“你來了。”
“是,我來了。”
清冷動聽,一如既往。
然而下一瞬,馮丹卻忽然覺得渾身一軟。
失去意識前,她掙紮着抓住了他的衣襟,滿腔的驚詫和愠怒卻在見到他的目光時消散了大半。
朦胧中,唇上似乎傳來微涼的觸感。
她只覺滿眼酸楚,心痛難耐,那一句“為什麽”,到底還是沒有來得及問出來。
或許,早已經不必再問。
這個男人是葉孤城。
這裏是京城。
今日是九月十四日。
決戰紫禁之巅的前夜,他如此對她,其中的緣由是為了什麽,似乎再清楚不過。
她選擇的,果然是條最難走的路。
但是,她不會放棄的,無論如何都不會。
這是昏迷之前,她最後的念頭。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就是因為這一點執念,她得以提前了一夜蘇醒。
所以終于還是趕上了,月圓之夜,紫禁之巅,傳說中的這一戰。
作者有話要說:內流滿面滴爬上來,親們,咱回來了……花了半個月的時間終于搞定了房子的事,從此就是房奴了,必須要奮起了。從今天開始勤奮更新,據說勤勞滴孩紙有肉吃,大家不要大意地鞭策偶吧,默默地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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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又是一日的傍晚。
她的心中仍殘存着怒火,面上的淚痕卻早已經風幹。
她本能地跳了起來,卻險些撞到了頭。
原來,她此時竟是在一輛馬車之中。
而且,并非獨自一人。
車的另一端,還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個很久不見的熟人。
峨眉掌門,獨孤一鶴。
數月不見,他的腰板還是拔得筆直,鋼針般的發須也還是漆黑的,不過臉上的皺紋卻似乎是更多、也更深了。
看見馮丹有些愣怔地盯着她看,他素來嚴肅的臉上也不免浮現出了一絲明顯的怒氣,淡淡地道:“殿下醒了?”
聽到這話,馮丹倒是不由得略微愣上了一愣。在峨眉的時候,不是早已經是“師妹”了麽?怎麽現在一下子又變回“殿下”了。
果然,獨孤老師他生氣了。
後果肯定很嚴重。
可是馮丹看了看馬車車簾外已然朦胧了起來的天色,卻已經沒有了認真探究和詳細解釋的耐心。
被弄暈前見到葉孤城的時候已經是黃昏,而那一日已經是九月十四。
那麽現在,即便是按着最保守的估計,也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也就是說,今日至少已經是十五,說不定都已經是十六了。
是不是早就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一切都未改變,那個人的血,是不是早已經染紅了如雪的白衣?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莫名的恐慌頓時壓倒了一切,馮丹當即抱歉地朝着獨孤一鶴點了點頭,沉聲道:“許久未見師兄,本當細敘別情,只是我還有些急事要去辦,不得不就此別過,還望師兄見諒。”
她一面說,一面已經跳起身,準備沖下馬車。
不成想對面卻忽然間湧過來一股極大的黏粘之力,馮丹一時不察,竟被牢牢釘在原地,瞬間絲毫動彈不得了。
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窘迫和愠怒,獨孤一鶴冷笑了一聲道:“殿下如此急切,卻要到哪兒去?”
他的語氣雖冷,但是眼神卻并不冰冷,反而帶了種凄涼而悲傷的表情,有些憐憫地看着她,好像已經看穿了她的宿命一般,令人渾身泛起一陣陣深深的寒意。
馮丹的心便慢慢地沉了下去,幾乎已經癱軟在地。
良久,獨孤一鶴卻忽然長長嘆了口氣,緩緩道:“回峨眉去吧。”
馮丹只覺得心底發冷,渾身愈發癱軟無力,然而,卻怎麽都不肯甘心,就這樣随着他回峨眉去。
她雖然已經是心亂如麻,臉上卻仍是成功擠出一絲苦笑,帶着些無奈略略點了點頭,似乎終于認命,打算打道回山。然而就在獨孤一鶴剛剛略放松了勁力的時候,她卻忽然運氣反震,成功掙脫了他的鉗制。然後順勢上沖,将車棚撞破了個大洞,又順手将趕車的張英風放倒,搶過他的佩劍,揮劍斬斷車轅,翻身越上馬背,竟将那拉車的駿馬奪了過來。
她的武功造詣同數月之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語,此時又逢情急事促,整個動作更是迅疾如雷,電光火石之間,便已經得了手。輕松避過圍擁上來的蘇少英和馬秀真,她縱馬奪路狂奔而去。
那一句“事畢之後,我自當親來峨眉謝罪”的尾音還飄蕩在空中,她一人一馬,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片刻之後,一人捧了一壺水歸來的嚴人英和葉秀珠,看着現場的狼藉和在破了個洞的馬車上端坐的獨孤一鶴,不由得驚了個目瞪口呆。蘇少英和馬秀真早已經氣急敗壞,看見他們回來,當即喝道:“傻愣着幹嘛?還不快随我去追?”
