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節

漏不催,士女雲集,摩肩接踵。正好趁人多混雜之時,逃出城去好了。

主意已定,張文放匆匆收拾了一下行囊,悄悄地離開了這座名為籌筆館的小院。只見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挂在樹上的華燈多姿多彩,令人目不睱接。他本是喜歡熱鬧之人,悶了這許多時日,此番出來,大感心懷舒暢,一時間竟忘了自己還是被公主緝拿的人犯。

不知不覺,就随着人流來到了大慈恩寺前,只見此處紮起一座“大鳌山”,上面花燈璀璨,有蓮花燈、金魚燈、仙鶴燈、龍虎燈、百果燈、元寶燈……更有各色焰火,彩光四濺,花雨缤紛,看得張文放目眩神迷。

正看得入神,忽覺有人伸手按在他的肩頭。張文放扭頭一看,吓得三魂走了兩魂,這女子眉粗眼大,正是太平公主的親信阿榕。

曲江池的北面,太平公主新建了一處恢宏壯麗的佛殿,供奉着一尊十丈高的金身巨佛。太平公主緩步走了進來,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張文放,卻沒有說話。轉頭注視了一下佛前的海燈,說道:“這佛前的燈也太寒碜了,明個兒換成八十八斤油、三斤燈草的,在佛前做善事,莫要吝啬。”

張文放心中懊悔不已,公主的人難道一直在監視那個地方嗎?不然為什麽一出門就被公主的人擒住?此番大概是有死無生了。但事到如此,也不能不辯,于是說道:“文放私逃,挾帶一些金銀酒器用作盤纏,确有此事,但公主寬宏慷慨,也不會在意這些吧?”

公主對着張文放的臉仔細端詳,看得他心中發毛,随後冷冷地說道:“你串通玉扇門的人偷了我的檀木寶匣,是什麽時候和她們勾結上的?”

張文放大驚:“什麽檀木寶匣?我可從未見過啊!”

太平公主大怒,吩咐阿榕:“取廟裏的大鍋來,将他扔進鍋裏,用沸水烹死!”

張文放急忙說道:“公主聽我一言,那檀木寶匣的确不是我盜走的,就算是将我處死,也要先讓我說清楚,前朝名臣王方慶曾言:‘賞當其勞,無功者自退;罰當其罪,為惡者戒懼。’如今罰不當罪,既讓我蒙受冤屈,又放過了公主身邊的壞人,實在是死不瞑目啊!”

太平公主聽了,心中似乎有所觸動。她看着那油缸中巨大的燈焰跳動,沉思良久,沒有說話。

這廂,武崇福聽說張文放被擒,心下惴惴不安,生怕太平公主細細審訊,獲知他當時私盜寶匣的勾當。後來卻聽阿榕轉述,張文放已被公主在盛怒之下,扔進大鍋中烹成了熟肉,這才微微放心。

然而,隔了幾天,公主卻在夤夜之中,大呼有鬼。一時間,衆人紛紛驚起,武崇福火速去玄都觀請來老道士張悟真,這人最擅長扶乩捉鬼,畫符請箓。

大夥兒布置下三牲五鼎、高香黃紙,這張老道登壇作法,只見幾縷陰風卷起,供桌下響起凄慘的哭聲,老道一敲法鐘,喝道:“你是何方冤鬼,敢冒犯公主府宅?”

只聽這聲音模糊不清地說道:“我受人冤枉,我根本沒有偷盜公主的檀木寶匣,是別人栽贓陷害……”武崇福聽得清楚,正是張文放的聲音。

老道士手執桃木乩筆,在沙盤上劃來劃去,過了一會兒,張老道取來一大盤朱砂,朗聲說道:“冤鬼已申訴神明,三聲銅鑼響後,陷害他的人,印堂上将會出現一個朱砂印記!”話音未落,跟來的小道士就取過銅鑼,連敲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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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崇福聽得心驚肉跳,三聲銅鑼一響,他下意識地就用衣襟在額頭擦拭,太平公主忽然喝道:“武崇福,你把寶匣中的紅玉珊瑚藏到哪裏去了?”

武崇福驚愕之下,慌忙說道:“根本就沒有什麽紅玉珊瑚,我确實沒見到啊!”

只聽太平公主冷冷地說道:“你既然沒有盜走檀木寶匣,怎麽知道裏面并無紅玉珊瑚?”

“這個、這個……”豆大的汗珠從武崇福胖胖的臉上流了下來,雖然現在夜晚的寒風依舊料峭。

慧範從後面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喝道:“快說,有半點隐瞞,就讓你死得慘不堪言!”

