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溫風至

二丫仰頭看着恢弘磅礴的學校大門, 背包站着像個小學生。

這地方戒備森嚴,大門衛/兵把守,四條進出車道, 不管是車還是人, 想都得有證件。車要自動錄入的電子通行證,人得有四四方方的紅本學員證。

這咋進去。

說探親?人家肯定要問, 探誰的親, 那人哪個系, 你跟他什麽關系。給胡唯打電話, 讓他出來找自己?二丫怕他不高興。

她就是想來這學校看看, 知道他學習生活的環境是什麽樣。

正踟蹰着, 從她身邊路過一對母女, 母親應該是去接孩子放學的。

“我爸在家嗎?”

“在呢,下午沒課, 早早就回來了。”

“他晚上去不去踢球啊?他要踢球,你讓我看一會電視呗。”

“今天好像不踢了,你小張叔叔晚上給學員開會,他們約明天了。”

二丫眼一亮,打起精神靜悄悄跟在那對母女身後。

對啊,這學校這麽大,哪能沒個家屬樓呢!

這對母女從學校東門拐進一條林蔭小路,兩邊都是高大的白楊樹, 樹下照着一排排路燈, 有吃了晚飯出來遛彎的行人在這條路上慢走, 走到路的盡頭,是一個“便民超市”,超市旁邊就是一道鐵門。

鐵門裏,就是二丫一直想進去的地方!

母親松開女兒的手,低頭在包裏找出鑰匙,輕輕在門禁卡上刷了一下,母女兩個推門進去,小姑娘看見二丫,還很好心地幫她拉了一下門。

二丫對她笑了一下,眼睛彎彎:“謝謝你!”

小姑娘穿着高中校服,對她歪了下頭:“姐姐不客氣!”

這就算是進來了哇。

與此同時,與二丫距離不過幾百米的教學樓內。

一間教室的四個窗戶遮光簾全拉,光線漆黑,只有牆上一面巨大的投影儀和幾臺電腦亮着。

教室裏十幾個人,有坐,有站,在為同一件事争吵不休。

“你這麽算就不對!”

“怎麽不對!火力覆蓋半徑已經給出結論,是有效打擊。”

“如果藍方是移動指揮戰地,你這次就是失敗。”一只手指到大屏幕上,在兩個地标點來點去。“誰能證明32标地就是指揮所?”

這是培訓班期中考核的一項。

班級依據考試排名分成兩組,紅藍雙方實行電子模拟對抗,考試題由授課老師實時給出,依據指令不斷更改模拟戰場雙方情況。

現在争吵的是,紅方在得到偵查信息迅速予以藍方某地火力覆蓋打擊,雷達信號消失,有人認為行動成功,有人指出存在标地移動,只是暫時關閉雷達,打擊無效。

胡唯站在争吵中心的後方,正雙手撐在桌上靜靜打量着面前的沙盤。

沙盤是臨時依據戰場模拟藍圖建立起來的,有一些建築和山谷被插了小旗。

此時,胡唯正計算着标地移動的可能性。

投影折射出來的地圖藍底映着他的側臉,黑暗環境中,一雙坦蕩黑亮的眼是那麽認真地想着,思考着。

屋裏氛圍火熱,胡唯的常服外套脫掉堆在哪個椅子上,領帶扯松,袖扣解開,随便卷了幾下推到手肘。

因為雙手支撐動作,能清楚看到他小臂上凸起的兩條血管。

盯着沙盤許久,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于是又低頭在圖紙上标注着。

相對于電子運算,胡唯總是更習慣用原始的筆和尺來确認結果。

像是一個舊習慣,以前在連隊當小兵的時候,随身揣着紙條,拉到哪個荒山野地,或者塞進皮卡車運送的途中,他就找個石頭子兒,撿個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集合哨一響,綠解放的膠鞋迅速踢一腳土,再蹭蹭,豹子似的矯捷竄起。過去集合。

胡唯右手夾筆,拇指食指捏着圓規,正以32标地為圓心,畫火力覆蓋半徑。

假設藍方防禦系統穩定,防禦效率為E,電子幹擾功率為X3,那麽……

鉛筆有力列出一串算式,飛快計算。

此時考官下達新命令,作戰區突降雷雨,雙方大功率數據終端同時關閉。

在電腦前的幾個年輕尉官不約而同重敲了下鍵盤,疲憊往椅背上一倒:“這活兒沒法幹了!”

