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定下他吧(捉蟲捉蟲)
靜心齋是趙明修日常處理政務之地,相比平日裏朝會所用的勤政殿,此處并不算大,擺設簡雅藏秀,完全是按照趙明修的喜好布置。尋常時候,并不會在此召見外臣。
今日是科舉三甲學子入宮朝見的日子,不想趙明修竟會将外臣傳召到此處相見。
胡子花白,卻依舊精神抖擻,穿着鶴袍的老人家正是三朝內閣之首,左相張良,他年事已高,說話吐詞便輕慢,“陛下,今次科舉,共錄在冊三百又四十六學子,為我大楚的江山社稷添磚加瓦……”
左相是坐着說話,往後幾步之隔,站了幾位內閣大臣,再往後,便是此番得幸入宮面聖的三鼎甲。三人雖高中,如今尚未曾授予官職,如今依舊穿着天青色儒袍,做儒生打扮。
三人之中,站在右側的,一眼就瞧着比狀元郎,榜眼郎更為顯眼的俊俏書生,便是天盛第七年的探花郎,陸行之。
他模樣生得好,旁邊兩位只稱得上模樣周正,便襯的他愈發俊俏。饒是安靜的站在那兒,也會讓人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靜心齋一應擺設,皆是相輔相成,無一處不妥帖,只是今日,那禦座之後,多了一道輕紗垂簾,垂簾之後似有一道淺黃身影,若隐若現。在這清冷的房間裏,顯得格外突兀。
只屋中人皆垂目視之,無人察覺。
趙雲兮探頭,悄悄掀了垂簾一角,将人一一看過,最後目光落在了那站在群臣之後的陸行之身上。
只是那穿着同樣儒袍的三人皆是低着頭,她只能瞧見陸行之瘦削修長的身影,瞧不見模樣,就有些不确定那人是不是陸行之。
她低聲道:“鳴音,你瞧瞧那是不是陸行之?”
鳴音朝外看去,卻也沒分清楚到底誰是陸行之,只好道:“瞧不見臉,婢子也分不清誰是陸公子。”
此刻簾外左相等老臣都在,她總不能跑出去問到底誰是陸行之吧?趙雲兮哀怨的嘆了口氣,
她還想看看陸行之是不是畫像上的俊俏模樣呢。
左相終于說完了那段冗長的賀詞以後,又道:“內閣已拟好進士們的去處呈給陛下,不知陛下可覺得如此安排,是否妥當?”
趙明修擡眸,看向角落處站着的人,淡然道:“此事不急,明日早朝再議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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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擡了手,王福便知其意,朗聲道:“學子李士傑、元青書、陸行之觐前。”
被點了名的三人懷着各異的心情走上前行禮。
狀元郎李士傑已過三十,苦讀了多年,如今終于高中狀元。
他激動心情難以抑制,三人裏,陛下定是要先考較他的學問,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滿懷期待的等待着陛下喚他的名字。
“陸行之,擡起頭來。”
李士傑一愣,怎麽想的同他不一樣?陛下頭一個竟不是問他?
被點了名,陸行之也是一愣,卻依言擡頭。
終于看清楚了陸行之的模樣,趙雲兮心滿意足,這位新科探花郎,竟比送進宮的畫像還要俊俏三分。
陸行之只覺着有些別扭,陛下讓他擡頭,他原以為陛下是要考問他學問,不想一盞茶的時間都過了,陛下都未曾開口。
禦座左側忽而傳來玉石晃動的輕響,像是女子珠釵環佩在輕晃,陸行之下意識想要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陸行之終于聽見禦座之上對他說了第二句話。
“聽聞,你時常入鴻恩寺與了然禪師對弈,棋藝十分了得。”
大抵位高權重者,喜怒皆不顯于言行。
陸行之看不出禦座之上對他到底是什麽态度。
只是聽見這話,陸行之心驚,他常去鴻恩寺不假,可那都是他私下裏去的,更何況陸家太爺致仕多年,陸家早已沒落,陛下日理萬機,怎麽會知道這樣的小事?若是知道他常去鴻恩寺下棋,會不會知道更多?
