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賽依吐爾的過去
晚會在綠泊旁的空地上舉行。這個古村保留了幾百年下來的古老習俗,地上放着一堆一堆的木柴,木柴上方還搭着棍子,棍子上串着不少生肉。
是要烤肉嗎?
阿休看着棍子上的那些肉,明明現在還沒點火,他卻突然感覺渾身一熱,就好像在那莫須有的大火上被翻烤着的不是那些肉,而是自己。
陸生拍拍他的背,“……別想多。”
在長秋那知道一切後,他初時也很震驚。但很快他就平靜下來了,既來之則安之,他的人生信條不會有錯。
阿休點了點頭,心中有了一絲安全感。
這時,村長出來了。他并不像村民們那樣穿的厚實,這回又換上了便裝,更顯得年輕。
他的目光看向阿休他們,随即轉開眼,朗聲喊了一句,“開始吧!”
于是村民們開始點火,火在木柴上燃燒,霹靂嘩啦的,升騰的熱氣和高溫度的外焰在不斷燒烤着上方的肉。
篝火旁的村民們歡聲笑語,不時還有一些人彈起了他們古老的樂器——薩塔爾。
一些未婚的女子和男子聞樂起舞,在篝火旁笑着舞蹈,律動着。
火光映照在他們幸福安逸的面龐上,讓人直想沉淪其中。
阿休他們與村長圍成一圈,看着村民們的歡歌笑語,良久無言。
雖然不知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但他們,似乎的确是幸福的。
村長像是早已從下午的癫狂中恢複過來一樣,面上不悲不喜,很是平靜。
“你們知道薩塔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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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搖頭。倒是長秋因見識廣,點了點頭。
村長依稀笑了一下,他轉身對虎娃說,“幫我把薩塔爾拿來。”
虎娃應了。
不久後,那少年拿着薩塔爾,緩緩彈弄起來。薩塔爾的音色較之其他樂器,有着大漠獨有的明亮。弓弦或可輕拉,或可急奏,樂音時而低沉沙啞,像是由老人在無邊的沙海月色中給你講着古老的故事,時而又尖銳似金屬相撞,陸生聽着,腦中突然浮現一句,“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從樂聲中,你像是能看見一個游子坐在沙堆上孤獨地懷念着家鄉,突而又能見到一個小夥子手持着大漠之花在村口等待着自己心愛的姑娘,接着,畫面似又一轉,似乎是兩軍交戰,兵器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最後,便是輕顫的餘音,像是那千年不變的月色,照耀着這故事将盡的大地。
……
衆人聽得如癡如醉,好久才從這頗有畫面感的樂音中回醒。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樂器,笑了笑,“這麽多年了,本以為生疏了。”
他放好樂器,看着那跳躍燃燒着的篝火,像是陷入了回憶。
“你們外人一直在傳天沙的兩個奇聞吧?其實鬼城,還有占蔔師,都在這裏。”
衆人皆是一驚!
這個古村,就是鬼城?!這個祭師,就是占蔔師?!
他卻并不解答,看着搖曳的篝火,輕聲說了下去:
“你們想知道的一切,可以從薩塔爾說起……”
好幾百年前,在我們這片沙漠上,并不只有我們一個部落。那時是世界之戰最白熱化的階段,這塊被遺棄的沙漠像是被諸神遺忘了,成了諸神之戰中唯一的棄土。但是沙漠裏部落的争奪并不比世界戰争好上多少,那時世界資源已呈缺少之勢,沙漠裏更是明顯。部落為了搶綠洲,搶糧食,搶女人,時常打仗。
我們這個部落,就叫“賽依吐爾”,是這把薩塔爾的另一個音譯。這把樂器是什麽時候被發明的,早已據不可考了。但我們村裏,一直流傳着這個樂器的傳說。
傳說遠古時候,真主看見大地一片荒寂,就用泥巴造出了人類。可是那些人類就像木偶一樣呆呆的,雖然有主賜予的身軀,卻跟動物一樣只剩下本能。真主想了個辦法,他造出了靈魂,讓靈魂進入人體。但是靈魂是世間至高無上的潔淨存在,他們不願栖息于肮髒黑暗的人體之中。這時,真主就制造了一把薩塔爾,放進了人的身軀裏。那把薩塔爾在人體內奏出了世間最為美妙動聽的樂曲,所有動物都聞之陶醉,忘了捕食,忘了交媾,忘了睡眠,它們呆呆地聽着,匍匐在那偉大的優雅之下。靈魂一聽到那動人的音樂,就情不自禁地跳起了舞,飛入了人體內。于是人類有了智慧,有了理性,有了魂知,成為了大地上最高的存在。
所以,在我們村的認知裏,靈魂和肉體是可以分離的。
不知是從哪個年代開始,我們村裏出現了祭師,專門研究靈肉之術。我……是村裏最後一代祭師。
那時我還年紀小,不知道為什麽被選為祭師弟子,只知道整天跟其他村人玩,師父給我布置下來的作業只是馬虎做做。唯一可算好學的一點,可能便是愛看書吧。
那時臨近的一個部落與我們開戰了,師父讓我和一些孩子一起去探探敵情。小孩子身軀小,他們倒也沒發現我們。我們聽見他們打算明日淩晨從東側村口攻入,就吓得回去告訴村裏人這些消息。他們揉了揉我和孩子的頭,說,“你們真棒。”
那時我也沒多想,晚上見月色好,就出了村,打算去一個沙丘上練練自己從書上學到的一些魂術。隐約聽見一些聲響,但我沒在意。直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大……
……
那是人的哭喊聲。
那是屠村的聲音。
我摸索着回了村,發現地上全是死人。流着血的,斷了胳膊斷了腳的,也有不少中彈的,就那樣趴在地上,睜着眼睛,死死地看着我,就好像在說“都怪你!都怪你!”
