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他說他是神明

天空一片陰沉,被厚重如毛毯的霧霾遮擋得嚴嚴實實。空氣中随處可見漂浮着的大分子顆粒,吸入便是一陣咳嗽,雖是如此,人們也都習慣了。街道上是随處可見的垃圾,有的已在腐朽,有的剛遺棄不久,無論何者,裏面都爬滿了蛆蟲,或是盤旋着飛蟲。那些垃圾就像人類的排洩物一樣,無處不在,肮髒惡心。人們在垃圾中交談,在垃圾中歡愛,在垃圾中吃飯,真是不堪。

“嗒、嗒、嗒——”少年就奔跑在這肮髒的街道上,以前他避之不及的垃圾現在也顧不上躲開了,只想着快點回家。

等我。

弟弟!

……

“阿息!”少年剛回到家就見到自己的弟弟躺在地上,渾身顫抖着,似乎痛苦不堪。

少年急忙把弟弟扶起,安置到床上。

床上的阿息氣若游絲,睜開眼,看見自己的哥哥,微弱地笑了笑:“哥、哥,你回來了……”

少年紅了眼眶,他不住地點頭,“嗯,我回來了。”他輕輕拂去阿息額頭上的薄汗,輕聲說道:“阿息,我這次拿到藥了。這次的藥肯定能治得好你。你看!”他舉起手中的小盒,打開後,裏面是一顆白色的藥粒。

少年小心翼翼地把藥粒倒出來,再小心翼翼地塞進弟弟嘴裏。

弟弟卻只是使勁盯着自己的哥哥,像是要把眼前的少年镌刻進靈魂裏,永生不忘。

“哥哥……”阿息突然嘆了口氣。

少年疑惑地看向他。

“再抱抱我吧……”阿息伸出瘦弱不堪的手臂,臉上的表情就像幼童在讨要心愛的玩具一樣。

少年俯下身子,盡量輕柔地抱了抱自己的弟弟。

得到這最後的溫情以後,阿息勾出了滿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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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頭靠着哥哥的肩頭,輕聲說着:“哥哥,你知道的,任何藥都救不了我的……”

少年渾身震了一震,卻沒說話。

是啊他也知道的,只是……無論希望多麽渺茫,他都想去試一試。

因為,那是他唯一的弟弟啊!

是他唯一的親人啊!

少年流下淚來,一滴一滴掉落在床板上,砸開一片水暈。

“哥哥、哥哥……”阿息一聲一聲地喊着,但也一聲比一聲輕。

少年恐慌地想退出懷抱查看弟弟的狀況,卻被那緊箍的手給摁住了,掙脫不得。

“阿息?阿息?”少年只能不停地呼喚着,只求一聲回應。

“恩……”只是一聲後,這世間仿佛就突然靜寂了,再也沒有聲響。

像是鐘擺敲響了淩晨時分的鐘聲,巫婆施展了使全世界死寂的魔法……

那緊箍着他的雙手開始垂下,柔軟無力,只有那身軀,依舊保持着擁抱的姿勢。

少年不住地顫抖着,臉上掉下的大片淚珠砸落在弟弟的衣襟上,滑落到破舊衣服裏的皮膚上,卻再也無法溫暖那漸涼的身軀。

嘴唇不住的翕張着,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阿息,阿息?阿息,阿息?

你醒來吧,哥哥再也不會為了省錢不給你買面包了。哥哥還可以給你當馬騎,你記得嗎,小時候你可喜歡這游戲了。阿息,你回來好不好,為了你哥哥什麽都願意做的。

灰暗空間裏,床上的兩個少年擁抱着,卻一個靜默已死,一個泣不成聲。

上天啊,如果信仰真的有意義,如果你真的存在,能否救救這個世界?能否救救我的弟弟?我願意獻上我的所有,只為挽回我弟弟一命。

只要你能救他。

……

似是早就預料到了答案,少年突然笑了。如果這世間真的有神明,那麽早在哀鴻遍野,民不聊生時他就該出現,拯救這個絕望的世界。

所謂的神明,不過是人類的臆想罷了。更何況,人類自己不也是想着要當神明嗎?

