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工匠坊

第二日一早,肖亦默便來到柳掌櫃的住處,想向她打聽一下關于血焰符的事兒。看柳掌櫃昨日的神色,她定然是知道些什麽的。

然而,這裏的仆人們卻告訴肖亦默柳掌櫃已經離開了,騰聯閣也馬上就會有一個新接任的掌櫃。至于柳掌櫃為什麽離開,去了哪裏,就沒有人知道了。

肖亦默帶着疑惑和沮喪在回雅苑的路上,遇到殷複缺,劈頭就被問了句:“我正找你,怎麽一大早的就不見了人影?”

肖亦默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大早的找我,有何貴幹?”

殷複缺面帶訝然地上下打量着她:“怎麽一大早的就那麽大的火氣?”

肖亦默立時為之氣結:“……你一大早的有完沒完?”頓了頓又問:“對了,柳掌櫃怎麽突然走了?她什麽時候回來?”

殷複缺對她忽然問到這個略有些感到意外,猶豫了一下道:“她……到別的分號去當大掌櫃了,短期內應該不會回來。你找她有什麽事兒麽?”

“哦……那算了,我……反正也沒什麽大事……”。

殷複缺見肖亦默的情緒因為柳掌櫃而很是低落,便提議出去走走,順便分散她的注意力。

初春的清晨,雖寒意淩冽,卻也醒神清新。

二人信步閑晃,不知不覺來到了一處工匠坊的附近。

這個工匠坊是城內一處專門打造兵刃地地方。勞作區地外圍就是工匠們全家老幼地居住地。在此處地工匠名義上是為官府做工。實際上在被強行征來地那日起便全家都成了官奴。如無監工允準。一律不得擅自離開工匠坊地範圍。只能日複一日地辛苦勞作。一直到病死累死為止。

而事實上。自從被水漸國統治以來。全鼎州國地各類工匠大多都已被強行遷到各個州郡地工匠坊內集中勞作。為了遏制武裝反抗者地勢力。各地官府對打造兵刃地工匠們地管制更是嚴苛至極。

這時肖亦默恰好看到坊內不遠處有一個衣衫褴褛地瘦小孩童。正在掙紮着要背起一大筐壘得幾與他身高相同地鐵塊。便快步走過去想要幫忙。

不料她剛舉步。就聽到一聲喝罵:“小兔崽子。真是個廢物!”。緊接着一個身穿皮衣地矮胖男子從後邊猛地對着那大筐踹了一腳。只聽得一陣金屬落地地聲音後。孩子便被整個地壓在了那堆鐵塊地下面。連哼也沒來得及哼得一聲。

肖亦默大驚。一個起躍到了那鐵堆旁邊。卻只見到兩只早已布滿傷痕和泥土地小小地光腳露在外面一動也不動。而旁邊地上地灰塵正随着鐵堆下滲出地鮮血在慢慢地流動。

肖亦默看着這般慘狀一時間呆立當場。

這時,從旁邊的一個窩棚內跌跌撞撞地沖出一名老婦人,默默地跪在那鐵堆旁邊,将鐵塊一塊塊從孩子的身上搬開。同時,一名老翁手持一把锉刀從窩棚內沖出,徑直撲向那個一臉不屑袖手站在一旁的矮胖男子。

只聽一聲慘叫,矮胖男子捂着咽喉倒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便沒了氣息,而在他的咽喉處僅僅露出一小截锉刀的手柄。老翁殺了那男子後,便也跪到了老婦的身邊。

這整個變故幾乎就發生在眨眼之間,而那老翁和老婦從頭至尾皆是一聲未出。

那男子死前的慘叫引來了數十個此處的守衛,見狀便直接要拘拿那二位老人。肖亦默對一衆持械甲士道:“是他先不由分說便傷了那孩子的性命,他是死有餘辜!”

衆人見肖亦默一身的貴氣倒也不敢太過無理,一個頭領模樣的人道:“他是這裏的坊主,殺一個鼎州國的賤民還不跟踩死一只螞蟻似的?你快快閃開,讓我們活剮了這兩個不知死活的老東西,好去上面交差!”。

肖亦默頓時心頭火起,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們如何來抓這二老!”

守衛正欲一擁而上之際,那老翁和老婦忽地齊齊高聲喊道:“何時複我鼎州國?!”,蒼老而悲怆的聲音似要直沖雲端直達九天之上。

肖亦默連忙回頭,卻見鐵堆已搬開,兩位老人正一左一右地側卧在孩子的身旁,伸出手臂将孩子緊緊地護在中間。而他們頭上被鐵塊砸出的大洞中汩汩流出的鮮血,正與那孩子的血液彙成一道越來越粗越來越長的血線。

肖亦默看着地上這三具同樣褴褛同樣瘦弱的屍體,只覺有一團火焰正在胸口燃燒。她霍然轉身,面對着那一衆守衛時,那一向平和無憂的臉上竟帶了濃濃的殺意。

“出什麽事了?”此時從坊外忽地傳來一聲懶懶的問話。衆守衛立刻對着聲音來處紛紛垂首抱拳齊聲道:“參見逸王爺!”。

只見一名二十來歲一身華服,看上去像個俊秀公子哥兒模樣的年輕男子,提着一個鳥籠慢步踱了過來。

“啧啧……怎麽這一大清早的就搞了這麽多的死人啊?”

