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衛霍

水漸國統治鼎州國後,将鼎州國國民按照職業依次分為:吏.商.農.工.雜.士六個等級,吏最高,士最末。

所有原鼎州國的國民均無任官的資格,最多也只能在官府中擔任一些掌管瑣碎事務的低階吏員。饒是如此,這些吏員也已是鼎州國老國人中社會地位最高的階層了。

鼎州國千百年來均以讀書為尊,素有士子議政從政之傳統。普通的國民雖不敢說是“談笑有鴻儒”,卻也稱得上是“往來無白丁”。然而,水漸國為了杜絕士子非議朝政鼓亂民心,更為了尚未開化的愚鈍之民易于對其施行鐵腕統治,所以不僅明令禁止民間私有書籍典藏,将大批書屋私塾強行關閉,更将“士”定位在社會的最底層,其地位尚不如被列于“雜”一類中的“娼”.“丐”等。

而“農”所産的糧食和“工”所産的金屬礦産中,有很大一部分需要“商”來周轉為金錢,或同別國交易換成其他的各種稀缺物件。如此,這二十年來方能有源源不斷的各類物資運往水漸國的本土,強水漸國的國力,富水漸國的百姓。

故而,富商大賈的地位在這鼎州國內算是相對尊貴的。

騰聯閣于十五年前在盈京城開了第一家酒樓,随後便以令人乍舌的速度發展起來。短短數年之內,即在鼎州國的其餘八個州都開設了分店,且俱為當地數一數二的商家大戶。

沒有人知道騰聯閣的老板是誰,也沒有人知道騰聯閣如此龐大的資金是從何處而來。

不過因騰聯閣向來處事公道在商界信譽極高,加上其對官府出手一向豪闊,所以十數年來一直穩穩屹立于鼎州國的境內且日漸壯大。

而事實上,騰聯閣的創始人就是原鼎州國執掌全國兵馬的大司馬——衛霍。

二十三年前衛霍不知因何故而突遭貶黜,此後便憤然離國不知去向。

鼎州國亡國五年後,衛霍突攜巨資秘密返國創立騰聯閣。

從此以後。便以酒樓之便。明面兒上結交各地商家巨賈和達官顯貴。暗地裏則搜集情報。同時聯絡各個零散地複國力量。

水漸國滅鼎州國後。因其國力軍力有限。故而除中州地主力守軍二十萬全部是水漸國本土地軍隊外。其餘各州地兵力部署皆為:由水漸國地人來執掌兵符帥印以及擔任各大要職。而低階軍官和普通兵源則幾乎有八成都是鼎州國國民。其中更有相當一部分來源于原鼎州國當年

投降或者是被收編地軍隊。

衛霍擔任大司馬時在軍隊中一直享有極高地威望。雖後遭罷黜。但其舊部始終唯其馬首是瞻對其忠心不改。

因上種種。時至今日。騰聯閣實已成為鼎州國所有複國力量地領頭和中樞。

十年前。殷複缺拜衛霍為師。七年前。殷複缺開始跟随衛霍行走各處。三年前。衛霍退隐。殷複缺獨力主持騰聯閣。

從護城河回到騰聯閣後,殷複缺讓肖亦默先行回房休息,自己則來到了位于後院群山間的一處茅舍前。

這間茅舍隐在郁郁蔥蔥的樹林後面,背靠青山外環綠水,有鳥鳴有微風而無世間之嘈雜。

殷複缺立于這清幽雅靜之處,只覺心中所有的負累煩悶似乎都已随風而逝。

這時,從茅舍中走出一位蓑衣鬥笠的清癯老者,見到殷複缺便慈和地笑道:“怎麽,又想為師的烤魚了?”。

殷複缺先躬身一拜而後道:“還有師父釀的酒”。

眼前這位恰如正要出門去捕魚的普通農家翁的老者,便是原鼎州國的大司馬,騰聯閣的創始人,殷複缺的師父——衛霍。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殷複缺和衛霍師徒二人在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旁席地而坐。身邊各擺着一大壇已開封的清酒,面前的火堆上有數條剛剛開始散發出誘人香味的烤魚。

殷複缺捧起酒壇對衛霍道:“徒兒回來已有數日,卻此時才來拜見師父,實在是該死。徒兒現在就飲下這壇子酒,權當是向師父賠罪了。”

說罷即仰脖痛飲,眨眼工夫便已下去了大半壇。

衛霍卻毫不領情地斜着眼喝道:

“哎哎哎!你小子明明就是想喝老子的美酒,偏還打着這麽個混蛋幌子!我可告訴你,今兒個就這麽一壇,你早喝完早滾蛋!”。

殷複缺抱着酒壇擦擦嘴角,涎着臉笑道:“我說師父啊,咱師徒二人都一年沒見啦,您不會這麽小氣吧?”