神明本就不可信。

可信的只有自己。

他摸向腰間的小刀,全身的每個細胞似乎都在叫嚣着共亡。

阿息,哥哥來陪你好不好?

反正這個世界早就壞掉了,活着也沒意思,哥哥來陪你好不好?

我們一起出生,現在一起死去,好不好?

他抽出小刀,緩緩地靠近自己的脖子。擁抱着死去的兩個少年在明日就會化為灰塵,化為泥土,或是化為垃圾,化為蛆蟲,又或化為黑暗,化為虛無。但無論哪個,都好過只有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這個世界。

“嘶——”感覺到鮮血滑落下來的溫熱和涼意,他滿足地笑了。

抱緊懷中早已死去的身軀,等待着即将到來的死亡。

“嗯……”懷中的身軀突然一個大顫,不住呻吟起來。

怎麽回事?!!

是阿息嗎?

少年極力想睜開雙眼,但鮮血的流逝讓他昏然無力。

阿息,阿息,是你回來了嗎?

阿息,

阿息……

陸生只感覺頭痛欲裂,四肢似是重組過一樣,動一動都疼痛萬分,就像機器因沒有潤滑而運轉生澀。他感覺到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滴在皮膚上,很溫暖,但也很粘稠。睜開眼的剎那,他只看見觸目的血色,汩汩細血從白皙的脖頸中流出。有些流下衣服,有些不小心流入他嘴間。

原來他的頭恰好靠着那人的脖子。

兩人似是在擁抱。

陸生皺起了眉。

只是還沒來得及吐出那粘稠的液體,他就被那血液的味道所吸引,不由得吞咽下,然後又靠近那人細弱的脖頸,吮吸着那鮮美的血液。

雙眼變紅的他用牙齒輕輕摩擦着那柔軟的皮膚,舌頭卷起那些血珠掃入口中。

真是美味啊……

不一會兒,他停止了動作,狂熱的眼神漸漸褪去,變得清明。理智重據大腦的剎那,他才發覺到自己幹了些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自己,在吸那人的血?

“咳、咳”他咳嗽着,想要咳出那些血液,又像是要嘔出靈魂。

待把血沫咳出殆盡後,他才開始注意身邊的狀況。

那人的傷口已經自動愈合了,只留下淺淺的痕跡,而那痕跡也在慢慢變淡,只有周遭一些細小的血珠表明這傷口曾經存在的痕跡。

這可真是罕見。

突然想到了什麽,陸生輕輕靠前,猶豫着吸入了那血珠,然後狠狠地皺起了眉,又是一陣大咳反嘔。

好一會兒才終了後,他的神情也放松下來。

果然自己并不是喜歡喝血的怪物。

他掰開那人懷抱着自己的手,仔細端詳面目,才發現只不過是一個少年,只是失血失得厲害,臉色蒼白。

環顧室內,看着這一室單調的陳設,少年衣服上斑駁的血跡,還有自己初始時恍惚聽到的聲音,不用猜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麽多年,他早就見慣了這樣的情景。

他試着下地,雙腳踏地的剎那,喜悅感直沖大腦。這是真實的堅硬大地,腳踏實地的觸感也真實地傳達着生命的氣息。突然陸生身體一軟,直直地撲倒在地,膝蓋摔青,但他也只是皺皺眉,然後手肘撐地試着爬起。

多麽可笑,對常人而言再正常不過的行走,對他而言卻是闊別多年的挑戰。

嘗試了幾次後,陸生漸漸掌控了四肢,基本已能順利行走。一邊走,他一邊思考着。

剛剛吸血時,他就感覺到四肢漸漸有了力量,頭也不再痛的厲害,就像一切漸漸駛向正軌,零散的器件被重組固定。煥若新生。

是那血液的功效嗎?如果是,那麽這血液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此外,這是個怎樣的世界,自己又為何會來到這裏……疑惑實在太多了。

不過不管如何,既然上天賜予他新生,他必将把它緊緊攥在手裏。

就算是上蒼,也拿它不得!