“不敢,學生只是有幸得了然禪師指點棋藝,不敢妄自尊大。”陸行之并沒有因為被誇贊而沾沾自喜,反而回答的謹慎謙虛。
他聽見前方傳出一聲女子的輕笑,雖然很快笑聲就止住,可顯然這道女聲,房中人都已經聽見了。
靜心齋此刻在議事,陛下怎會放縱女子在此處嬉笑?
左相此刻心中已經了然,他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在年輕的帝王面前說話不必太過拘束,此刻便打趣道:“陛下,老臣聽說了然禪師不輕易與人下棋,想來陸公子棋藝甚是不錯。”
“實屬少年俊才。”
突然被左相誇贊,陸行之卻如坐針氈。
随後便聽禦座之人問他,“既如此,你留下與朕對弈一局,如何?”
陸行之一愣,答了一聲是。
待到禦上宣退,被狀元郎和榜眼用羨慕眼光看着,陸行之卻沒有多少喜悅之色。他沒想過要在面聖時出風頭,如今卻因陛下繞過了前兩位,先問了他,他被迫站在了風口浪尖。
他站在廊上,涼風吹過,他混沌的神思可算是開始逐漸清明,半點兒喜意也沒有,也愈發忐忑不安。
穿着藍袍的內侍給他引路,“陸探花,請随我前去淨手。”
“有勞。”
陸行之伴着身後羨慕嫉妒的眼光,随着內侍而去。
走了一段路,他好似聽見了陛下正同女子說話。
只是風一吹,那聲音又像是散了,再也聽不見。
陛下雖已弱冠之年,後宮卻沒有半個妃嫔,形同虛設。
如今後宮中住着的女子,除了太後,就只有先帝胞妹——明月長公主。
太後從不幹政,自是不會在靜心齋出入。
而此刻能在靜心齋進出,且行動随意的,好像也只有明月長公主。
長公主要招驸馬的事情一傳出,大楚所有符合條件的人家皆想要能得長公主青睐,包括陸家。
入宮以前,陸家太爺便将陸行之叫到跟前,仔細叮囑,說起禦侍暗示此番他入宮,或許長公主會見他一面。
送進宮的畫像成百上千幅,宮中還沒有傳出來消息,長公主到底相中了哪家兒郎。
如今卻要見陸行之,是不是就代表長公主對他青睐有加。
陸家上下都為此歡喜不已,為今日入宮一事做足了準備,只陸行之自己心緒難寧。
“殿下,您剛才為何發笑?”待朝臣皆退出了靜心齋,鳴音這才放開了聲音問道。
“那個陸行之,模樣生的那般好,聲音也好聽。”
趙雲兮捧着茶盞,唇邊笑意還未散去,面上浮出些許天真之意,她無憂無慮的長大,就算是宮中不安定的那幾年裏,長輩們皆将她護在羽翼之下,不見明争暗鬥,是以她年歲漸長,性子卻還留着天真的一面。
又有那年歲不大的宮女笙歌忙接話道:“婢子瞧着陸公子十分謙遜,陛下同左相大人都誇贊他,也不見他驕躁。”
趙雲兮贊同的點點頭。
卻見青紗簾被人撩開,趙明修走了進來,他神色淡然,接過了笙歌的話,“你怎知他是真的謙遜?”
屋中歡快的氣氛霎時就散去,宮人們皆收斂了陪同長公主談笑的心思,齊聲請安,“陛下。”
趙明修坐下後,目光落在笙歌身上,“說說看。”
他語氣尋常,不想笙歌卻忍不住瑟縮,低聲回道:“婢子,婢子只是瞧見陸公子言行舉止……”方才還能陪趙雲兮說笑的人,此刻害怕的竟是連話都說不下去。
其實也并沒有被陛下責罰,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害怕,笙歌苦着臉想,早知道今日陛下會問話,她就該守在琳琅宮不出來,也不會被陛下看着問話,她只覺得光是站在這裏,便覺得渾身上下猶如墜入冰窟一般發冷。
見笙歌戰戰兢兢的害怕模樣,趙雲兮微微皺了眉頭,而後出聲道:“阿洵,誇人的話可是從你口中出來的。”說話間,便揮退了笙歌,似給笙歌解了圍。
而後方才問,“他若是不好,你幹嘛還留他同你下棋?”
