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他也曾是少年

第二天醒來時,阿休身旁的人已經沒影了,想來時間已不早了。轉過頭,能看見窗外飄零的雪花,像是天使潔白的羽翼覆蓋在這肮髒的大地上。

下雪了嗎?……

今年,很早。

上一年,過了年後,才開始下了一些稀疏的雪花,不多,地面上的雪層很薄。他和阿息即使怕冷,還是非常開心地去打了雪仗。

雖然那時貧窮,沒有這麽多夥伴……

但也是二人非常快樂的時光……

他記得那時阿息還沒有患上怪病,有活力的很,動不動就撲到自己身上,不停地磨蹭着,叫自己“哥哥、哥哥”。然後呢?自己會無奈而又寵溺地笑着,把他拉下來,幫他整理好又亂了的衣服。

那年的冬天,晚上異常冷。家裏有父母剩下來的被子,不用害怕被凍着。只是剛鑽入被窩時,總會冷得一陣哆嗦。阿息就開始每晚自己先鑽進被窩裏,把它烘暖了,再讓自己躺進去。

有時如果兩人都冷得很,阿息還願意讓自己四肢都搭到他的身體上取熱。即使他同樣凍得哆嗦,他也沒有拒絕自己。

這樣想來,有時明明他更像是哥哥啊……

阿休想着,最後還是起了床,樓下的沙發上坐着謝伊、長秋、沉鶴,他們把ID表連到大屏幕上看着節目,不時聊天吃茶,不亦樂乎。

“陸生和修文呢?”阿休從廚房裏拿出了中餐。

“他們又被我派出去買東西啦。”謝伊笑眯眯的,看上去不像是個快要臨盆的婦人,倒還像是活力四射的青春少女。

長秋斜躺在沙發上,一身懶散。阿休吃完走過去,笑問“長秋,你身為吟游詩人的優雅呢?”長秋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換了個姿勢,卻依舊還是斜躺着。阿休笑着搖搖頭,“你啊,被修文帶壞了。”說來奇怪,長秋自聖蛇村回來以後,總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樣子,卻什麽也不說。

阿休坐下,和衆人一起看着節目,不時刷刷ID表,聊聊天,倒也惬意。

大屏幕上放着節目,其中的主持人邀請到了一對新婚嘉賓,做着采訪。在這個情感越來越匮乏的年代,很多人都無法在自身身上體會到那種情窦初開,想要與一人相攜一生的感覺,于是他們聽着別人的故事,體會別人身上的幸福,去滿足自己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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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休突然開口問道,“嫂子,你和修文是怎麽相識的?”

謝伊一愣,随即苦惱地回想了一下,“嗚……似乎……”

“啊!是了……是那天!”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兩眼發光,“啊,我小時候,比較調皮呢,總喜歡像男孩子一樣打打鬧鬧。那時候年少無知,總覺得自己投胎投錯了性別,所以總是把自己扮成男孩子……”

謝伊的兩腮泛上了微微的羞紅,“那時,我想的太簡單了,覺得男孩子能做到的事,女孩子也能做到,所以後來,警署招少年實習生時,我也跑過去了,跟一群男孩子住在一起。白天練槍學習刑偵知識,晚上就跟一群男生打打鬧鬧睡在一起……修文,剛好就是睡我旁邊的……剛開始,我們倆的交流并不多,只是互報了一下姓名。我對他的印象,也就是‘一個冷淡的少年’這樣子罷了。他那時候和現在可不一樣呢,那時候冷冰冰的,不愛說話,總是把所有感情藏在眼睛背後,獨自一個人看着別人玩耍,身上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勢,被譽為營裏的‘冰山一哥’哈哈。我那時也有點被他吓到了,在剛開始的兩個星期裏,一句話都沒跟他講過。”

衆人聽着起了興趣,他們沒想到修文以前居然是那樣一副冰山樣,止不住地打了個哆嗦,簡直無法可想啊!

“後來有一天練習時,我的腿受傷了。倒也不是很厲害,就是血不住地流出來,有點疼。那時,我們的教練讓我先回去休息,我走不了,然後旁邊的修文一句話不說就把我拽到了他的背上……一路背了回去……”謝伊回想着,臉上是溫柔的笑,“我那時驚呆了,沒反應過來,直到被他背起我才突然清醒過來。他雖然沉默着,一句話都不說,但是我總覺得他那給予人安全感的寬厚後背,已經代他說了他所有想說的話。我那時也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東西,只是那一刻,心髒不由自主地噗噗地加速跳起來,我趴在他背上,都怕我的心會從嗓子眼裏跳出來……那一路很靜,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的心跳聲,最後還是我先開口打破靜寂的。我問了他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他的回答雖然短,但他好歹開口回我了。我心裏異常開心。後來他把我送到了寝室門口,扶着我進去。我那時偷偷地瞧他,他抿着唇沉默不言,但我就想,這個人怎麽這麽帥啊……很奇怪吧?剛開始見面時,我對他沒什麽印象,而就在這之後,我見他啊,越看越帥,越看越喜歡。”謝伊說着,不好意思地捂嘴笑起來。