陸生在室內走了一圈,垃圾遍地,一室清貧。他無奈只能拿了看起來最幹淨的碗,盛了一碗水,回到床邊給那少年灌下。好在那少年很乖,沒讓他多費力,水就灌了進去。

看那少年一時半會也醒不了的樣子,他打算出去走走。出去前,他細心地把一大碗重新盛好的水放在了床邊。

出門後,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雲翳厚重的灰暗天空,陸生不由得皺起了眉。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這般蒼老的天空就像病入膏肓的老人,腐斑點點,每處皮膚都散發出死亡的氣息。空氣沉悶至極,就好像天空的死亡氣息通過口鼻一點一點地滲透進了身軀,然後從內處腐爛人體。

“嗒、嗒、嗒——”他走在街道上,每一眼見到的都是垃圾。

全、是、垃、圾。

偶有眼神空洞的流浪者坐在垃圾堆裏,靜靜地呼吸着渾濁的空氣,等待着死亡節日的到來。不想死的便坐在稍微幹淨點的角落處,只是眼神狡詐,一看便知道有壞心思。

我們都在陰溝裏,仍有人在仰望星空,然而有的人茍延殘喘喝下髒水,有的人幹脆靜死于陰溝中,連呼出來的氣都帶着腥意。

陸生想,少年家沒準還算是較為幹淨的了。

就在這時,背後有人搭上了肩,“小兄弟,有沒有錢啊?”陸生回過頭去,是個胡子遮蓋半邊臉的流浪漢,衣着褴褛,眼裏閃着賊光。

他搖搖頭,拂去了那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沒有?嘿嘿,你是巷子裏那個快死的吧?我看你哥哥前兩天手裏還拿着一筆錢,怎麽可能不會分給你呢?快點把錢交出來,爺爺還可以饒你一條小命。”那人吹胡瞪眼的,看起來很是兇煞。

這具身體陸生剛适應半天,行動雖說自如但多少仍有些不便,現在,他還不想與別人起争執。

“我現在真沒錢,不過我可以回去拿給你。”

那人懷疑着看着他,“……你要是敢騙爺爺我,小心半夜我砸了你們家門!”突然,他抓着陸生的手一緊,“不對!你這娃娃耍我!老子才不上你當!”

陸生聽了,不由冷笑,這人還真是多疑,他與那個家并無關系,本來是不介意拿點錢了結此事的,但這人實在不識相!

陸生伸展了一下身體,手肘對着那人的肚子就是狠狠一擊,趁他吃痛之時反轉那人,對着他的背大力一踹,直踹出兩三米遠。接着又趁流浪漢沒反應過來,把他撲倒在地,一拳一拳地砸下去,砸得那人哭爹喊娘,直喚爺爺求饒。

片刻後,他實在砸的沒力氣了,嫌這具身體鍛煉不夠之時,他也只好起身,把那一臉青紫的流浪漢扔在地上,揚長而去。

沒想到出趟門就遇見了這種事,他再也沒什麽逛下去的心情,照着記憶中的路線便回到了少年的家。

本來他是打算離開少年的,畢竟解釋起來太麻煩。但現在,這個世界看起來兇險異常,他需要有個人為他引導。

……

繞了小半個街,還未進門,就聽到裏面有細微的窸窣聲響,想是少年醒了。

“你醒了?”一陣不像是自己的聲音說道。

差點忘了,這是別人的身體。

門內,床上的少年驚慌地差點打落了碗,只是眼神觸碰到門外那個少年時,變得無比清亮,那眸內洋溢的驚喜似能驚散一室的微塵,投灑下一大片泛着水色的明媚陽光。

真是刺眼得很。陸生眯起了眼睛。

“阿息?阿息?”少年小心翼翼地叫喚着,想下床來看看自己的弟弟。

陸生快步走至床前,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個少年,眼神變幻莫測。

“……你聽好,我不是你弟弟,你弟弟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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