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三更合一(不太滿意 表白…… (1)

趙雲兮雙手依舊捂着耳朵, 她聽見了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好似快要從這副由骨血裏跳出的聲音。

她分明在這一刻,可以轉過身去怒斥梨子精, 不能因為她年紀小,就不敬長輩,她出生晚難道是她的錯嗎?

這樣, 便可以将一切都化解成為,梨子精只是在胡鬧。

她甚至還可以直接當做沒有聽到這句話, 立刻就逃走, 反正梨子精也不會攔住她。

但她的身軀好似被梨子精施了法術, 将她附身于此處, 腳上似有千斤重的鐵索綁住了她, 讓她絲毫不能動。

自從她抓住了蛛絲馬跡,層層撥開那宛若成繭子的秘密, 得以窺見真相那一天開始,她假裝自己不懂, 選擇了逃避。

她想,若是此生都假裝不懂, 保持原狀, 不也很好嗎?

可是此時此刻,她清楚明了, 逃避又怎麽可能會有用呢。

梨子精對她而言,可是除了她母後以外, 在這世上比所有人都還重要的人。

就算他們兩個有朝一日,會吵得連天都塌下來了。

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若有一天,她和梨子精恩斷義絕, 永不複相見是怎麽樣的場景。

她不想也不願。

這世上,她要去哪裏再找到一個梨子精呢?

身後人也沉默了下來,不再言語,就好似已經離去。

不過她就是知道,梨子精肯定還站在原地凝望着她。

她閉上了雙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希望那帶着清淡花香的空氣,能夠安撫住她躁動不安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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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冷靜,她要沉着,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十七歲大姑娘。

她一定可以打消掉梨子精那可怕的,足以将他自己推向深淵的念頭。

昨日今年,猶如虛空幻境,終于觸手可及。

趙明修安靜的站着。

他大夢一場初醒之時,看見坐在他身旁,杏眼灼灼,帶着狡黠笑意幸災樂禍的鮮活身影時,他有一瞬間在想,也許是他大限将至,所以才會憶起封存在記憶之中的畫面。

在他三十年的短暫人生裏,為數不多的悠閑時日裏,總歸是有一道靈動的、鮮活的身影在他身旁。

他想,或許是冥冥之中蒼天窺見了他的秘密,所以才讓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了他們二人最後的無拘無束的獨處時光裏。

大雪紛飛時,她偏偏鬧着要騎馬,學那書本上看到的踏雪尋梅,纏了他數日,他不厭其煩,到底讓人尋來一匹慣常行走于山林雪地的老馬來,将她擁在胸前同騎一匹馬,沿着被大學覆蓋的林間小道,看着兩旁枯枝殘葉往前走。

許是雪色茫茫宛若接上了無窮的天地,也擾亂了他的心弦,在那一刻,他生出了若是就這樣帶着她永遠向前的荒唐念頭。

他們分明可以一直走下去,只是穿過了林間小道,走過荒野,還是尋得了幽靜之地長出的梅花。

是懸崖峭壁之上。

前行,便是粉身碎骨。

在那以後,他只能默默地站在黑暗裏,看着她從不同男人之中,選出要與她共度一生的夫婿。看着她眼裏漸漸地只有旁的男人。

看着她為了別的男人,或是歡喜,或是憂愁落淚。

她終于找到了此生所愛,好像滿心滿眼裏,都只有那一人。

嫉妒、生恨想要将她囚禁于身旁的陰暗念頭紮了根,吸吮着他的欲念而瘋狂生長。

他是一個帝王,他擁有了天下,只想再擁有一人,何嘗不是輕而易舉。

他若昏聩,甚至可以築起金屋。

他分明可以輕易的就将她囚于身旁,讓她永遠不能逃離他身旁。

心裏眼裏,皆只有他一人。

良辰吉日,嫁衣似火灼傷了他的眼眸。

他親自背着她出嫁,看着她入了那頂喜轎,滿心歡喜的期待着嫁給另一個男人。

那日,他站在城樓紙之上,看着滿城大街小巷張燈挂彩,到處都在奏響送嫁的喜樂,看着那頂喜轎,離他越來越遠。

他想,這樣也好,他們至少還住在同一座城,他能時常看見她在他眼前,一如既往的将她的喜怒哀樂,毫無負擔的分享。

這樣也就足夠了。

可是,命運從來都不會順着世人心意。

哪怕他壓下所有不可言說的念頭,命運也依舊能夠輕易的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死了。