“別慌,咱們關了,他們的也關了。現在是瞎子摸象,誰先摸到大象眼睛誰就搶先機,我建議雷達進行二次偵查,就不信端不了他們老窩。”

“我不建議開雷達,萬一他們偵測到咱們怎麽辦?”

“那就放個假信號,讓坦克連全速向683前進,吸引火力,指揮部後方偵查。”

雷雨天氣……

風力,濕度,降雨量,降雨量又是否造成山體滑坡?

胡唯從桌前直起腰,側臉問道:“現在天氣情況,包括雨量和風速。”

“雨量62,風速10.7m每秒。”

鉛筆劃掉之前的計算過程,重新代入變量。

和胡唯一同從雁城來的坦克團副團長走過去,輕聲問:“小胡,有把握嗎?”

胡唯只專注着結果,沒擡眼:“是直升機。”

對方微驚訝:“能确定?”

“八分吧,應該是在打擊之前就進行了拉升隐蔽,您看,32标地左側就是山谷,如果隐蔽進這個位置,雷達盲區偵測不到。但是現在暴雨,按照這個降雨量山谷一旦發生滑坡或者泥石流,它肯定得再鑽出來。”

算完,胡唯彙報情況。“報告,建議二次開啓雷達偵查,搜索以172山谷為中心,三公裏半徑。”

紅方臨時指揮官是一個中校,聽完,沉思良久,果斷下命令。

“開!同時派出三輛坦克,向683全速前進。”

操作人重複命令:“偵查雷達開啓。坦克連命令發送完畢!”

相隔一層樓的的另一間教室裏,藍方也是肅穆緊張氣氛。

“我建議指揮部不動,紅方很有可能再次偵查。”

“再等等吧,就幾十秒,等我們監測到他們的信號。”

“報告!監測到紅方信號,正在全速向683前進!”

為首的指揮官激動起來:“快,讓我看看。”

電腦前的操作員指着屏幕:“在這。”

“必須馬上打掉,683很有可能是他們的指揮陣地,坦克是過去作掩護的。現在讓飛機出山谷,所有火力朝這兒集結。”

“再等等吧——”

一句不同意見。

有人立馬轉過身來:“怎麽?”

這是個戴着近視鏡的年輕面孔,斯斯文文的長相,不管戰況如何緊張,始終背手站在那裏,怎麽形容來着?

對,笑面虎。

“坦克很有可能是對方釋放的幹擾信號,目的就是趁機端掉指揮部。如果指我們指揮部不動,集中打擊他們後方防空陣地,紅方就等于沒了拳頭。”

“等不了啦!按照這個降雨量,山谷一旦滑坡整個指揮部是要報廢的!他們不一定算出這點。”

笑面虎微微一笑,沒說話,面露遺憾地聽着對方下命令。

模拟直升機得到命令,從山谷冒雨爬升,不過十幾秒,受到紅方雷達偵測,防空火力集中攻擊。

同一時刻,得到山谷發生泥石流天氣的通報。

指揮部傳來藍方喪失指揮權,紅方獲勝的演習判定。

樓上教室響起雷鳴掌聲,大燈亮起,紅藍雙方集合,演習導演部,也就是這次出題的院校教師們紛紛微笑着走進來。

“大家辛苦!”

“報告首長,不辛苦!”

“怎麽樣,和一個班的同學作戰,滋味不好受吧。”

“失敗是教訓,總結即經驗,期末看表現吧。”

這次起頭搞培訓的宋參謀長背着手,回頭跟各位老師示意:“看見沒,這才來幾個月,鬥志十足啊!”

“你們在這裏既是同學以後分開了也是戰友,精神是可嘉的,演習的目的就是讓你們找到不足,充分了解信息化,電子化在未來戰争中的重要性,說到這,我可要好好批評你們藍方了,怎麽啦?下場雨,搞掉兩個數據終端就啞巴了?不會說話了?”

這話是批評藍方一個名叫邱陽的人,他是宋參謀長最得意的學生,虬城軍區作戰部的參謀,輸在家門口,着實丢人。

沉一口氣,老宋背着手在紅方臨時的‘指揮部’邊走邊觀察。

看到中間的大沙盤和圖紙上寫寫算算的字跡,停下來認真看着。

眉頭一皺。

呵!真是小看了這班裏的人才,竟然還用上了蒙特卡羅算法?

這是他們這些老家夥上學時才學的東西,這種算法歷史久遠,,主要應用在那個網絡并不發達的年代,意為在有特定變量情況下,針對某一随機事件計算出的大致概率。

于是威嚴發問:“這是誰搞的?”

“報告,胡唯。”

“哦?”

