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在報社上班相當忙碌,幾乎沒有上下班準确的時間,商郅郁在過了下班的點才回到辦公室,也來不及坐下,他直接把要修的照片統統拷進筆記本後就匆匆離開報社,他必須先去超市買一些菜回去,平常大多數時間都在加班所以很少有回去做菜的機會,但昨天既然把人帶回了家,那麽還是先回去看一看比較好。

拎着一堆食材回到家,早上鎖好的門依然是老樣子,看樣子人還沒有離開,雖然他特地去買了菜,但真正發現人還在的時候,商郅郁仍是感到有幾分意外。

打開門,商郅郁驀地愣住。

平常聽的CD被取了出來,租來的影碟也扔得到處都是,抽屜裏的相冊被翻出來攤開在地上,照片也有幾張被抽了出來,桌上的食物幾乎是整個冰箱裏的存貨,但都已被拆開過并且堆滿了整桌,除此之外還有一地的衣服,也一并從衣櫥裏翻出來,其中紮眼的是昨天那人身上那件髒兮兮的白襯衫,此時正跟自己那些幹淨的衣服混在一起。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穿着他的衣服抱着一本相冊安穩地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戴着耳塞曲起一條長腿,一副天塌下來也跟他無關的模樣,看得出來他還洗過澡,商郅郁已經能夠想象得到浴室裏該有多亂。面對像是遭受過打劫的家,偏偏打劫犯就在自己面前,商郅郁此刻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剛剛發現原來撿回來的寵物過分調皮的主人那樣,既沒好氣,又有些啼笑皆非。

但既然醒來過,還如此活潑,那應該不用擔心他的身體了,商郅郁邊想着邊走到廚房,卷起袖子把菜浸下,再煮上米飯,然後回到客廳開始收拾一地的相片,這些都是他幾年下來陸續拍攝的,其中一些跟新聞無關所以并未被采用,放在哪裏他也記得一清二楚,被翻出來看倒也不令他生氣,照片拍出來本就該有人看,否則就失去了照片存在的意義。

收拾完照片再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疊起來,如果髒了就放在洗衣機上,順便參觀了一下自己的浴室,裏面的一切果然如他所想,不過反正晚上要洗澡所以也不急着收拾,之後他又把CD和影碟都放回CD架,最後回到餐桌上,那些亂七八糟堆着的食物如果是吃剩的就拿去丢掉,只是拆開包裝的話可以重新加熱,熟食沒有壞的話一并炒一炒,商郅郁一面收拾一面轉戰廚房,不多時,廚房裏便飄出食物的香味來。

當他将第一碗菜端出來的時候,忽地便與不知何時已經從沙發上起來的人視線對上了,對方就面對廚房靜靜站在餐桌旁,應該有一會兒了。

他有一雙像是黑曜石一樣美麗的眼睛,專注地盯着什麽的時候漆黑的顏色像是無盡的夜空,動人極了。

首先出聲的人是商郅郁,他一貫冷靜,很少會被感性思維占據頭腦,理智兩個字就是他整個人最好的寫照,“身體好些了沒有?不知道你的口味,但才退燒應該多吃點蔬菜。”

商郅郁這句話說出來自然而然,卻使對方愣了半晌,好一會兒,他劈頭問道,“你對我有什麽企圖?”

他現在的樣子已經無論如何看都不像是個流浪漢了。

自己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剛剛好,雖然赤着腳卻由于穿休閑褲的緣故顯得十分家居,頭上的短發因為洗過現在看起來服帖而柔軟,再加上相貌出衆一表人才,站在面前的這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個鄰家的大男孩,哪裏還會跟流浪漢扯上半點關系。

就算是有什麽企圖的話,他此刻神情裏也毫無緊張感……

商郅郁忽然笑了,回答說,“是嗎?可是你并不像在擔心我有什麽企圖的樣子啊。”他說着把菜放在桌上,随口又道,“你随時可以離開,我本來也以為你已經離開了。”

對方再一次因為商郅郁的若無其事而怔住,他的視線随着商郅郁進到廚房再看他走出來,來回好幾次,過了好半晌,才摸着腦袋讷讷地開口,“那麽,對不起了,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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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郅郁盛了一碗飯遞給他說,“坐下吃飯吧,看你沒動多少東西,現在一定餓了吧?”