那是一個極其尋常的午後。

他歇了早朝,獨自待在他的書齋,剛喝了一盞茶,手邊還放着一卷書。

自打他搬入長明宮,修建了這處書齋。

向來除了她便再無人敢不經通傳就擅自闖入。

尚且年幼不懂事的年紀裏,她總是冒冒失失的闖進。懂事了那幾年,到底還知曉在偏殿等着,耐心等朝臣散去,方才跑進來。

或是歡喜,或是生氣的同他說起今日她做了些什麽。

而她死的那日,這世上最知曉他性情脾性的王福連門都不曾敲,直接推門而入,哭的滿臉是淚的跪在地上,“陛下,長公主懸梁自盡,殁了啊!”

他皺起了眉頭,想要呵斥王福胡言亂語。

卻聽見了王福驚慌失措跑上前來。

她才多大,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在他心裏,還是那個整日裏就只會胡鬧貪玩的小姑娘。

前兩日才說着要去柳州游玩,但卻自絕在了那般尋常的一天裏。

她能有什麽除了一死便無法解脫的煩惱心事?

明明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無論怎樣,還有他在背後給她撐腰呢。

她自缢在天盛十一年立夏那日。

天盛十一年立夏以後,他殺了很多人,那些推着她走向死亡深淵有關的所有人,死前無不是痛哭流涕求他寬恕,哭訴着後悔。

他卻感受不到替她報仇雪恨的暢意。

這些人似乎并非是讓她真正尋死的真正兇手。

他依舊妻兒不舍的在尋找‘真兇’。

直到那一天,他抓住了一人,從那人口中聽到她毅然決然自缢的真相。

“她為何要尋死?”

“你為何不問問你自己。”

“她不願讓人抓住你竟然愛上了親姑姑,這般亂了綱常倫理的把柄,讓你成為天下人嘲笑的昏君。”

“那當然,她就只剩下了自缢這一條路。”

“她要不死,你以為你還能是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的楚皇陛下?”

那人死到臨頭,還在張狂發笑,好像在笑他就算平息了戰亂,護住了他的江山,可又能如何?

說到底,他永遠的失去了她。

原來,他才是那個最終将她逼上了自缢這條路的真兇。

那人還在發笑,“她竟是個聰明人,懸梁那一晚,先是哄着驸馬喝下了那一碗原是為你準備的蝕骨毒藥,而後獨自一人坐在房中抛了白绫絞死了自己。”

“這樣,世人便會以為她是因驸馬外室,而懷很在意,要與驸馬做一對亡命鴛鴦。”

“而你那驚世駭俗的心思,便無人知曉了。”

“真是沒想到,她能為了你做到這般地步。”

他好像走到了那間房屋,看着她面色沉靜地懸上三尺白绫赴死。她分明打小就怕疼怕苦,總是想方設法躲避。

他才是真兇。

讓她自缢的真兇。

從此以後,他種下了心魔。

日日都有人在他耳邊叫嚣着:是你殺了她,是你殺了她!

而今卻是天盛七年,他的小姑姑鮮活如初,站在離他不過三步遠的地方。

他觸之可及。

已經過了一刻鐘,她依然站在原地,沒有逃走。

在她看不見的背後,趙明修嘴角勾起了一絲古怪的愉悅笑意。

所以在她心裏,他比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更重要,不是嗎?

此時此刻,他尤是在漆黑的夜裏抓住了一絲天光,便死也不會再放手。

那些被壓抑的終年不見天日的念頭,在這一刻,盡情的釋放。

趙雲兮終于動了,她猛地一轉頭,對上了他帶着笑意的眉眼。

他的笑帶着讓她心生恐懼的怪異。

他從來不這樣笑,像是眼中生了霾,其中鬼魅叢生。

趙雲兮雙手緊緊捏成了拳頭,絲毫不退宿,用着從來沒有過的認真口吻,“你不要胡鬧,可不可以?”

這話,連她自己都聽的耳熟。

上個月,梨子精還以此話訓斥她呢。

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們二人會反過來。

輪到她來教訓梨子精了。

趙雲兮忽而就惱羞成怒,她今個兒一定要好好擺擺長輩的架子,告訴這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世人的吐沫星子就能将人給淹死的大侄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她捏緊了自己的手。

他們二人就在今夜把所有的話攤開講個明白!

