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黑
當明月與繁星不知何時全都悄然隐去後,沒有了星光和月光的夜晚,天地之間便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在這樣的黑暗中,卻有兩個人正站在半山腰一處凸出的平滑石板之上。
其中的一個人,其自身仿佛就代表着黑暗。而另一個,竟是此刻本該與宮唯逸一起醉卧溪邊的殷複缺。
“又見面了。閣下這一路跟着我們,不知究竟有何貴幹?”殷複缺淡淡地問正背對他而立的那個神秘黑影。
黑影用仿佛來自地下的聲音冷笑着:“你果然早就知道。”
“那也是因為閣下身上的氣息太過獨特,我實在是不想知道都難得很呢。”
殷複缺的語帶嘲諷讓黑影周圍的凜冽寒氣愈發濃重:“對一個助你一臂之力的人,就該是這種态度麽?”
“閣下助我的方式委實讓我難以消受啊……”殷複缺嘆了口氣又道:“不知道這次,又欲如何相助呢?”
黑影冷哼一聲:“你們與那水鬼王爺各懷鬼胎的同行,可以就此結束了!”說着一揚手便将一頁薄紙化作一把利刃,向後飛射了過來。
殷複缺不動聲色地伸手接住:“何物?何意?”
“水鬼王爺給水鬼皇帝的密報。幽州的複**裏已經出了內鬼,所以你一定要比水鬼王爺先抵達幽州,除掉內鬼,提前發動收複計劃。”
“即是密報。你又是如何得到地?”
“這個你就別管了。”黑影忽地嘶聲怪笑了起來:“放心吧。你一定會比他先到地!”
殷複缺沉聲問道:“你做了什麽?”
“只是順手解決了那幫沒用地水鬼。拖拖水鬼王爺地行程而已。”
“那你何不把他們一起通通都解決了。來個一了百了?!”
“為什麽要暫時留着他。你比我要清楚!”
似是感覺到了此時殷複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怒意,黑影緩緩地半側了身子,冷曬道:“你該不會是對那水鬼王爺當真生了惺惺相惜之意吧?”
殷複缺壓抑着自己的怒火,冷然道:“是真是假,又豈是你這種濫殺之人所能懂得了的?!”
黑影的話語中帶着濃濃的譏諷,嗤笑道:“哦?明面兒上喝酒吃魚,暗地裏使絆下藥。真真假假還真是很難搞得懂!”緊接着又立刻恢複了他那無波無折,不帶絲毫情感的聲音:“你如此沉迷于這些無謂的私情,何時才能成事?那些債,你是想都忘了嗎!”
說罷,便趁着殷複缺因他的這番話而略一愣怔間,霍然騰身,幾個起躍便消失在周圍那茫茫的黑暗裏。其身法明顯比前兩次出現時要快上許多。
殷複缺獨自木然地立于原地,像是已與腳下的那塊石板融為了一體。
他低頭看着手中的信紙,盡管其實什麽都看不見。
肖亦默又被她經常做的那個彌漫着無邊血色的噩夢給驚醒後,便起身想到外面透透氣定定心。
走出帳篷才發現,她入睡時的月色拂地竟不知何時已變成了漆黑滿天。聽着溪水走到溪邊,卻見只有宮唯逸一人正仰天酣睡,而原本與他并排卧着的殷複缺此刻竟不知了去向。她的心中頓生出一種莫名的不安來。
肖亦默在山谷中磕磕絆絆地摸黑前行着,她并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隐約地感覺到,冥冥中有一種力量正在給她指引着方向。
她就這麽一直地走着,似乎走了很遠,又似乎依然還停留在原地。
在周圍漫無邊際的墨黑和寂靜中,連時間和空間仿佛都已經被凝固住了。
忽然,肖亦默的腳底一空,便往下極速墜落而去。她的失聲尖叫尚未來得及發出,那墜落之勢竟又陡然減緩。好像下面有什麽東西正在輕輕地托着她似的,讓她終可以安然無恙地緩緩落地。
肖亦默保持着落地的姿勢,就這麽呆呆地站着。
她努力地睜大了眼睛,卻只能看到黑暗。她拼命地豎起了耳朵,卻唯有聽到自己的心跳。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似乎連思考和恐懼的本能都已經徹底地失去了。
她像是具沒有了靈魂的空殼一般地木立着,直到一種熟悉的氣息出現在她的身邊。
“是你麽?”
當這清清淡淡裏帶着一絲不确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的一霎那,肖亦默只覺得整個人竟像是也随之死而複生一般。
“是我……”只是她并沒有注意到,自己那微微顫抖着,帶了些許哭腔的話音裏,流露出了多少的欣喜和安心。
肖亦默勉強定了定心神,問道:“這是什麽地方……你怎麽會也在這兒?”
殷複缺的聲音裏帶了一點兒無奈的笑意:“是你比我先到哎……你反倒問我?”
“那你……你也是不小心掉下來的麽?”
“不然,難道是我故意跳上來的不成?”
“……你當真是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這麽一副不正經的德性!”
“不正經?咱倆現在可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呸!”