趙明修也不在意那小宮女為何如此怕他。
他看向身旁人,神色語氣同先前沒有什麽不同,“不留下看看,又如何知道他好不好?”
趙雲兮仔細一想,她要招驸馬,阿洵總要替她考察考察驸馬的品行才對。雖然他們兩個從小到大,每每說不上兩句話,就能起争執。
但那都是小打小鬧。
大是大非面前,大侄子還是極其靠譜的。
餘光瞥見趙明修漫不經心的手指輕叩桌面,她便自然的就替他倒了一杯茶,放到趙明修手邊,同他說起了陸行之,“他若是不錯,驸馬人選就定下他,阿洵你覺着呢?”
她慣愛偷懶,此番招驸馬全是因不想讓她母親擔憂。這會兒她見着陸行之不錯,便想定下陸行之,她也就能同母後交差了。
這才剛剛隔着簾子見了陸行之一面,竟然連婚姻大事就草率定下了。
還以為是小時過家家。
趙明修茶剛送到唇邊,眸色一沉。
趙雲兮還在接着琢磨,“婚期也可早早定下,母後心情一好,沒準兒這病也就好了。”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若是今年能完婚,她母後還能回京過年,多好啊。
她越想越覺得可以,青羊觀多冷清啊,她去年在青羊觀裏過年,她和阿洵站在山頂,只瞧見白茫茫一片,哪裏有過年的氣氛。
“不錯不錯,今年就能完婚,那便是最好的。”
趙明修嘴邊浮起一絲笑,他挑了眉,聲音輕緩道:“那朕就助姑姑一臂之力。”
王福站在趙明修身側,瞧見了他的神色,只覺得那笑冷的刺骨,忍不住渾身一抖。
趙雲兮正因從此可以偷懶不再折騰而沾沾自喜,在最高興的時候,又聽趙明修道:“人也讓你看過了,現在你是不是該将功課補全?朕不想再聽陳太傅哭皇祖父在天之靈。”
趙雲兮霎時心苦臉也苦,陳太傅那老古板,怎麽就盯着她不放了呢?她去年在青羊觀待了大半年,原以為陳太傅已經忘了功課這回事,沒想到她一回宮,這老古板還記着,讓人問了她好幾次,她只拿要忙着挑選驸馬當做借口逃避。如今,竟然還告狀!拿她仙逝的父皇出來壓她。
她是公主又怎麽樣,公主也會被老太傅追着交功課。
“王福,取文房四寶來……”
笙歌退出了靜心齋,方才覺得自己那顆顫抖的心,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幸好殿下給她解了圍,不然她今日肯定就會被……
她正要前往膳房,卻聽見背後有人喚她,“笙歌,站住。”
她轉了身,見着鳴音面無表情的朝她走過來,忙道:“鳴音姐姐,可是殿下有什麽吩咐?”
“你不必在殿下跟前伺候了,先回宮,晚些時候我會讓內廷重新安排你的去處。”
笙歌一愣,随後急切問道:“鳴音姐姐,是我的錯,方才禦前失儀,失了殿下顏面,但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請殿下再給我一個機會。”
她十歲那年被挑選入宮,前六年都在內廷當差,這回使勁渾身解數,方才在殿下回京以後,被調到了琳琅宮伺候,她慣會說話玩笑,殿下又是平易近人的性子,調到琳琅宮沒幾日,便讓她補了二等宮女的空缺,很是風光。
她盡力的在殿下面前表現,想要讓殿下更喜歡她,好更進一步。
如今好不容易才得殿下青睐,她又怎會甘心被遣回內廷,更何況她因過錯回去,日後再難有出頭之日。
她話還沒說完,鳴音便打斷了她,“你是做錯了,卻不止是因你禦前失儀,是因為你方才犯了殿下忌諱。”
笙歌沒明白,鳴音點了兩個小太監上前将她給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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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音搖了搖頭,她家殿下脾氣卻極好,不輕易罰人,但是也有忌諱。
雖然殿下同陛下隔三差五總會吵一回,卻十足十的不喜旁人在她眼前,露出對陛下的驚恐害怕的神色。
笙歌方才那抖得不成樣子的模樣,殿下雖什麽都沒有說,卻已經不喜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