趙明修一挑眉,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倒真不像那高坐于龍椅之上,世人皆懼的帝王。

“姑姑若是沒聽清楚,那我可以再說一遍。”

他緩緩地朝她走來。

“從我見到你那天起,我從來都不想讓你做我的姑姑。”

他竟絲毫不遮掩,一句比一句更為露骨。

“你何曾見過我敬你如長。”

“我對你只懷有男女之間的情愛。”

“我心悅你。”

終于說了出來,好似一切塵埃落定。

趙明修忽而覺得那些在他耳邊,從未停止過的尖銳叫嚣聲,在這一刻被掐住了喉嚨。

他從未有過此刻的輕松惬意。

饒是趙雲兮已經覺得自己做好了準備,卻在這一刻,忍不住想要逃。

可她下一瞬間,卻時踮起腳尖緊緊地捂住了他的嘴。

飛快的看過兩旁,不知何時,遠方已經開始燃放煙火,所有人的目光被那煙火吸引,竟無人注視着他們二人。

她松了一口氣,渾身也好似沒了力氣,“梨子精,你不許再胡說八道,再說我就真的生氣了,你信不信我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趙雲兮垂下頭來,抿了抿緊張到幹涸的唇。

她還能聞見那股梨子的清香。

這股冷香,從前一直都能讓她很安心。

偏生此時此刻,讓她愈發緊張。

她不敢擡頭,只是緊緊地捂住趙明修的嘴。

好似這樣,她才有力氣繼續往下說。

“接下來你就安靜聽我說。”

“夏家兄妹故事的結局,我明明都已經認認真真的寫成了故事,告訴了你。”

“他們是兄妹,就算是因為夏家長輩的過錯,才導致了他們二人不認識對方,卻又彼此喜歡上了對方。”

“可他們注定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不止是因為他們是血脈相通的兄妹。”

“也不止是因為夏家長輩要顧全夏家名聲。”

“他們只要存活一世,世人總歸是無法接受他們違背了俗世道德,亂了倫理綱常。”

“這一點,他們二人心中皆是清楚無比。”

“所以才會在知曉他們二人是兄妹時,不再掙紮而是選擇了自缢。”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不對,所以活不下去了。”

就連如今,夏季兄妹二人已經死了,世人議論他們二人時,卻依舊是嘲笑怒罵,不會生一絲同情。

“你,你心悅……”

到底那句你心悅我,她實在說不出口。

“我們可是血脈相連的親姑侄!”

她不免開始委屈。

“明明從小到大,你一直就嫌我整日就會淘氣胡鬧,無所事事。”

“在你心裏頭,我早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你怎麽可能會心悅……”

“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好看?”

趙雲兮一頓,這倒是很有可能。

而後,她又忙趕緊道:“可這世上長得好看的姑娘可多了,等咱們回京以後,就讓嫂嫂為你選後,大楚這麽多的好姑娘,你總會碰到一個真心喜歡的姑娘。”

“到時候你就知道,你現在的想法有多麽荒謬不對。”

她的掌心卻是一動,趙明修的聲音隔着掌心傳出來,有些沉悶。

“你的确是只會淘氣胡鬧,整日裏沒個正行。”

“讓你寫功課,你能裝上一旬的病。”

“世上好看的姑娘是有很多,可我卻不想多看她們一眼。”

趙雲兮趕緊點頭,大侄子說的很對。

雖然聽着聽着就來了氣。

掌心傳來了灼熱的呼氣,讓她忍不住有些發癢,可也不敢收回手。

趙明修似是輕嘆了一聲。

“可我能如何?”

“我偏偏只心悅你。”

他輕易地就掙脫開了她的手,将那黑色面巾取出系在了臉上。

一如前些日子裏扮做的梨子精。

他只露出了眉眼,比夜色更加深邃的雙眼裏,倒映着絢爛煙火下被照亮了的她。

趙雲兮一愣,梨子精又想做些什麽。

卻不想,那雙眼露出了些許的不忍,卻又轉瞬即逝。

“倘若我不是你口中的阿洵。”

“倘若你我之間并沒有血緣關系。”

他的聲音藏着他自己都不知的微弱祈求,“你既要成親,別的男人都能成為你的選擇,為何那人不能是我?”

