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祭祀(二更) “上祭品——”……
鐵質的大門是藍色的, 只有一層鐵皮,被門栓關着,中間的縫隙都有一個指頭粗。
突兀地被敲響, 寧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動,在胸口傳來一陣陣的疼痛, 她頭腦恐懼到極點已經開始發暈, 手心緊緊地攥着白鏡淨給自己的那枚珠子, 憑借那一股清涼讓自己勉強能夠清醒。
燕子喻的情況也不太好,她的眼角已經含着淚水,身體顫抖。
江少熙他們看起來也十分恐懼, 但勉強還能撐一會。
“咚,咚,咚,咚。”
又是四聲敲門聲,寧暖記得,在自己看過的恐怖片裏說,人敲門三聲一停,鬼敲門四聲一停。
每一下都好像敲在了人的心口,每一下都帶動裏面的人一個顫抖。
“幹什麽。”白鏡淨沒有開門, 往前站了一步,距離大門兩步遠, 開口問道。
她的聲音不帶任何起伏情感,甚至連疑問句都不甚明顯, 好像只是走一個形式。
“請您赴宴。”門外傳來男人的聲音, 依舊是當地的口音,語調并非直來直去,而是帶了一點調子, 唱戲一般聽起來有幾分詭異的美感。
“什麽宴。”白鏡淨問道。
“祭祀宴。”
“祭誰?”
“祭祖先。”
對方倒是有問必答,但是就一直停在門口,除了兩人的一問一答之外沒有了任何動靜,就連蝈蝈都停止了聲音,風都不帶痕跡。
“你們要幾個人?”白鏡淨垂眸,好像對門外的人已經沒有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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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要參加。”
“我一個人就行。”
“吃了賀家村的飯,就是賀家村的人,都要參加祭祀宴。”
一聽此話寧暖他們都覺得一陣作嘔,要知道他們就算餓死也不會吃他們的飯。
白鏡淨勾起一抹冷笑,她的眼睛從空洞變得映照出天上的月亮,語句堅定:“我一個人,再多,沒有。”
門被轟然打開,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黃紙錢,所有穿着白色孝服的人都轉頭緊緊盯着他們,他們的身體還是向前的,但是眼睛中滿是無神的黑色,緊緊地盯着門口的人。沒有任何表情,嘴角繃直,好像只是一個軀殼,只是一群紙人。
而在最前面的兩個拎着籃子的人,從牆上看去的時候還是人類的樣子,此時卻就是兩個紙紮人!
慘白的皮膚上面塗着兩坨鮮紅的腮紅,嘴唇更是仿佛要流血了一般。他手裏提着籃子,挂着僵硬死板的微笑,一左一右将門堵得嚴嚴實實,從剛才開始就與白鏡淨只有薄薄的一片鐵皮之隔。
寧暖他們倒吸一口涼氣往後退一步,如墜冰窟。
紙紮人沒有說話,身後的那些人也都沒有說話,那一個漆黑的棺材與它身上赤紅的福字亦然沒有任何動靜。
白鏡淨獨自一人,身形挺立地站在門口,她并沒有放出自己的鬼氣,而是将鬼力在自己的體內運作,形成一種充沛的感覺,讓自己看起來更加鮮嫩多汁。
只要不釋放出體內,在這樣一具人類的肉體中,鬼力與靈力根據她的觀察沒有任何區別。
顯然,他們上當了。
僵持了将近又一分鐘,兩個紙紮人同步點了點頭,往後撤了一步。白鏡淨向前,反手将門合上,門栓自動挂起。
“不是——我們要——”武俊丁着急地向前一步,被燕子喻和寧暖緊緊地拽住。
“閉嘴你要什麽你要送死嗎?!”寧暖低聲罵道。
門外的唢吶聲以及哭聲驟起,逐漸遠離了院子,向村子的中心走去,越來越遠,只能從牆頭看到撒起的紙錢。
“她畢竟一個女生!讓她一個人承擔我們所有人的嗎?這樣還算什麽朋友!”武俊丁不可思議地看着寧暖和江少熙。
“你知道,在電視劇裏最讨厭的是什麽嗎?”莫陽推推眼鏡,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恐懼,說:“就是你這種非要和主角同生共死又沒有屁用最後只會拖後腿的自我感動者。”
白鏡淨走在隊伍後端,身旁是朱子誠等人,他們跟周圍的村民一樣的裝扮白鏡淨險些沒有認出來。
他們的臉上挂着與其他人一樣的哭的表情,但是完全沒有眼淚,只是從喉嚨中擠出來悲戚。又或者說所有人看起來都一樣,所有的表情都是一個模板刻出來的。
因為朱子誠他們,是被力量所操控的。
與他們一起慢步行走,孝服衣擺被路上還沒有幹透的低窪沾染上幾點泥土,前面的棺材晃晃悠悠,唢吶聲沖天與月亮呼應,一起走向了祠堂。
祠堂前面是一大片空地,鋪了青石板,看起來有幾分莊嚴的涼意。
祠堂看起來很大,飛檐灰瓦,青白色的牆面還有赤紅色的柱子,黑漆大門緊閉着,上面的牌匾龍飛鳳舞寫着幾個大字:賀家村。
隊伍停在了這裏,唢吶聲熄滅,所有人又回到了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那兩個紙人上前,一左一右把住兩扇大門,将祠堂的門打開,
只見縫隙越來越大,裏面漆黑一片。等到大門徹底打開,月光照耀進去的時候,桌子上擺放的燭臺像是被月光點燃忽地亮了起來,晃動間照亮所有場景。
裏面正對着的是擺滿了一整面牆的靈牌,看起來沒有五百也有三百,用木頭簡單雕刻而成,上面貼着一張黃色的符紙。