米飯的香味讓年輕人不禁低下頭去,也不知是不是熱氣熏濕眼睛的緣故,冷不丁他的眼眶就熱了。

商郅郁用公用筷夾了一筷茄子到他的碗裏說,“也不是什麽高級料理,将就着吃吧。”

年輕人點頭坐下,過了片刻,忽然輕輕說了一句道,“你真是個怪人。”

商郅郁一怔,開玩笑地道,“真是失禮吶。”

年輕人嘴角微揚,終于開始動筷,他吃了一口米飯再配上方才商郅郁夾給他的茄子,才嚼了一口,就不禁擡眸注視商郅郁。

“怎麽了?不合口味?”商郅郁問。

年輕人只是搖頭,卻不說話,随即繼續埋頭吃飯。

商郅郁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心道,果然是個标準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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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好碗,商郅郁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時候,年輕人忽地問他,“你不問我的來歷嗎?”

“除非你打算長住,否則沒必要問吧。”商郅郁答。

“你的思維真的是好奇怪,跟一般人不同。”年輕人說。

“怎麽說?”

“你不會害怕我是個壞人嗎?”

聞言商郅郁就問,“你是嗎?”

年輕人想了想,搖搖頭。

商郅郁笑道,“別說你不像是,即使你是,我也未必要害怕啊。”

“那什麽事會令你感到害怕?”年輕人忽然問。

商郅郁一怔,忽地別開頭看向黑漆漆的窗外,當年輕人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才出聲緩緩地道,“我想,應該是分離……吧。”

年輕人看着商郅郁,半晌沒有言語,正當氣氛冷下來的時候,他忽地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如果我長住下來,我們逐漸熟悉,那麽你會不會害怕日後跟我分離呢?”

商郅郁轉頭看他,過了一會兒道,“你這樣跑出來,家人會擔心的吧?”

年輕人垂下眼不說話,他的膝蓋上正放着商郅郁的相簿,他盯着那上面的照片,靜靜地說,“也許……我就是不想讓他們感到擔心吧。”

年輕人沒有提離開的事,商郅郁也不問,晚上就讓他睡在沙發上,他自己則進到房間裏去工作,當他完成工作已是深夜,走出房間,客廳的燈仍然亮着,年輕人沉沉地在沙發上睡着,一條腿擱在外面,毛毯幾乎都在地上。

商郅郁拾起毛毯蓋在他身上,忽然又想起他那句話來:

——就是不想讓他們感到擔心……

這樣的說法令商郅郁沒由來感到似曾相識,但他不清楚這個年輕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會讓他想要逃離自己的家人,寧願只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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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第一天之外,第二天開始房間就沒有再像之前那樣亂,商郅郁照例把工作帶回家,煮兩人份的晚餐,順手為在家的年輕人準備第二天的中餐。

“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吧?你是職業攝影師?”年輕人手中總是捧着他的相簿,這麽問的時候,商郅郁剛好收拾完廚房走出來。

“我只是個新聞記者。”他有所保留地回答。

“好棒呢,每一張照片都好像在述說着什麽。”年輕人的模樣看起來很喜歡這些相片。

能有人喜歡,商郅郁的語氣也顯得很開懷,“的确如此,每個人的生活,每一句話,每一個瞬間,會産生這樣的結果的背後,總會有一個故事的。”

年輕人又低下頭,看着相片半晌,随後道,“所以這些照片,我已經重複看了無數次。”

商郅郁忽然像是領悟到了什麽似的看着他,喃喃地說,“對了,你在這裏待着的确比較無聊,我這裏既沒有電視也沒有電腦……”雖然有網絡,但筆記本他總是随身攜帶。

“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真的,很喜歡這些照片呢。”年輕人毫不猶豫地誇贊說。

面對如此直接的贊美和年輕人純粹的笑顏,商郅郁心底不知為何有一絲微妙的松動,他轉過頭,對年輕人報以微笑,道,“謝謝。”

“不過,好像都沒有你私人的照片……”年輕人說着擡頭看商郅郁。

“一個人住的話,本來就很少有機會照相,也沒什麽必要吧?”商郅郁道。

“也是。”年輕人說着翻了個身趴在沙發上,兩手托腮,把相簿擱在沙發扶手上,忽然又說,“對了,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這張照片是在哪裏照的?我一直覺得像是醫院。”