梨子精莫不是瘋了。

不知是哪裏傳來一聲響徹了整座禹都城的煙火炸裂之聲,震得趙雲兮心髒都随之大跳。

“你又在胡說什麽?”

“你怎可平白無故污蔑了兄長和嫂嫂的清白名譽。”

趙明修有一瞬間無言。

他心裏一軟,神智尚有片刻清明,很快卻又被欲念污染歸于一處。

總歸是要告訴她的。

就算是他瘋了,也要拉着她一起瘋,此生他才能活得下去。

如若不然,重來一世,又有何用?

他溫柔的看着眼前人。

隔着面巾的這一刻,就好似他們從來都不認識。

“有一件事,我原想一輩子都瞞着你。”

“可與其等到別人告訴你,傷害你,讓你走投無路,讓你選擇……”

他神色一黯,眼中浮起了些許後怕之意。

“不如我親自告訴你。”

“這世上的男人,又有誰能比我對你真心,姑姑。”

趙雲兮心中一動,直覺告訴她,現在梨子精很認真,說出來的話肯定是真的。

偏偏她要嘴硬,“你又想騙我什麽,我可不會信你。”

趙明修忽而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這是他一貫表揚她時的動作。

“你如今長大成熟穩重了,想必萬事都不會輕易打倒你了,可對?”

趙雲兮條件反射一般,想也沒想,“那是當然。”

回答完,她便生了悔意,她幹嘛要這麽快的回答。

但是,她不自覺的也就認了真,“你說吧,我聽着呢。”

趙明修神色肅然,雖是不忍,卻也鄭重其事的緩緩開了口。

“你并非皇祖父與皇祖母的親女兒。”

“趙洵!”趙雲兮此刻是真的惱了,一雙明亮的杏眼狠狠地瞪着趙明修,渾身都止不住的顫抖着。

趙明修登基以後,她縱使再無理取鬧,卻也從不會叫他的大名。

“我若不是父皇母後的親女兒,我還能是誰的女兒?”

“趙洵,你不能為了你的荒誕念頭,就同我胡說八道。”

她腦子裏嗡嗡作響,是氣的腦仁都生生抽疼着。

可偏生又開始委屈。

是以,自己都不知此刻該作何神情。

趙明修料到了她難以接受,話開了頭,卻由不得她不聽完。

他自嘲一笑,他什麽時候也成了鐵石心腸的大人。

眼前人分明承受不住他接下來要說的殘忍事實,他卻沒有半分要停下來的意思。

可見,他是真的瘋了。

“我三歲那年,皇祖母難産,産下了一名死嬰。”

“皇祖母危在旦夕,無人敢告訴她,那孩子一生下來便死了。”

“皇祖父卻不知從何處抱來了你,換下了那名死嬰,聲稱皇祖母生了一個女兒。”

“皇祖母只聽見了你的哭聲才有了活下來的念頭,撐過了鬼門關。”

趙雲兮臉色越來越白,卻強撐着意識反駁道:“那你是怎麽知道的?難不成你親眼看見?”

趙明修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不用你扶。”

他淡淡的盯着自己被揮開的手,有那麽一瞬間,他心裏有個聲音又響起。

他只是收回了手,繼續說道:“沒錯,我是親眼所見。”

“我人小,那時貪玩兒躲在了皇祖母生産的帳篷旁,無人瞧見。”

“皇祖父将你從外頭抱來時,我剛好撞見。”

“皇祖父見狀不好打發了我,只同我說此事誰也不能說。”

“瞞着你,一瞞便是十七年。”

趙雲兮還是不信,大聲反駁道:“你胡說!”

她眼前好似模糊一片,臉頰上布滿了淚痕。

她從小就不是個愛哭的人。

便是受了委屈,撒嬌時也大多是假哭。

短短幾日,她便因他大哭了兩回,哭的滿臉通紅,讓他腦海裏隐隐作痛。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

就讓她将所有的眼淚留在今日。

從此以後,再無秘密阻擋在他們二人之間。

不好嗎?