衛霍遞給殷複缺一條已經烤好的魚,哼了一聲道:“去年你賴在我這裏整整三日,将我兩年間辛苦釀出的美酒給喝了個精光底朝天。現在我用了一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剛釀出這麽幾壇,你小子便立刻又跑了來。哎,我說,你是什麽時候長了個狗鼻子的?”

殷複缺這邊卻正在忙着吃烤魚壓根兒沒空回答,他也顧不上燙不燙嘴,三兩口就吃得只剩了個魚骨架子。

衛霍無奈只得笑罵:“沒人跟你搶!仔細燙爛你的嘴!”

待到二人吃飽已是月上中天。殷複缺喝光了自己的那壇酒後,又死乞白賴地讓衛霍另給他取了一壇出來。

此時,一輪滿月高懸于頭頂,清冷的月光照耀着夜間的萬物,也照耀着坐在溪水邊的師徒倆。

衛霍将火堆弄熄後對着殷複缺道:“吃飽喝足,有話就講有屁就放!”

“師父啊,您好歹以前是位列三公的大司馬,現在是天下第一酒樓的大老板,您怎麽就學不會斯文一點呢?”

衛霍掄起拳頭就給殷複缺的頭上來了一下:“狗屁的斯文!老子本就是在軍中滾大的粗人一個!”

殷複缺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腦袋:“師父,敲傻了!”

“凡是落在我手上的,只死不殘!你要是再敢廢話,你師父我現在就成全了你!”

殷複缺立馬老老實實地坐直了正色道:“師父,肖氏的那個女子我找到了,名叫肖亦默。已經和我一起到了盈京,她人就在這騰聯閣內。您要不要見見她?”

衛霍搖了搖頭:“三年前我就對你說過,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經都做完了。”

“是。徒兒不該再拿這些事來打擾師父清淨的,是徒兒的錯。”殷複缺點點頭笑道。

衛霍大手一揮:“得了得了,別賣乖了。還有什麽事?”

殷複缺卻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在剛熄滅的火堆上面飄着的那幾縷青煙出了會兒神,好一會兒後才幽幽地問道:“師父,澈風叔叔他……他與母妃……他們其實是……是相愛的吧?如果……相愛卻又……不能在一起……那麽……他們……”

不料衛霍一聞此言,還未待他說完便立刻勃然大怒,厲聲喝道:“你這是在說的什麽混帳話?!”

殷複缺不由得愣了一下,而後苦笑着低聲道:“師父,是徒兒的錯,徒兒說了混帳話,請您別動怒。”

衛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你一定要記住,你的母妃和你的澈風叔叔之間是清清白白的,他們之間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龌龊!”

“徒兒知道。徒兒剛剛……本也不是這個意思。”

衛霍仔細地看了殷複缺兩眼,忽然問道:“那肖亦默是個什麽樣的姑娘?”

殷複缺對話題突然之間轉到肖亦默身上,有些茫然:“啊?……肖亦默?……她……她很好啊。”

“她是鼎州國未來的皇後,也是你未來的妻子,你們倆那是命定的姻緣。你小子可要好好對人家,絕不許三心二意!聽到沒?!”衛霍沉聲道。

殷複缺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師父,您看您……您這都想到哪兒去了?”

“我就是給你敲個警鐘!你和她不僅是現在複國的關鍵,更是将來我鼎州國穩定昌盛的關鍵!你可不能像你的……”衛霍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停了下來,揮了揮手又道:“總之,你小子要是敢有了異心,為師我絕饒不了你!”

殷複缺點點頭,又沉默了片刻,而後像是在問衛霍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地道“那如果……如果大哥他還活着的話,這個關鍵就輪不到我了吧?”