嚴人英和葉秀珠這才如夢初醒,正想着跟他們一道追過去,卻忽然聽得獨孤一鶴道:“不必追了,讓她去罷。”
堪堪從地上爬起來的張英風遲疑着,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可是師叔她……”
獨孤一鶴嘆了口氣,看了看馮丹狂奔而去的方向,終究還是跳下了車,“我同你們一道去。”
于是峨眉派的馬車隊伍當即轉向,稍事休整、補充好了被破壞的裝備之後,又重新往京城進發。只是自始至終,獨孤一鶴嚴肅端正的臉上都籠罩着一層低氣壓,連帶着整個車隊的氣氛都很低落。最活潑的嚴人英少年都識趣地閉上了嘴,連他都知道,若是師叔這回去京城弄出個什麽好歹來,師父的心情恐怕一直就好不了了。可惜,千防萬防,竟沒有防住師叔那一日千裏的內力修為,怎麽被點了那麽幾處大穴,就這麽快地蘇醒了呢?
嚴人英少年表示很惆悵,然而唯一可能回答得出他這個問題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她正在去往京城的路上。
一人一騎,策馬狂奔。
一個半時辰之後,馮丹終于緊趕慢趕,在城門關閉前,堪堪重新進入了城內。
今夜是月圓之夜,她要去的,自然只有一個地方。
這京城之中,再沒有一個地方,能有那裏那般的金碧輝煌,高高在上。
也再也沒有一個夜晚,能讓這個地方如同今夜一般,令江湖中人心馳神往。
是了。
當世最強的兩大劍客的對決,對于所有習武的人來講,還能有什麽東西能夠比得上身臨其境,親自看上一眼它的結局來得激動人心?
進城之後,再在街上縱馬狂奔已經不太合适了,看着時間似乎還夠,所以馮丹索性直奔路邊一家客棧,又淘換了身深色衣裳,這才出門直奔着紫禁城而去。
一路走,一路卻也在不停地四處觀察。
因為她雖然着急,但總算還沒有急得失去理智,知道那個地方,可不是誰想進去就可以進去的。
幸而她狂奔了那兩個來時辰,腦子也沒有閑着,總算是想起來,原著裏要進皇城,是要有那種稀有的變色綢作為“通行證”的。而如果劇情還是沒有變化的話,這綢帶自然還是要着落在陸小雞同學的身上。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也是大家都動身前往禁宮的時候了。
所以馮丹很有信心能夠搞到這個裝備。因為就算是她運氣不好遇不到陸小雞,也總會遇到一兩個落單的帶着綢帶的觀戰者的——只要看誰沒事兒往皇宮湊就行了。
然而等她一路走到那富麗堂皇的大城門口的時候,卻竟然發現,她連一個看上去靠譜點兒的下手目标都找不到。
事實上,整個禁宮內外靜悄悄的,守備森嚴。除了一隊隊的鐵甲衛士,竟然連一個外頭的蒼蠅都見不到。
更不要說是人了。
是她晚了?還是他們太早。
正當她望着鐵桶一般的紫禁城門興嘆,考慮要不要幹脆沖進去試試的時候,老天可憐見的,總算給她等到了個熟人。
這位熟人,自然就是陸小雞。
但見他腰上系着一條閃閃發光,色彩斑斓的變色綢帶,肩膀上還搭着一條一模一樣的帶子,怪模怪樣、牛叉哄哄,但卻有些愁眉苦臉地走了過來,馮丹立刻來了精神,徑直迎了上去。
她在他面前站定,直接伸出了手。
陸小雞愣了愣,看清楚了是她之後,竟似吃了一驚,但是同時也異常高興,十分給面子地把肩膀上的綢帶遞給了她,正想着說點什麽,馮丹卻已經丢下一句“多謝”,徑直走開了。
只留下陸小雞一個人,獨立在風中,無語問天。
果然神馬事情一旦牽扯到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世紀決戰,就變得不一樣了,公主殿下終于連客套都懶得和他客套了。
這倒是實話。
馮丹現在确實已經不想,或是說也确實沒時間同任何人客套了。