腦海中的那股疼意,讓他忍不住閉上了眼。

他的腦子裏面,好似有兩股力量正在拉扯着他。

他睜眼那一瞬間,神色卻又輕柔無比,“你若不信,可上青羊觀問過皇祖母。”

“這世上,會不會有母親不識孩子到底是不是她懷胎十月的親子。”

花神像前,站滿了前來祭拜花神的百姓。

今天這女兒節,可是熱鬧的很。

明月長公主要親手祭花,這可是禹都從來沒有過的場面。

家家戶戶都想前來一睹長公主真容。

眼看着吉時将至,花神像前的祭臺卻不見長公主的身影。

百姓們不免開始小聲嘀咕起來,“長公主殿下怎麽還未來?”

“是不是不會來了?”

“我就說嘛,那可是長公主,她怎麽會來參加咱們禹都的女兒節呢?”

“京都的貴人,肯定覺得除了京都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是鄉巴佬。”

“是呢,是呢。而且長公主在咱們這兒遇見了反賊,肯定心裏害怕今夜還會遇上。”

“那樣金貴的姑娘家,膽子肯定也極小。”

“唉,還以為天家對咱們禹都的老百姓真的極重視呢。”

人群裏響起了噓聲。

今夜禹都官員和女眷皆在此處,許嬷嬷就站在劉都府身旁,他們的位置離人群也并不遠,難免就聽到了一二。

劉都府心裏頭直犯嘀咕,長公主別不是真的不會來了吧?

那今夜的祭花儀式豈不是開了天窗,他丢了臉是小,可這回是天子聖意。

這,這該是如何收場呢?

他不免問向身旁的許嬷嬷,“老封君,您看這是不是該派人去請殿下,殿下莫不是迷了路?”

許嬷嬷也正在想她家殿下到底去了何處呢。

“劉大人別急,我家殿下并非是言而無信之人,她既金口玉言答應了大人所請,便一定會來。”

“許是殿下賞煙火,忘了時辰,咱們再等等。”

這般說着,許嬷嬷還是派了人出去尋找趙雲兮的身影。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眼見着百姓們就要散去時,終于聽見了一聲嘹亮高亢的嗓音,“長公主駕到!”

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振。

又聽那道嗓音說起,“長公主谕,今夜祭花神,不必多禮。”

又是免了衆人禮數。

衆人快速的分開至兩邊,靜靜地那被侍衛宮人簇擁在中間的倩麗身影上前祭臺。

有那膽子大的人,仰頭去看長公主真容,卻只瞧見了那道身影頭戴幕籬,将自個兒遮了個嚴嚴實實,完全不見容顏,不過也是很心滿意足,到底是這般近距離看見了長公主。

侍衛與宮人站定,躬身迎着趙雲兮走向花神像前。

劉大人很是激動,整理了衣袖忙上前,“殿下,您小心足下。”

幕籬之下,傳出來趙雲兮輕快的聲音,“無妨的。”

她仔細的看着腳下,終于走到祭臺前,那裏擺着祭臺。

她背對着衆人,将幕籬取下,随手遞給了百靈,百靈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家殿下的臉,不免疑惑,先前殿下化的妝是此刻顯得格外豔麗的桃花妝嘛?

桃花妝着重眼妝,眼睛四周都描繪着精致桃花。

她家殿下甚少着此妝容,而今一點,整個人顯得格外明豔似火。

的确更适合此刻,但是殿下什麽時候改了妝容?

不過百靈也只看了一眼,便抱着幕籬躬身退下。

趙雲兮手中持着一株牡丹緩緩轉身,朝着人群恬靜一笑,絲毫不怯場。

“花神有靈,今歲天盛七年……”

花神像前,百花正盛,那尊眼含慈悲,面容美麗的女神,只靜靜地看着人世間。

告別了依依不舍的許嬷嬷,還有一衆前來送別的禹都百姓,趙雲兮的這一趟禹都之行,可算是結束。

她入了車廂,靠在柔軟被衾之中,臉上笑意逐漸淡去,她合上了雙眼不想讓旁人看出她的心思,便疲倦的揮手,“我想睡會兒,到了驿站再喚我。”

鳴音頗為憂心忡忡的看着她,将輕薄的被子替她蓋上,又給她右腳下墊上了軟墊,這才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坐在趕車的白琅身旁。

馬車車輪滾滾作響,倒是顯得說話聲不會太響吵着此刻正睡着的人。

白琅頭皮發麻,卻還是裝作驚訝道:“鳴音姑娘,你怎麽出來了?外頭風大着呢。”

鳴音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白大人,你當真勸不動那位黑衣人與我們一起入京?”