肖亦默揮拳就往那聲音的方向打去。不料,自己的拳随即便被另一只手給輕輕地握住了。
“你!……”然而她的惱羞立刻就被殷複缺淡淡的一句話所消解。
“這裏什麽都看不見,跟着我,別走散了。”
肖亦默抿了嘴,沒說話。
他的手穩穩的,暖暖的,讓她感覺很安全,很踏實。
讓她願意就這麽,跟着他……
殷複缺通過這些日子以來與宮唯逸的朝夕相處,與他彼此之間的确已産生了惺惺相惜之意,但同時也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對其所做的推測和判斷一點兒也沒有錯。
宮唯逸絕對不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兒,而是個深藏不露韬晦于心的人間英傑。
若結合今晚那神秘黑影所提供的情報來看,宮唯逸此次幽州之行的主要目的有二:
一則,是替皇帝沿途考察官員,順便清除異己;
二則,是利用複**中的內鬼,徹底拔除在幽州暗伏着的所有反抗力量。殷複缺相信以宮唯逸的本事,完全有可能做到在不動聲色間,便将一場綢缪多年的兵變消弭于無形。
可是,殷複缺總覺得宮唯逸并沒有那麽簡單。
畢竟,他是掩人耳目地蟄伏了這麽多年,方才出山的。更何況,他的這種無所作為,很有可能就是水漸國已故的老皇帝,在十餘年前所刻意安排的。這般處心積慮的精心謀劃,難道僅僅是為了這麽樣的兩件事麽?倘若不是,那麽又究竟所圖為何呢?
殷複缺本想借着與宮唯逸的這番同行,也許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上看出幾分端倪來。不料,半路殺出了個神秘黑影來,橫插了這麽一杠子。
從胤城一出發,殷複缺便感覺到了那黑影的存在,想必也是從盈京城就一路跟過來的。
只不過,見他一直都僅是遠遠地尾随着,并無什麽別的舉動。便也就權且裝作不知道,由他去了。
而今天日間,殷複缺在山谷查勘四周情形時,那黑影卻用傳音入密之法,約他夜裏相見聲稱有事相告。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便在親手所做的烤魚裏,加了少許無色無味令那三人可以一直酣睡至天明的迷藥。
然而未曾想,竟會突生這般變故。
如此一來,宮唯逸那些随扈的性命,自然是都要歸到他殷複缺的頭上了。這恐怕也算得上是他作繭自縛,自作自受吧。
可是,他又如何能不防呢?他與宮唯逸彼此之間是惺惺相惜的,但同時卻也充滿了相互的猜疑和算計。
只是,他依然還是希望這各懷鬼胎的同行之路,可以走得再遠一點的……
在返回溪邊的路上,殷複缺遇到了與肖亦默當時一樣的情況。
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牽引着,跌落到這個仿佛是由黑暗和寂靜凝結而成的空間裏。然後,便感覺到了肖亦默的氣息。
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又将會發生些什麽。他只知道現在所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還有,盡量讓肖亦默安心。
殷複缺邊伸出空着的右手緩緩地四下摸索着,邊笑着問道:“你不好好地待在帳篷裏睡覺吧也就算了,還非得大半夜的在這荒山野地裏到處亂跑,結果掉下來了吧!”
肖亦默已索性閉上了眼睛,只管任由他牽着手,跟着他走:“還好意思說我呢,你不也一樣?五十步笑一百步!”
“真是學壞容易學好難啊!咱才跟那逸王爺待在一起幾天呀,瞧瞧你現在的這張利嘴,肯定都是跟他學的。唉……”他嘆了口氣,接着像是剛剛想起來似的随口問道:“對了,怎麽只有你一個人漫山遍野地瘋跑啊?他們倆呢?”
“去你的,你才瘋!……那兩個人當然還在睡啊!我看呀那個宮唯逸今晚大概是喝醉了,他就這麽躺在溪邊的地上睡,也不嫌冷……哎?你還沒說你到底幹嘛去了呢!”
“我?我當然也喝多了啊,所以就到處溜達溜達,醒醒酒呗。”
“這烏七麻黑伸手不見五指的,你去醒酒?……你肯定又在騙我!”
“瞧你這話說的,什麽叫做又啊,弄得好像我是個大騙子一樣!”
“什麽叫做好像啊,你壓根兒就是!”
殷複缺一邊跟肖亦默鬥嘴,一邊暗自思索:那迷藥的劑量本來是足可以讓他們一覺睡到大天亮的。那麽,內力遠遜于宮唯逸的肖亦默,又如何能在他之前清醒過來呢?難道是因為那股不知名的力量麽?不過好在目前看來,那力量和這地方對他們二人似乎并沒有什麽惡意。
殷複缺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越走就越覺得詭異。他由剛剛落地的那個點為圓心,前後左右都已經各走了一百步,卻同樣什麽都沒有碰到也什麽都沒有摸到。
他們好像正置身于一個無邊無際,卻又是密閉的空間裏。無論走多遠,也感覺仿佛像是從來沒有移動過位置一樣。
正當殷複缺疑惑間,眼前卻忽然出現了一縷淡淡的粉色微光,然後又漸漸的擴散開去,将他二人所站立的地方全都籠罩了起來。
而這時,肖亦默也已經睜開了雙眼,她環視着周圍那柔和的粉色光芒,不知怎的竟恍惚有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
殷複缺牽着肖亦默的那只手上先是略略地加了一些力道,而後向那粉光出現的地方沉聲問道:“不知何方高人,可否現身一見?”
少頃,一個莊重的女子聲音緩緩地響起:“你們倆就是殷肖二族的後人吧?”
奇怪的是,這聲音并不是來自一個方向,而是來自四面八方。或者說,竟像是那正籠罩着他們的光芒所發出來的。
殷複缺恭聲回道:“在下殷複缺,這位姑娘是肖亦默。我們确是殷肖二族的後人,不知前輩是何方神聖,這番找我二人來此處又有何指點?”
那聲音忽地略帶了些許的詫異:“哦?你既然是殷氏的後人,卻為何身上并無絲毫肖氏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