她現在正在拼命趕劇情,拿到了通關秘寶“變色綢帶”之後,順利進了皇宮,然後便立刻更換場景,直奔太和殿而去。
通關秘寶就是通關秘寶,一路上衆多的鐵甲衛士NPG完全對她視而不見,有一個看上去像是頭頭的中年笑面虎似乎是怕她迷路,還好心給她指了指方向。
于是,馮丹迅速而準确地,到達了指定地點。
而顯然她不是最早的。這個時候,太和殿的屋脊上影影綽綽似乎已經有了幾個人影,看起來是早已經站上去了幾個人。
馮丹站在太和殿的屋檐底下,本來火急火燎的心,忽然間,竟有些遲疑了起來。
因為她忽然拿不定主意,是上去看看,還是直接繞路去逼宮血案即将發生的南書房。
四周靜悄悄的,似乎什麽都沒有。
但是以她現今的內功修為,已經能夠感覺到那些暗影之中,卻是隐藏着無數的高手。他們如同潛伏的猛獸兇禽,緊緊盯着這一座宮殿四周。馮丹沒有絲毫疑慮地相信,只要她表現出任何異常舉動,那些人一定會一擁而上,将她撕碎。
更不要說,在這樣漆黑寂靜的夜裏,她獨自一人也根本沒法找到那什麽見鬼的南書房。
如果上去觀戰,按照劇情來說,很可能這裏就是一場騙局,那邊葉孤城替東南王世子出手,助他謀朝篡位,即使未能成功,終究還是鑄成大錯,無法挽回地被迫死在西門吹雪劍下。但若是不去,萬一這回因為她的攪合讓整個劇情發生了偏轉,真的葉孤城要是真來此同西門吹雪對戰,那她就可能因為不在場而錯失了同他見面的機會,不知道有沒有同孫秀青配對成功的西門吹雪和終究算是有了她的葉孤城,到底誰勝誰敗,也是一個未知數。
這種時候,到底應該如何辦才是最優選擇,誰都不知道。
更不要說,關心則亂,她的心早已經亂得不能再亂。
好在無論在這個世界浸淫了多久,她骨子裏都還是那個冷靜的現代女人。深吸了口氣之後,馮丹終于找回了理智。
既然決戰還沒有開始,那麽葉孤城現在也定然安然無恙。
只是她一直都想不明白,昨日重逢,他為何要将她打暈?
臨別的時候,明明不是說“再見之時,定當傾囊之告”的麽?不管怎樣,她都不會棄他而去的。
馮丹想着他沉靜的容顏,慢慢将與他相關的點滴記憶在腦中整理了一番,猛然間,似乎忽然明白了什麽。
不遠處已經傳來了人聲,其中有幾個聲音聽起來也很是熟悉。
陸小雞、木道人、老實和尚、古松居士、司空摘星,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
馮丹暗暗嘆了口氣,當即輕輕一躍,足尖在牆壁上只一點,已然翻身上去。
屋脊上用的是上好的琉璃瓦,滑不留腳,馮丹略微用了些內勁才将自己的身體穩住。她正想着仔細觀察下這個臨時“觀衆席”上的情況,未料才轉過身,便忽然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默默捂臉,本周有榜,爬回來更新。。。。謝謝徐栩如笙童鞋的地雷^_^
☆、6最7最新更新
月亮已自東天爬升至中天,月明如水,灑滿整個太和殿的殿頂。
金黃色的琉璃瓦鋪滿了寬闊的屋脊,同銀亮的月色交相輝映,讓人如同踏入了一個黃金的夢幻。
這一片夢幻般的黃金色之上,卻赫然站立着十幾個黑衣蒙面的人。
他們的身上都系着那種變色綢帶,打扮也并不相同,每個人站立的方位和姿勢看起來也毫無關聯,就連眼神都沒有任何交流,似乎不過只是因為要來觀戰而偶然聚集在這裏的一群陌生人。
幾個大內侍衛巡視過來的時候也絲毫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但是,馮丹卻只是用了一眼便已經看出這些人的異樣之處。
因為即便他們的容貌和舉止隐藏得再好,也隐藏不了那些早已經成為他們身上極其重要的一部分的那種若有似無的殺氣。
而這樣一種潛伏的猛獸一般的殺氣,馮丹卻是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