白琅拉着缰繩,裝作努力,“我不是說了嘛,昨夜他與殿下見過一面以後,便啓程去了外地,江湖人嘛,總是這樣,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鳴音輕輕嘆了一口氣,“就算如此,你為何不攔下他,你瞧不出殿下對他有意?”

白琅手上一緊,險些将那拉車的馬兒勒的亂動,他忙又安撫馬兒。

好一通忙亂,他可算是止住了一場禍事,免了颠簸。

“鳴音姑娘,這話你怎麽可以胡說。”白琅擦了擦臉上的汗珠,是吓的。

鳴音簡直是不想要再理他,果真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怎麽可能知道女兒家的小心思。

殿下若非是喜歡那黑衣人,為何要約了黑衣人在女兒節這日相見。

而且若是這黑衣人人品不錯,又何嘗不可同殿下來往呢?

畢竟那些個送選畫像入宮的名門貴公子,人品又能有多好呢?只會想着法子蒙騙她家殿下。

好歹這位黑衣人對殿下還有救命之恩呢。

也從不開口向殿下要謝禮,倒是淡泊名利。

殿下與黑衣人分別,好似真的傷了一口心。

前頭那幾個驸馬人選,無論出了什麽事,殿下都不曾傷心過。

可昨日,殿下分明哭了一場,眼睛紅腫的遮蓋不住,偏生又要去祭花神。

殿下只讓她重畫了一回桃花妝,不進人前看,方才掩蓋住了哭過的痕跡。

與黑衣人分別,殿下一定很傷心。

見鳴音不理他了,白琅長籲了一口氣。

可真是吓死他了,黑衣人可是陛下呢。

他怎麽敢胡言他家殿下和陛下之間的情誼呢?

即便有情誼,那也只能是這二人之間的親情啊。

馬車內,趙雲兮緩緩睜開了雙眼,默不作聲的望着車廂頂棚。

她擡手輕輕揉着眼睛,忍不住嘶了一聲。

大哭過一場的眼睛,幹澀腫脹,昨夜她也絲毫沒有睡着,到了此刻,整個人就是渾身都不舒服。

“你不是皇祖父和皇祖母的親女兒。”

昨夜裏,梨子精的這句話,像是魔咒一般,在她的腦海裏不停地回旋着,無論她閉上雙眼、堵住耳朵、捂緊了嘴巴,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

可是這句話,就是消失不掉。

她昨夜不過想要阻止梨子精。

哪裏又能想到,會從梨子精那裏聽到這句話。

她活了十七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不是爹娘親生的。

人都是爹娘生的。

那她是從何而來的?

總不可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而且爹娘多麽疼愛她呀。

別的孩子一歲多都能走能跳了,偏她爹娘寵着她,她學走路摔跤大哭,就心疼的不再讓她走路,以至于她比同齡小孩走路都要慢上許多。

她父皇連她兄長們都不曾親自啓蒙,卻握着她的手,一筆一劃教她寫回了自己的名字,親自給她啓蒙。

她母後身體一直不好,可也是給她親手做衣裳鞋襪,饒是到了如今病重的時候,還日日都只惦記着她的婚事,一心盼着能送她出嫁。

她明明就有世上最好的爹娘。

為什麽,為什麽梨子精要告訴她,她不是爹娘親生的呢?

她現在讨厭死梨子精了。

看她以後還理不理他。

她望着頂棚,眼角就不自覺的流出了眼淚。

眼淚是滾燙的,燙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哭。

一雙眼好不容易消腫了片刻,此刻又開始紅腫了起來。

待到鳴音進來喚她,還以為是車廂裏有蚊蟲。

歸程三日,隊伍皆是靜悄悄。

所有人,要不是以為他們殿下是腿傷未愈,所以不舒服。要不就是以為他們殿下離了心上人,正傷心不已。

倒也無人去她跟前胡亂說話,讓她得以在三日裏,每日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剛一回宮,趙雲兮便打起精神,随着等候的宮人入了壽康宮。

太後早已翹首盼着她回來,神色激動的将她好一通打量,因着歸途要乘馬車,太醫擔心她的腳傷會複發,又替她仔細的包紮了一回。

太後一眼瞧見了她的腳傷,便心疼了起來。

“出一趟們,怎麽就遇着賊人還受了傷。”