那領頭模樣的守衛忙上前低聲禀告了事情的經過。

“哦……原來是這樣。”他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又道:“那不就已經完事兒了麽?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光啦,都還擠在這裏幹什麽?快快快,快給我都收拾幹淨喽!一大早的,真晦氣!可別驚着了我的寶貝鳥兒!”。

然後又像是才看到肖亦默似的瞪大了眼睛:“喲嗬!原來還有個這麽漂亮的姑娘啊!”

接着又很惋惜似的搖了搖頭:“怎麽一副別人欠她好多錢沒還的樣子?真是可惜了這麽張臉喽!”說罷也不管肖亦默正由愕然轉為大怒,便搖頭晃腦地又慢步向外踱去。

在踱到一直守在肖亦默的三步距離之處,默默地看着這一切的殷複缺身邊時,這男子稍稍停了一下,偏頭仔細地打量了殷複缺一眼,而後便又繼續四平八穩地踱他的步去了。

被殷複缺從工匠坊一路拉到了護城河邊的肖亦默終于忍無可忍:“可以放手了吧?”

殷複缺回頭看了看肖亦默滿臉的怒氣,終于放開了她的手腕。

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是那個遛鳥的家夥得罪了你,又不是我。”

肖亦默愠怒道:“你知道我不是為這個!”

殷複缺轉頭看着平靜無波的河水,淡淡地道:“他們能在死之前親手為孫子報了仇,已經很幸運了。”

“所以就可以不用救他們了麽?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站在一旁眼睜睜地

看着他們死了麽?你明明可以出手救下那二老的!”

“生無可戀,死亦何憾。”

殷複缺聲音中所透出的疲憊和蒼涼讓肖亦默不由得呆了一呆,不過她還是堅持道:“沒人有權去決定任何人的生死,包括自己。”

殷複缺聞言,轉過頭來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中有一絲不忍和悲憫,猶豫了片刻後,終于還是開口問道:“可是,你剛才不是也險些就殺了那些守衛麽?那麽,他們的命就該由你來決定去結束麽?”

肖亦默頓時愣住了,她忽然想起在那一刻,自己心中的那種從未曾有過的灼燒感,似乎只有靠殺戮和毀滅才能夠得到平息。

如果,不是那個公子哥兒恰好出現的話……

殷複缺緩緩道:“其實,你的怒火并不是因為那孩子和那兩位老人的死亡,而是因為他們的生命和尊嚴受到了如此肆意地踐踏,對麽?”

肖亦默有些遲疑着點了點頭。

“像他們這樣連蝼蟻都不如的人,如今被水漸國國人稱為賤民,但在二十年前被天下人稱為鼎州國國人。沒有人喜歡死亡,但前提必須是能夠像個人那樣去活着。”

肖亦默垂首思索了片刻:“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殷複缺淡淡地笑了笑:“別着急,慢慢來。你需要時間,來了解什麽是複國。”

“那……你用了多久?”

“我嘛……我比你聰明那麽多,所以肯定不會有你那麽久。”

肖亦默看着殷複缺那永遠滿不在乎卻又似乎隐藏着很多苦澀的笑容,忽然很想知道這個人在這二十年裏都經歷了些什麽。

“哎……當年不是所有的王族都……那你又是怎麽逃出來的?逃出來以後又去了哪裏?”

殷複缺挑了挑眉:“嗯?開始打聽我的過去……難道你對我……”。

肖亦默見他一臉的壞笑,才猛然回過味兒來:“呸!”。

這時一個懶懶的聲音忽地從旁邊冒了出來“哎呦喂!這麽快人家欠你的錢就都還回來啦?”。肖亦默循聲扭頭一看立刻怒從心起,只見剛剛那個在工匠坊出現過的公子哥兒正慢悠悠地踱

了過來。

“咦?怎麽一見到我,這臉就又變回去了呢?難道我欠你錢沒有還?不能夠啊,我才來這兒沒幾天啊,還沒顧得上欠別人錢呢,我既然沒有欠錢又怎麽可能欠了你的錢沒有還呢……”

肖亦默已經被他一連串自言自語加上自問自答的絮絮叨叨繞得什麽怒氣都沒了,只剩下了傻眼的份兒。而殷複缺在一邊則又擺出了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而且還看得樂不可支。

那公子哥兒又轉而對着殷複缺笑嘻嘻道:“閣下好身手啊。”

殷複缺更是笑容可掬:“哪比得上逸王爺的好眼力啊!”

“好說好說”。

“彼此彼此”。

他們兩個忙着互相打哈哈打得是不亦樂乎,而肖亦默在一旁卻是聽得一頭霧水:“你們兩個

現在這是在打啞謎麽?”

公子哥兒立刻挑眉瞪眼驚訝得甚至有些誇張:“喲!你居然不知道?”

肖亦默越發糊塗起來:“……知道什麽?”

“他用小石子定住了那坊主的穴道啊!”

肖亦默這才恍然,怪不得那病弱的老翁能靠着一把小锉刀輕易就殺了那兇殘的皮衣男人。

原來竟是一直默然站在一旁的殷複缺不動聲色地做了手腳,可是自己剛剛卻居然還……

公子哥兒似笑非笑地看看肖亦默又看看殷複缺,舉着手中的鳥籠哈哈一笑:“不早喽不早喽,回去喂鳥兒喽!後會有期啦。”

殷複缺此刻終于斂了那嬉鬧的笑容,正色回道:“後會有期。”

公子哥兒也端正了神色一字一頓地又說了一次:“後會有期。”

這兩人看上去竟像是正在許下什麽重要的承諾一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