哈哈哈哈……
……
是我害了他們……
原來是我害了他們。
是我傳回了錯誤的敵情,讓他們防禦錯了方向,守錯了時間。
那時敵人把村裏的東西劫掠的差不多了,早已回了他們的部落。
我找到了自己的師父,他還有氣。我爬到他身旁,不住地叫喚着他。
他撐着最後一口氣,看到我來了,突然睜大了眼睛,不甘心地抓着我,教了我他生命中的最後一課。
他說,“還有人活着。快,快用你的靈魂,去停止這個村的時間!”
那時我想,也許他不是一個好的老師,但他絕對是一個合格的祭師。
村子是被我害死的,獻上我去救回村子是應該的。
就在那個夜晚,我成了村裏的新一代祭師,也是最後一代祭師。
我用自己的魂種,改變了時空的參數,時間的變化率,在這裏,永為0。
說到這裏,阿清凄凄一笑。
你們以為我用村人的魂魄去供這個村子?
你們錯了。
我用的,是我的……
那些将死的村人被定格住時間後,遠離了死亡。
但他們的傷口永遠無法愈合,那股疼痛也無法去除。
我告訴他們,是他們一直以為的真主降臨了,趕跑了敵人,把我們這裏設為了真主的樂園,他們也被選為真主的子民,賜予不老的容顏,和“永恒的生命”。
他們跪在地上,口中大喊着:“ANLA-AHM-AKBAR(安拉胡阿克巴,中譯為真主至上)!”
他們奉我為新一代的祭師,奉我為真主的使者,也奉我為這個村的村長。
自那以後,我就守在這個村裏,幾十年沒離開。
我為他們模拟了日夜的變化,讓他們感受不到一點異常。
我把敵人的部落全剿了,把他們的資源全都收集到這裏來,告訴我的村民,這是安拉賜予我們的食物。
我告訴他們要熱情接待外人,安拉很願意自己的懷抱裏多一個孩子。
為了不讓他們的傷口吓到外人,我讓他們穿嚴實一點的衣服蓋住皮膚。為了不讓外人聞到他們身上的血腥味,我讓他們敷上草藥,止痛祛味。
之後,有不少外人進來,他們訝于這個桃源的美好,哀求我讓他們留在這裏。
我告訴他們,活人在這個村子裏,是會消耗魂力的。
他們低下頭,跪拜在我腳下,一步一磕頭地說願意。
只有魂力強大的人,才會被選為祭師的擔任者。在被選定時,我不明白,但後來,我明白了。憑一般人的魂力,這個村子維持不了多長時間。
我用魂術獻上了自己,又有陸陸續續的外人定居在這裏,慢慢地,這村子居然存在了好幾十年的時間。
就這樣,最後,你們來了。
“我知道你們厭惡這種術法。人的魂靈啊,畢竟是這世上最潔淨最美好的存在,怎麽能為了一己私欲,去濫耗它呢?”
“但是啊,癫狂也罷,執迷也罷,我并不後悔。”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的子民,清澈柔軟得就像那一汪碧潭綠泊。
為了他們,不後悔。
衆人與阿清一同看着那跳躍的篝火,沉默了許久。
似乎一切道德的标準在這裏都不受用。阿清奉上自己的靈魂,去停止村人的時間;外人為了獲得安逸平靜的生活,自願奉上魂力。村人們也并不知道這一切的真相,只是在停駐的時間裏熱情地招待那些偶爾外來的人們。并不是想陷害他們,只是因為他們淳樸的心想要這麽做罷了。
少年發出幹澀的聲音,“現在你們知道了這一切,是去是留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我只求你們一點,”他看向他們,“別把真相告訴村人和外界。”
就讓他們活在他們的假想裏吧。
就讓一切照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