“可是疼的也睡不好?瞧你瘦了多少,臉色也不大好。”

趙雲兮自個兒還沒有一點兒精神呢,卻也不想讓太後擔憂,只好強顏歡笑道:“嫂嫂,別擔心,我腳傷已經好了,只是太醫慎重起見,這才又替我包紮了一回,趕路太累了,吃不好睡不好,所以才瘦了。”

她話說的妥帖又圓滿,太有卻聽出了異樣。

太後拉着她的手坐下,帶着淡淡的惋惜之意,

“你這孩子,出了一趟門,怎得就懂事這麽多?”

“從前,你慣是會撒嬌的。”

趙雲兮只好低頭一笑,算作是腼腆,“我都多大了,還一受傷撒嬌豈不是羞人的很。”

“你同洵兒,今年都是命途不順,欽天監也只說熬過今年,往後方才順暢。”太後嘆了回氣,頗是憂愁的說起。

不想趙雲兮卻是一顫,忽而就打了個哈欠,如了太後的心願,撒嬌道:“嫂嫂,趕了三日路,我真的好困。”

太後眉宇間的焦急之色,這才淡去了不少,“哀家讓膳房多炖了一盅鴿子湯,你就留在哀家這兒歇着,用了午膳再回去。”

她點了點頭。

原是身心俱疲,随着宮人入了內室,簡單的梳洗了一回便上了榻,合眼睡去。

宮人只當她已經睡着,放了床帳,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外室裏,太後正聽着回話。

宮人時長明宮來的,這會子自是彙報長明宮的大事。

“陛下這兩日,似是好些了,太醫卻說還是不能見風,想必還要閉門休養幾日,才能見人。這幾日朝堂之事,依舊是由內閣草拟了章程,送進長明宮裏再由陛下定奪。”

太後聽見這句話,不由得閉眼念了一聲佛號,“佛祖保佑,你且回去好生伺候着。”

她這顆為了兒子提了好些日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床榻上的人也醒了過來,露出了忿忿難平之色。

大騙子,還裝病!

琳琅宮裏連着好幾日都有前來探病之人。

趙雲兮雖覺疲憊,卻還是強撐着見了。

終于等到無人來探病時,她竟是靜下了心思在書房裏坐着寫功課了。

鳴音端了茶來,小心翼翼的開口,“殿下,婢子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趙雲兮頭也不擡。

“咱們回宮,還未曾見過陛下呢。”鳴音并不知禹都之行發生了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了,是以覺着回宮都五日了,殿下連提都沒提過長明宮一次,且說他們前去禹都時,陛下病了一場,聽說病的兇險,見不得風。

而殿下知道了,也絲毫不着急,這着實有些不可思議。

殿下雖時常抱怨着再也不去長明宮了,可沒有哪次是真的說到做到,便是禹都遇險後的第二日,殿下腳傷難耐,也還想着趕緊寫信送回宮呢。

如今怎麽回來了,陛下病了,卻又不見了呢?

從不見殿下待旁人也是如此。

趙雲兮筆下一頓,那吸滿了墨汁兒的筆尖上就落下了一滴墨在紙上,她好容易寫了大半頁的題,到此卻是做了廢。

她面無表情道:“我又不是太醫,去探望又有何用。”

“他的病難不成會因為一見到我,就好了嗎?”

梨子精分明就是裝病,難怪他去禹都好些日子,而京中無一人察覺。

這話說的充滿了了怨氣,鳴音雖想不明白,見她更是煩躁的将題紙撕下揉成團扔進紙簍,只好趕緊躬身道:“婢子失言。”

趙雲兮用用鎮紙壓好了新的一頁紙,“下去吧,我再寫半個時辰的字,不用茶了。”

鳴音退下。

趙雲兮深吸了一口氣,提筆想要将方才寫過的內容重新寫上一回,卻因為心浮氣躁完全無法集中。

她失魂落魄的推開書房的大門,在鳴音等人驚訝的目光之中,她只留下一句我去太極殿為父皇上柱香,都不必跟着。

等她離去後。

百靈才戳了戳鳴音的胳膊,小聲問着,“鳴音姐姐,殿下這是怎麽了?從禹都回來,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我總覺得殿下變了好多,變得格外沉默,整日裏除了有人前來探病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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