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照片送到了以後,大一些的合照被分別擺放在床頭櫃和書桌上,段輕言面子薄,幾次想收起來,皆被段路昇拒絕了。

阿秀捂嘴笑了幾天後也不再笑了,只指着其中一張照片對他說:“老爺和大太太也有一張照片就是你們這姿勢。”

段輕言一看,照片裏,他坐在椅子上,段路昇站在他身後,把手搭在他肩上。

他看了眼阿秀,說:“之前你擅自拿二爺報紙的事…”

“小少爺我知錯了還不行嘛,上次你說過以後我就再也不敢了。”阿秀自知理虧,低下了頭,嘴裏卻還念念有詞,“二爺這麽忙,那些報紙放着不看也是浪費…”

“以後你可不敢再偷懶了。”段輕言說。

阿秀走到書桌旁,撐着兩條胳膊晃悠着腦袋問段輕言:“小少爺,你今天喝牛奶麽?”

段輕言坐在位置上,想了一想,把腦袋搖了搖,阿秀沖他眨眨眼:“那我下午就不給你煨牛奶了。”

“此事不要讓二爺知道。”段輕言提醒她。

“謝謝小少爺,我去找齊哥哥啦!”阿秀說着人已跑了出去。

段路昇要阿秀每日熱碗牛奶給段輕言喝,阿秀偶爾偷懶,便會主動問段輕言,段輕言知道她的心思,便只放她做自己的事去了。

段輕言從未過問她與齊耿的事,但她總耐不住性子,會主動自己說了出來。

阿秀說:“齊哥哥真容易害羞,都不來拉我的手。”

阿秀又說:“齊哥哥也不愛說話,總是我在說。”

阿秀還說:“齊哥哥好生奇怪,每次開口都只問小少爺你的事。”

段輕言心底五味雜陳,卻什麽話也說不出。

Advertisement

“我知道他可能沒那麽喜歡我…”阿秀在窗口撐着下巴望向外面的花園,說:“不過我喜歡他,能每天見着他就很開心了。

“我跟他說,小少爺你跟二爺的感情很好,就像結了婚一樣,誰知他卻生氣了,說男人與男人是不能結婚的。”

段輕言垂眸道:“男人與男人,法律上确是不允許結婚的。”

阿秀哼了一聲道:“真奇怪,結婚這件事,兩個相愛的人說了不算,竟是與他們毫不相幹的人說了算數。太奇怪了!”

阿秀走了以後,陳管家很快來了,還帶了公館的賬本。

陳管家每日會來與他核對館內的收支,适逢發放薪酬的日子,賬目的數量也大了些。

“館內司機7人,每人50銀元。夜班衛隊4人,門警6人,後弄巡路衛隊2人,每人55銀元。廚師6人,每人55銀元,大菜間專職待客茶房4人,每人35銀元。雜務工人有管冷氣2人,打掃天井、大廳、送信等雜役8人,花園司務3人,女傭20人……”

陳管家邊說着,段輕言手邊的算盤打得飛快,說完了,他的數也算完了。

“實發薪資可是3525銀元?”段輕言問道。

陳管家點了點頭,半晌後嘆道:“陳某慚愧,算到第三次才是這個數…

“小少爺實在是後生可畏。”

段輕言想了想,問:“我可有薪水?”

陳管家一愣,道:“小少爺不是從來不收…”

“以前我未對段家付出些什麽,現在我也想要一份薪水。”段輕言手心微微滲出些汗來。

“有,有,自然是有的。”陳管家抹了一把汗道,“只是不知小少爺今天要以何身份領這薪水,若是先前,便還是三十銀元…”

停了有片刻,陳管家接着說:“陳某鬥膽說一句,小少爺屬實無需在意這一星半點的薪水,如今,您要的,二爺沒有不給的。”

段輕言擡眸道:“那便算作是三十銀元一月,勞煩您每月将我這錢送往上海慈善救濟機構,也算替我了卻一樁心事。”

接觸了段家的賬,段輕言才知原來段路昇與段譽陽早已分了家,雖還在同一屋檐下,卻是互不相幹,兩房的賬本也是各自分開算的。只是段公館上下皆默認段路昇才是當家人,說的段家指的也是有段路昇的段家。