目光犀利打向胡唯,胡唯原本在牆邊心不在焉地站着,看見老宋掃向自己,一下子站直了,單手正了正領帶,敬禮。

老宋回頭朝邱陽一擺頭,半開玩笑道:“邱陽,有對手喽。”

年輕地笑面虎微颔首:“知道,雁城軍區的胡唯嘛。”

“呵呵,你喜歡數學?”

胡唯頗為意外:“報告!”

“我……瞎研究。”

“瞎研究好啊,就怕你不研究,邱陽也是數學系的高材生,有機會你倆多探讨探讨,一起學習。”

邱陽,胡唯兩人同時看向對方,對視三秒,齊刷刷立正。

“是!”

簡單幾句總結陳詞,意為大家這段時間辛苦學習,都有目共睹,也請接下來再接再厲,眼看着就要到十一假期了,僅代表院校、部隊領導提前祝大家及家人十一快樂,接着就是解散,各自回宿舍休息。

杜星星在走廊攆上胡唯:“排長,一會去超市不?”

“不去,你又買什麽?都胖六斤了。”

“哎呀,還是當學生好哇,學生竈比我們炊事班可好吃多了。你真不去?”

“不去。”

“那我去了啊!他們說買點飲料,超市的鴨貨可好吃了。”

胡唯踢了一腳杜星星的屁股,笑罵:“去吧,我在樓下溜達一會兒,宿舍等你。”

從吃了晚飯就一直憋在這屋裏,胡唯想去操場走走。

從操場到家屬住宅樓之間有一條小路,綠化做得好,還有個湖,人也少,是散步的好去處。

小胡手裏搭着外套和領帶,寂寞地溜溜達達沿着這條小路走。

走着走着,停住了。

二丫距離他不過幾米遠。

梳着馬尾辮,穿着碧綠色的毛衣,正在四處張望,像顆大白菜。

那眼神鬼鬼祟祟的透着心虛,一看就像混進來的。

小胡爺抱肩,頑劣等她發現自己。

忽然二丫哇地一聲,發現新大陸似的沖過去。

胡唯張開雙手。

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二丫被抱起來,雙腳離地,死死摟住他的脖子。

“你夠能耐的,什麽地方都敢來。”

“我都要吓死了,剛才過去好幾個帶着白帽子的,他們直看我!”

“怎麽進來的?”

“跟着別人從那邊的鐵門裏蹭進來的。”

“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呢?”

二丫仰着頭:“我給你打了呀,你沒接。”

小胡爺放開她,一摸褲兜,想起來了。“考試,手機收上去了,還沒來得及領。”

“沒關系,我來看我哥哥,他單位離你很近,我就想過來順便也能看看你。”

“哦……順便。”

二丫誠懇點頭:“嗯!順便。”

胡唯呵笑。

并排和二丫朝前走。

院裏有糾察,一舉一動都受監視。

小胡爺想拉一拉二丫的手,也不能。

只能像班裏列隊似的,相隔五公分,齊步向前。

“你在哪裏上課?”

“看見那棟樓了嗎?四樓。”

“那宿舍呢?”

“在那邊,你想去嗎?”

二丫搖搖頭:“不去了,你們宿舍都是男的,我去了多尴尬呀。”

“你去看大哥了?”

“嗯,大哥有女朋友了,我在他宿舍見到的。”

“要十一假期了,放假了,你回去看看爺爺吧。”

二丫苦惱:“你怎麽總趕我回去啊,我不想回去。我在虬城學習呢,過段時間研究生報名,要現場确認的。”

“真想好了?”

“想好了。”

“你怎麽沒在宿舍裏待着?”

“有點事兒,才弄完,出來透口氣。”

沒聊兩句,就走到了二丫之前蹭進來的那個小門。二丫和他揮揮手,也沒依依不舍的戀人樣,很幹脆:“我回去了,再晚,地鐵就末車了。”

小胡爺點點頭,“回去告訴我一聲。”

正好有人進來,鐵門的門禁開着。

二丫拉着門,回頭欲言又止。

那眼神分明寫着:‘來都來了,親一下啊。’

小胡爺假裝沒看懂。

二丫一皺鼻子,沒精打采地關門要走。

鐵栅欄即将吱吱嘎嘎地漸漸合攏,小胡爺用腳尖輕輕踢住,不疾不徐叫住她:“杜豌——”

二丫雀躍回頭。“哎?”

接着,被兩只手捧住腦瓜,小胡爺彎腰,給了個迅速深入敵後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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