衆人仔細回想了一下修文的樣貌,唔……雖然說已經是個大叔了,但……似乎真的挺帥的來着?……如果他願意清理一下他那不羁的胡茬,沒準小夥子小姑娘還是會主動撲上去的。

“從那以後啊,每天我都會抓住時機跟他說幾句話,晚上入睡前也會跟他聊一聊。他雖然不曾主動提起話題,但每次都會很認真地回答我。我想,在這個訓練營裏,我對他來說,應該是最要好的人了吧……這一切,在一個夜晚改變了。

那個晚上,本來睡得好好的,我的肚子突然疼了起來,就像有一個刀片在不停地旋轉,把你的肚子攪成碎泥。我疼地輕輕叫出來,又怕打擾夥伴休息。然後,修文突然睜開了眼,靠近了我,問我,‘你怎麽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跟我搭話呢。我疼得說不出話,只能唔唔地叫着,揉着自己的肚子。他看明白了,就從被子裏伸出手來,伸到我的被子裏,幫我揉着肚子。我那時心裏很是驚訝,但很快就又被疼痛控制住,簡直難以呼吸。”謝伊摸了摸自己挺起的肚子,像是在安撫寶寶,又像是在回憶那個難忘的夜晚。

“我當時以為自己快死了,沒想到我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居然是他,心裏就有種難言的宿命感。然後我突然在床鋪上摸到一灘粘稠的液體,他看我僵住了,也摸了過去,然後他也僵住了。是的,你們沒猜錯,那是葵水哈哈。然後,有一種無言的尴尬在我們倆之中升起。他被電到般迅速縮回了揉着我肚子的手,那沾上葵水的手也抽了回去。他沉默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我說,‘這件事你可別說出去,等訓練期滿了我就回家了!’其實我也沒真想當警察,純粹來訓練營玩玩體驗一下當男孩的生活,就算我想繼續,我父母也不會同意的。他在黑暗中看着我,眼裏幽幽地發着光,他點了點頭,然後對我說——

‘到時候我會娶你。’”

謝伊臉上的笑容擴得越來越大,“你能想象嗎?平時一個冰冷無言的少年,有一天他突然對你說話了,開口的第一句就是‘到時候我會娶你’!我那時整個人被震驚地肚子也不疼了,就那樣呆呆地看着他。他沒有理我,下床幫我擦了手,悄悄地整理了床鋪,幫我帶回一小袋棉花,做好一切後續工作,然後才睡覺。我那時盯着他的背影,心裏的感覺簡直說不出。在此之前,我從不認為我會嫁人,受一個男人的管束,為他生孩子,照顧家庭。可是那一瞬啊,伴随着第一次的經期,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并不是說我屈服了,而是,我找到了那個讓我甘願受縛的人。”

衆人靜靜地聽着,似乎連自己都能體會到其中的幸福感。

“那一年,我十四歲,而我的三年訓練期,還剩下兩年。自那之後,我們倆的交談多了起來,他時不時地會主動跟我談起一些話題,有時在我的撺掇下,也會跟別的小夥伴聊聊天,玩一玩。我不知那時的關系,是否是情侶,我們倆的交流跟以前并無而異,只是氣氛中,有種難言的暧昧罷了。他有時也會因為我跟別的男孩子玩得很開心而沉着一張臉,一整天不跟我說話,有時,也會很溫柔地看着我,聽我絮叨一些瑣碎故事。晚上睡覺前,我們都會在被子的遮掩下偷偷牽牽小手。葵水來臨前後,他比我媽還關心我的身體。兩年,就這樣有驚無險,平常而又甜蜜地過去了。臨別前的那個晚上,他在被子的遮掩下第一次親了我,我們倆像普通的情侶一樣難舍難分。之後,他升入了高級訓練營,我回到了我的家,等着他,實現他的諾言,來娶我。”

“自那以後,我才開始關注自身,關注周圍,以前我認為自己沒有的女孩意識,在我體內複蘇了。我想,我可能是晚發育了那麽幾年,所以以前才會有類似‘像男孩一樣生活’那樣荒唐的想法。我們倆定期地通着信,訓練營放假的那幾天,我們倆也會偷偷見面。然後啊,三年後,他終于穿着警服,上門拜訪,直截了當地跟我的父母說,‘我要娶她’。”

謝伊說着,一臉甜蜜。

“之後的事情,你們也能想到了。我和他成了婚,日子這樣不鹹不淡,不緊不慢地過去。只是他工作很忙,很難經常陪我,生孩子的事也就耽擱到了現在……”

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一個幸福美麗的結尾。阿休看着謝伊,問道,“那麽嫂子是因為修文才變得這麽溫婉賢惠的家庭主婦嗎?”

謝伊愣了一下,随即撲哧一笑,“你這小鬼還真會誇人。唔,姑且這麽說吧。畢竟人總是會變的,時間是最神奇的魔法。不知不覺中,我就變成現在這樣了……不過這樣也沒什麽不好,我覺得,比起那段青春時光,現在的自己更為充實滿足,也獲得了內心的寧靜。”

她看向阿休,“你能理解嗎?就像漂泊的船,終于找到了自己內心的港灣,于是不再流浪。哪怕餘生再也無法出海,她也願意在此抛錨。”

阿休溫柔地笑了笑,像是想起了某個人,那個讓他成長的人。

他說,“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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