衛霍一驚:“你你你……你今天怎麽盡說些稀奇古怪的話?”

殷複缺回過神來,忽地展顏一笑:“我這還不都是讓師父你的酒給鬧得?是不是師父你早就在酒裏面下了什麽稀奇丹啊什麽古怪散之類的東西啊?哈哈哈……”,邊笑邊舉起酒壇大口地喝起酒來。

衛霍看着殷複缺,神色間變得越來越凝重:“缺兒,這三年來你我雖然一共才不過只見了幾次面,但我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你的心正越來越沉。為師最清楚你的能耐,我相信單憑複國這一件事,應該不至于就能把你給壓成了這樣。”

殷複缺放下酒壇,偏頭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了一會兒神,終于還是笑嘻嘻地對着衛霍道:“師父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您說您這是在誇我啊,還是在誇您自己啊?”

衛霍嘆了口氣無奈地笑道:“罷了罷了,我知道你的孝心。為師只對你說一句:大丈夫行走于世,只要光明磊落就能頂天立地,自不會有什麽拿不起放不下的東西。”

殷複缺應道:“徒兒記下了。多謝師父教誨。”

衛霍似是欲言又止,終究只是揮了揮手道:“好了好了,時候也不早了,快滾吧!”

殷複缺站起來,深深地一拜:“徒兒半年後再來吃師父的烤魚,喝師父的美酒。徒兒就此別過師父。”

殷複缺拜別衛霍後直接回到了他與肖亦默所居住的雅苑,只覺酒意不僅未被一路上的淩冽寒風所驅散反倒越發上湧起來,便有些步履不穩地走到院中的石桌邊坐下。

肖亦默午後睡了一覺已疲勞盡去,晚飯時還參加了一場由幾個當地富商家的公子,在騰聯閣酒樓內主辦的小型燈謎會,自娛自樂倒也頗覺有趣。待回到雅苑已過了巳時。

肖亦默一進雅苑便被正坐在院中的殷複缺吓了一跳:“你大半夜的在這裏扮鬼吓人麽?”

殷複缺懶懶地回了一句:“鬼才會在大半夜的還到處游蕩,你連扮都不用扮了。”

“……”

“猜中了幾個燈謎啊?”

“你怎麽知道我猜燈謎了?”

“因為我是鬼啊!”

“去你的!”肖亦默走到石桌前,聞到了很濃的酒氣:“你喝酒啦?”

“嗯。”

“喝醉啦?”

“嗯。成醉鬼了。”

“……你有完沒完?”

殷複缺笑了起來:“原來你怕鬼啊?”

肖亦默氣得正想走,忽然又發現殷複缺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勁,便俯身湊過去仔細看了看他:“你真喝醉啦?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有沒有事啊?”

殷複缺搖搖頭,嘆了口氣:“一定是被師父那一拳給砸的……”

“你師父?哦,原來你是去拜見老閣主了。”

“你知道得不少嘛。”

“那當然!你師父他老人家還好麽?”

“好得很,簡直比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要好。”

“哎,十年前你幾歲啊?”肖亦默随口問道。

“十五歲。”殷複缺接着又低聲道:“十年前,大哥二十五歲……”

肖亦默有些好奇:“你大哥?那他……應該已經不在了吧……”

殷複缺用手緊緊地按着額角,像是夢呓般低語:

“他還在……他沒死……他是将來鼎州國的國君啊……他不會死的……該死的那個是我……我做了孽欠了債啊……等複了國就可以全還給他了……全還給他……還有你……也還給他……鼎州國……只有靠你們倆……”

肖亦默越聽越糊塗也越聽越害怕,忙伸出手推了推殷複缺的肩頭:“你在說什麽呢?你怎麽了?你不會……真的被那個……那個……”

殷複缺忽地擡起頭翻着白眼吐出了舌頭:“鬼~附~身~啦~”,見肖亦默被他吓得失聲尖叫便大笑起來。

肖亦默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個茶杯就向他丢了過去:“你這麽讨厭就算是想做鬼閻王爺都不收你!”嚷嚷完便怒氣沖沖地轉身回房去了。

而獨自坐在清冷月光下的殷複缺則對着自己手上剛剛接到的那個茶杯苦笑:“真的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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