陳管家收拾了賬本剛要走,房門外忽有人敲門,打開一看竟是娟兒。

段輕言有一陣沒見着娟兒了,如今一眼差點認不出。她的豐滿的蘋果肌已全然凹陷下去,提着嘴角笑的時候竟扯得皮膚發皺,連眼皮也松垮了。

像是沒見着陳管家一般,娟兒一開口便道:“言公子,二太太請您去吃下午茶。”

段輕言一怔,下意識看了眼陳管家,卻見他氣定神閑,并沒有什麽反應。

“好。”段輕言最後說,“我換身衣服過去。”

他上一次見陶玉已是半個月前的事,他本是坐在回廊石凳上曬太陽,外頭風大,阿秀擔心他着涼,進屋給他搬把帶靠背的椅子,順帶拿條毯子。阿秀剛走,段輕言就看見一輛車在偏樓前停下,車內出來個穿長袍馬褂的中年男人,梳着中分頭,頭上的發油在陽光底下發光發亮。

接着他看見陶玉從樓內走了出來,伸着胳膊迎接中分男,兩人貼了貼臉後,胳膊挨着胳膊一起進了偏樓。

他沒看清中分男的臉,卻覺得他好生眼熟。後來阿秀就帶着椅子過來了,他也重新把思緒拉了回來。

跟着娟兒去到偏樓時,一進客廳,便看見一排兩張紫檀長案,一面陳設着餅幹酪酥牛乳蛋糕等點心,一面陳設着汽水啤酒咖啡等飲料。

他還看着,陶玉已迎上前來,勾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客廳通後花園的小門帶,說:“下午茶在園子裏呢,這些是為晚上的舞會準備的。”

大太太走後,主樓便不曾有過什麽舞會宴席,倒是偏樓常常午夜還能傳出音樂聲。

花園裏的點心倒是比客廳裏的精致上許多,一個漂亮的白瓷碟上裝着色彩缤紛的小圓餅,有黃的、粉的、藍的和綠的,這種小圓餅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馬卡龍”,在上海只有法國餐廳有賣。段路昇之前跟法國人做生意,親自給他帶了些回來,他吃了兩個便覺得甜得過分,就都分給了阿秀他們。

“女娃娃,這個點心是陶姨的朋友從法國帶回來的,你肯定沒吃過,快嘗嘗。”陶玉笑得燦爛,魚尾紋都堆在了一起。

“好,”段輕言拿起一個,“謝謝陶姨。”

陶玉自己并不吃,只目不轉睛盯着他,見他咬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問:“怎麽樣,好吃吧?”

段輕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将有些齁甜的馬卡龍咽下後,才點了點頭。

直至吃了大半個馬卡龍,他終于聽見陶玉開口說:“咱們女娃娃現在可真是二爺的心頭肉了...

“瞧這給養得白白胖胖的。”

此話一出,段輕言便知陶玉很快要引出其他話題了,因為他前些日子失眠沒睡好,反倒消瘦了不少,所以最近段路昇才盯着他喝牛奶。

“你說二爺真就不娶妻了?”陶玉把胳膊擱上桌子,湊近了身子問他。

“我不清楚。”段輕言這麽回答。

“女娃娃,你騙不了陶姨,”陶玉拍了下他的胳膊,說,“全上海都知道段家二少爺的性取向了,你可不知外面是如何議論的。”

“如何議論?”段輕言問。

“在上海這種地方,消說喜歡個男人,就是喜歡的不是人,上海人也能接受...”陶玉頓了一頓說,“這話本來我說是頂不合适的,只是作為段家的一份子,也曾受段老爺一份大的恩惠,就不得不說了。大家關心的是,段家家大業大,這麽大的事業,以後沒個繼承人可怎麽辦哦。”

段輕言沉默着,渾然不覺手上捏着的半塊馬卡龍正往下掉着屑。

“女娃娃你要是真為咱二爺好,就聽陶姨說兩句罷。”陶玉把手輕輕覆蓋在他手背上。

從偏樓回來的這個夜晚,段輕言很早就睡了,段路昇也遲遲沒有回來。

夜靜悄悄的,段輕言做了一場又一場的噩夢,臉上挂滿了幹涸的淚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