他翻到其中一張照片問,商郅郁看了一眼那照片,裏面的背景的确會使人産生誤解,因為那裏裝飾得就像是在過節,但商郅郁很快給了他答案,只是這個答案沒有人會喜歡,“是醫院,這個女孩患了骨髓灰質炎,也就是俗稱的小兒麻痹症,但她很喜歡跳芭蕾舞,這就是她發病前最後一次對芭蕾舞的告別會……”他還記得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小女孩很努力地在舞臺上轉圈,當終于完成的時候,她的笑容裏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寞和難過……

“如果……如果一個人失去了夢想,他還能若無其事地活下去嗎?”年輕人忽然低低地道。

商郅郁注視他的側臉,他的語調沉靜,表情也毫無破綻,可他仿佛又看見了當初那個女孩将舞鞋丢棄時的冷靜和認命,他心底産生疑惑,年輕人卻笑着轉過頭來道,“不過那種東西我是完全沒有的,人啊,只要活得開心就好了!”

他的笑容燦爛極了,裏面沒有一絲陰霾,就好像昨天蜷縮在角落中的那個人壓根不是他一樣,然而商郅郁卻不會如此輕易地接受他如此不同的兩面,從學會拿相機開始,他開始慢慢了解到人們的情緒和反應的背後總是有某種不同的理由……就像他會收留這個年輕人也必然有背後的緣由,即使只是出于鄭宜翎所說的“好心”,但這份“好心”,也絕不是與生俱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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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能作惡的。”這句話小的時候聽祖母講起過,可當時的他并沒有在意,也許只有在領悟到的時候,他才能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半夜裏雷聲乍然轟鳴,商郅郁驀地睜開眼睛。

又夢到了……

商郅郁扶着額坐起來,只感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看時間,卻發現離睡下還不到一個小時。

屋內漆黑一片,門口卻忽然傳來細微的動靜。

商郅郁忽然間意識到什麽,他立刻掀開薄毯下床,打開房門,果然沙發上已見不到人影。

這麽晚他打算跑去哪裏?

商郅郁拿起桌上的鑰匙套上鞋追出去,時隔多年,那個許久都不曾出現的夢境竟然如此清晰,興許是被年輕人的某句話,或是曾流露出的那樣的表情而觸動了某根神經的緣故,也是因此,他才無法丢下他不管吧……

雷聲伴随着瓢潑大雨爆發出驚人的聲響,閃電不時劃過夜空,雨中的一切都不那麽清晰,雨水模糊了視線,幸好這條小巷只有一個出口,商郅郁大步追趕出去,就見到巷子外那個停車棚裏有人在打鬧。

“臭小子找死——”鬥狠的話傳入耳中,商郅郁很快在人群中瞥到了那個年輕人的身影。

對方人多勢衆,他顯然已落入下風,商郅郁頭疼地面對眼前局勢,片刻後從外圍殺入。

若要論打架,憑商郅郁一八八的個頭和利落的身手,眼前這幾個小混混根本不放在眼裏,更何況他從前還練習過空手道和散打。

輕而易舉把人從裏面解救出來,其中一個小青年眼尖地指着商郅郁道,“啊,你是住在這裏的經常去超市的……”

商郅郁正全身濕透渾身不爽,冷冷一瞥,那個小青年頓時被邊上的夥伴一把抓了過去,“先走吧,這個人看起來挺厲害,下次……哼,下次要你好看!”他撂下狠話拉着人跑走了。

商郅郁嘆了口氣,彎腰把地上的人拉起來,誰料那年輕人卻掙開他又要跑進雨裏,商郅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問,“你究竟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沒想到年輕人愈發激動,他回過頭大聲對商郅郁道,“你好煩!我跟你非親非故!你能不能別來管我!讓我自生自滅難道不行嗎!”

他的臉被雨水沖得蒼白,漆黑的眼睛裏那抹絕望深刻入骨,怒氣卻裝滿整張臉,雙手緊緊握成拳,拼命掙紮。

“還挺有力氣的嘛!”商郅郁握緊他的手腕,低下頭與他面對面他道,“我不知道你有什麽理由,但我既然順手救了你,你就不能在我面前自暴自棄。”

年輕人似是被他的氣勢震懾住,又像是心有不甘,結果反而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

“走吧,跟我回去吧。”商郅郁拉着他重新走進大雨中。

“什麽嘛,你又不是我的誰。”年輕人在他身後咕哝。

“等你真正離開我家時再跟我說這句話吧。”商郅郁頭也不回地說。

年輕人看着他的背影,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極為複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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