武崇福臉色由白轉紅,突然他眼睛一翻,脖子一歪,身子軟倒在地,竟然沒了呼吸。原來這武崇福身體肥胖,早就犯過痰厥之症,如今料想難以活命,驚恐之下,竟生生給吓死了。

太平公主餘怒未消,下令将武崇福的屍體倒挂在山莊水井旁的槐樹上,示衆三日。好讓衆人看了,心生驚懼,不敢再對公主有半點不忠之心。

“冰消出鏡水,梅散入風香”,長安城迎來了又一個春天。轉眼間,已到了寒食時節。日光暖融,柳色清新,曲江池畔,已是車馬輻辏,人潮洶湧。

嬌豔的杏花綻放出嫩蕊,一陣輕雨過後,和風熙柔,水波蕩漾,草木青籠,雕鞍寶馬上的少年英俠,钿車珠幕中的傾城佳人,無不來此踏青拾翠。一時間曲江池邊,聚集了衆多花顏雲鬓的長安美女,她們寶髻高梳,黛眉輕挑,如火似霞的紅羅裙中酥胸半露,旖旎風流。引得長安少年們走馬追逐,一路尾随。雖然大多數只落得個街塵滿衣,甚至連佳人的回眸一笑也沒見到。日暮鼓絕之後,只得悻悻回家,但他們依舊天天樂此不疲。

上官婉兒的天臺苑裏,也是繁花盡放,缤紛馥郁。然而,婉兒的心頭卻籠罩着重重疊疊的愁緒,每當物候更替的時刻,她總是被敏感地觸動。攬鏡自照,驀地見到鬓邊宛然有兩根銀絲般的白發,讓侍兒輕輕鑷下來後,她禁不住嘆了口氣,轉頭從青瑣窗前望去,只見莺啼花落,幽苔暗生。

婉兒一直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她敏感地意識到,這一年注定要有不尋常的大劫難發生。韋後加緊讓宗楚客私練軍兵,想擇機矯旨,本來計劃在這個春天裏就盡數誅殺太平公主及李隆基等人。然而,一股打着陰山鬼兵旗幟的鐵騎,卻砍瓜切菜一般地屠掉了宗楚客私練的二萬軍兵。因為是私自招募軍兵,犯下朝廷大忌,韋後和宗楚客吃了啞虧,卻不敢聲張。

近來地母夫人也時常不再和她互通音訊,她們恐怕也在策劃一個大的行動。據說,玉扇門已找到當年隐太子李建成的後人,想擁立這個人複位。婉兒其實早就考慮過,這些勢力無論誰真正把握了最高權力,這紫極玉殿中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上官昭容,你的好年華已經過去了。”婉兒對着鏡子,自言自語道。

忽聽簾外有侍女傳呼:“太平公主駕到。”婉兒聽了心中一驚,太平公主平素雖然也和她私下裏款通消息,但以公主之尊,從未有過親自登門過訪之事。婉兒急忙出門迎到堂中坐定,讓侍女奉上新烹的香茶,時鮮的果品。

婉兒仔細瞧去,只見太平公主今天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身着錦服盛裝,她穿着窄袖緊身、翻領左衽的胡服男裝,腳蹬短靿皮靴,想必是親自乘馬而來。除了腰上系的七寶革帶和頭上的桃形金冠顯露出一絲華貴的氣息,太平公主給人的感覺,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平易随和。

銅獸中飄出一縷縷龍涎的香氣,太平公主半坐半卧在軟榻上,溫聲說道:“我剛去看了一下他們在城中新修的太平興國寺,果真是龍象如雲,巍峨壯觀。如今春光爛漫,昭容為何也不去踏青游玩?”

上官婉兒賠笑道:“賤軀近來慵懶異常,全不似公主精神旺足,興致高昂。”

太平公主嘆了口氣:“我近來也覺遠不如當年的精力了。三十多年前,我也是這樣穿了一身胡人男裝,跳旋風舞于天皇天後面前,逗他們一樂,可現在乘馬不到半日,就肌骨酸痛。”

婉兒忙道:“公主洪福無量,是九天上的谪仙下凡。縱有小恙,也不足為慮。想當年天後以古稀高齡統禦天下,還十分得心應手,何況公主正值盛年。”

這番話說得太平公主心裏很是舒服,她品了口茶,連說:“真好,真好。”也不知是在稱贊茶,還是稱贊婉兒這番話。擡得頭來,見婉兒身後的牆壁上挂着一幅雲紋素絹,上面題了一首詩,字跡娟秀妩媚,名為《婕妤怨》。

昔日合歡扇,今棄箧笥中。榮愛方幾日,恩幸已秋風。

埃凝舞衫蠹,網結歌板蒙。日晚長門閉,太息在深宮。

太平公主讀罷,笑道:“上官昭容也有班婕妤之嘆?你雖身為昭容,可當今皇上寬仁,你出入宮禁無人阻擋,自由自在,和諸公主們也沒有什麽區別,為何還有這樣的愁懷?”

婉兒臉上微微一紅,說道:“這都是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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