沒有風,符紙也不動,整個祠堂內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但是白鏡淨分明看到無盡的黑色死死地釘在祠堂內部,如同一只野獸張開了它的大口,每一個靈牌都睜開了眼睛,貪婪地凝望着每一個人。
不,不是每一個人,是只有他們。
“上祭品——”
紙紮人一聲令下,只感覺一股黑氣從祠堂中朝自己而來。
白鏡淨按耐住自己的下意識動作,任由那股黑氣将自己纏繞。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自發動了起來,包括朱子誠等人,都面無表情地擡起了頭。
身邊的人齊刷刷地拓展開一條隊伍,白鏡淨幾人從人群中走出來,站在了隊伍最前面,上到了祠堂前的臺階。
他們轉過身,正對着所有村民,村子不大但是人并不少,一眼掃去也是白花花一片,都仰着臉看着自己。
裏面有那天給他們幫忙推車的村民,也有那個送飯的好心人,還有阿軍,春秀,還有那個說不喜歡自己的小孩子。
所有閑聊,種田,縫衣服,做飯的人,所有鮮活的人。
白鏡淨能夠感覺到,他們并非鬼,他們是人。
他們的身體盡管此刻都浸染着濃厚的鬼氣,眉宇間的黑霧混雜着血氣再怎樣也無法驅散,但是他們并沒與被那股鬼氣控制。她甚至看到其中有人悄悄揉了揉鼻子,有人嘴角繃不住的興奮笑意,有人被蚊子叮了悄悄地撓癢。
他們是清醒的。
兩個紙紮人進入祠堂,不消片刻,嘿咻嘿咻地搬出來一張大桌子。
一出來便是一股濃厚的血腥味以及腐臭味。桌子是木質的,但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顏色,被長久的血液浸潤地泛着黑色的光滑。白鏡淨甚至看到木頭的縫隙之處殘留着骨渣以及風幹了的皮膚,它上面承載了無數的生命與痛苦,那股血色沁進了這塊木頭中,是永恒的罪惡以及掙紮。
是比他們的哭聲絕望數百倍的哀嚎。
一把大砍刀,被紙人瘦弱的手臂拖動着,它的臉上挂着笑容,刀在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音,青石板留下白色的劃痕,在劃痕之下是數之不盡的痕跡。
刀被磨得很亮,幾乎能夠反射出來天空中的月亮。
“祭祀開始——”一聲拖長的聲音,白鏡淨感到身後的鬼氣一股腦地開始了沸騰,靈牌上的符紙顫抖着,無數雙眼睛晃動着,在一瞬間凝聚。
難搞。
白鏡淨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麽多,她之前并沒有從村民的臉上看到過鬼氣或者血氣,以為都是普通的人類,但是沒有想到居然是每一次都會重新浸染,重新控制。
祠堂裏面幾乎成為了一個黑洞,吞噬着周邊的陰氣,源源不斷地吸收着新鮮的血液。
被生人祭祀,慢慢成長。被祠堂的陣法所禁锢,在祠堂中擁擠且互相吞噬,膨脹成為一個凝結了所有怨氣的個體。
一個融合了無數靈魂與痛苦,就連靠近都覺得靈魂在尖叫的個體。
白鏡淨感覺得到,它的身上那千百雙眼睛,在盯着自己。
“祭品上臺——”又是一聲令下,白鏡淨感覺身邊的餘韻身上的鬼氣更加濃重了幾分。
餘韻沒有任何特點,可能正是得罪了村民,被拿來洩憤了吧。
餘韻頭低低地垂着,雙眼無神,緩緩向前走了幾步。
村民們淳樸的臉上忍不住露出興奮,眼中釋放出惡意。
忽然,餘韻的意識好像回來了一些,她的眼睛有了神采,愣怔了一瞬間,好像在觀察自己的環境,可随即就是一聲尖叫刺破長空。
看着眼前詭異的一幕她拼命掙紮着,頭搖晃着眼淚橫飛狼狽至極。但是她的身體卻不能控制,只是乖巧地往前走着。
“不要——救命!!你們這是幹什麽!!救救我!!”餘韻嘶聲吶喊,嗓子幾乎都帶着血味。
但是她的身體撐着滿是粘膩血肉的桌子,躺了上去。
長發晃蕩,餘韻的臉猙獰扭曲,身體卻像是獻祭一樣擺好姿态。
村民們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齊聲歡呼了起來,與餘韻的尖叫形成一種病态的反差。
紙人提着刀緩緩上前,刀片與地面劃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餘韻已經變成了痛哭,在死亡面前人們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白鏡淨緩緩擡起頭,她的眼睛倒映着正對着她的月亮,還有漫天的星辰。她的眼睛總是沒有任何東西,因此能夠包容世間的一切。
她的雙眼從所有人的身上掃視而過,那口棺材已經被放下來了,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是用來放他們的骨頭的。
沒錯,骨頭。
将人殺死,靈魂被身後的那些東西吞吃,與那一坨肮髒的怪物融合。
身體被那些村民所瓜分,吞吃入腹,被怪物浸染過的肉體與符紙進行力量的交換,保持身體上的年輕。
剩下的骨頭被刻進靈牌用符紙封印,永永遠遠被囚禁在這一方土地提供着無窮無盡的鬼氣與惡意。
等到村裏的人老死,身體回到老年的狀态,再次像現在一樣,和無辜的人一齊被殺死,被吃掉,被作為能源循環在這個村子中。
那個老太太,應當也是這個怪物所分出的一抹意識吧。
白鏡淨從心底裏感到一陣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