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想感受我的存在嗎? (1)

趙明修端着茶杯, 怡然自得的喝着白開水,宛若是在品仙茗。

大約是良心發現,趙雲兮輕咳一聲, 開始誇她大侄子,“你今日同觀主下棋,棋路看着開闊了許多。”

她并不大下棋, 覺着一盤棋要下許久,着實是枯燥的很, 而且在雪地裏下棋, 也只有趙阿洵這銅筋鐵骨, 看上去比冰雪還要冷的人, 才幹得出來。

坐在這裏下棋, 多冷啊。

她清點着棋盤上的輸贏,黑白二子各自掩蓋鋒芒, 趨于保守,溫和而又迷惑人心般的各自瓜分陣地, 有幾手棋簡直是互相拉鋸到了不得不分出個高下來,才顯出了優劣勢。

趙雲兮雙手撐着下巴, 冥思苦想了好一回, 方道:“想必再有幾年,你的棋力就能更上一層。”

她誠懇地看着趙明修, 眼中笑意狡黠,“很快就能趕上我了。”

“是嗎?”趙明修放下茶杯, 見她眉宇間如同從前一般,從不見憂愁,好似山中清冷的歲月,也從不曾熄滅她靈魂中的熱火。

他似有頓悟, 心境如何,從來都與身處環境并無幹系。

幸好,她一如以前,鮮活靈動。

如此甚好。

趙明修伸了手,他的手生的好看,五指白淨修長,與那黑白二棋搭在一處,倒是賞心悅目。趙雲兮有那麽一瞬間覺着,她家大侄子長得果真是不錯,雖然還是比她差了那麽一些些而已。

趙明修慢條斯理的分揀着棋盤上的棋子,挑了眉看向她,“既如此,姑姑不如與朕下一局棋。”

“朕也想試試棋藝可能趕上姑姑?”

體會到了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趙雲兮抿唇一惱,“你這人,跑到山上來,就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嗎?”

趙阿洵可真是的!從來不肯在言語上退讓一步,每回都要讓她陷入啞口無言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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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曉得,他自己可說過,他心悅……

這是對心悅之人,能說出來的話嗎?

別的事?

趙明修擡眸,眸中的冰雪似是消融,浮上了歡喜之色。

“朕是有件一直想做的事。”

趙雲兮心中一跳,忽而就覺着她耳朵開始發燙,讓她不得不避開趙明修的視線,理不直氣也壯,“你想做什麽,同我說幹嘛。”

“我又不是道祖,我可實現不了你的願望。”

趙阿洵到底要說什麽!

他看上去氣定神閑,倒顯得她緊張兮兮不正常。

“若我今日來,就是向皇祖母提起此事呢?”

趙雲兮忙捂住了耳朵,大聲道:“不可以!”

她,她,她什麽準備都沒有呢。

趙明修輕笑,他收好了棋子,到底沒有再吓唬她,只道:“我知你如今不願,所以不會提。”

趙雲兮提起來的那口氣,可算是放下了。真是的,趙阿洵說話還是喜歡挖坑讓別人跳。

不過他有一點說的沒錯,她如今尚且是不願意嫁人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她就想待在太皇太後身邊,做個孝順孩子。

趙明修忽而問她,“雲兒可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什麽話?”趙雲兮一愣,順着他的話接下了去。

趙阿洵說了那麽多話,她哪裏還記得是哪一句?

等等,他剛剛叫她什麽!

她猛地紅了一張臉,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趙阿洵,你是不是太不尊敬我這姑姑了,你,你,你怎麽可以直呼我的乳名。”

雖說她不是父皇母後親生的女兒,她和趙阿洵沒有血緣關系。

可這麽多年,她還是頭回聽見趙阿洵叫她乳名,怎麽聽怎麽別扭。

趙明修看她氣鼓鼓的模樣,倒想起了她養的那幾只傻狍子,還有那小道童,忍不住勾唇一笑。

這種笑意實在太過眼熟,趙雲兮惱羞成怒,正待要好好說道說道。

卻見她母後身邊的張嬷嬷正笑着朝他們走來。

“老奴見過陛下。”

“殿下。”

趙明修微微颔首,“不必多禮。”

張嬷嬷笑道:“娘娘醒了,知道您與觀主正下棋呢,讓老奴來瞧瞧。”

趙明修已經起了身,“今日這棋已經下過,朕這就去見皇祖母。”

張嬷嬷恭敬應了聲是,就要帶路,卻見那從來都待人疏離而又冷淡的年輕帝王側身,看向依舊氣鼓鼓看向他的趙雲兮,半是無奈半是寵溺開口——

“過來。”

“姑姑。”

張嬷嬷莞爾一笑,這一大一小打小就是這般相處,從前他們這些老人兒不明白,都覺着不過是這兩位打小就一起長大,公主雖是長輩,卻又年紀小,能夠與陛下玩到一處去,是以這兩人比起旁人而言,自然是要親近很多。

而今看來,哪裏是因為如此呢?

陛下分明就是一直喜歡公主。

這兩人莫不是早就有命定的姻緣,今生才會相遇。

趙雲兮堵在心間的那口氣散去,這才勉為其難的矜持朝他走來。

這才差不多嘛。

也許是趙雲兮聽見了那一聲讓她手臂起滿了雞皮疙瘩的雲兒,便覺着這聲姑姑好似也已經與從前不同。

她抿了抿唇,好似在心裏計較了半天,便大度的一想,罷了,反正趙阿洵從前喚她姑姑時,也沒有半點兒尊重長輩的意思。

可是,這聲姑姑,還是得喊的。

她的心思就飄去了別的地方,歡歡喜喜地問起,“嬷嬷,早膳可是五谷粥?”昨日她母後提了一嘴多少年沒有吃過五谷粥了,她便大半夜起床将五種谷物豆類泡在水裏,等着今晨熬粥時用。

張嬷嬷笑答:“是呢,今晨的早膳是五谷粥,還有前些日子殿下與小師父去山裏撿回來的蕈菇配着做了小菜,味道鮮甜。”

“太後聞見了味道,便說不錯,這會子就等着你們下山用早膳呢。”

趙雲兮加快了腳步,催促着身後人,“阿洵,咱們快走,可別讓母後久等。”

趙明修應了一聲,大步上前與她并肩而行。

屋中點了兩處爐子,窗戶上都挂着厚厚一層紗帳,絲毫不冷。

趙明修已經很久沒有見祖母,此刻見着靠坐在胡床上的太皇太後,見她比起之前形容更為消瘦,精神卻是極不錯。

趙明修眼中浮起了些許愧意,“孫兒不孝,今日才上山給您請安。”

太皇太後輕輕拍了拍的他的肩膀,“此地離京都一來一去,便是五六日,而今朝堂事多,你也抽不開身,洵兒不必愧疚。”

“你雖不常上山,可卻時常與我來封書信,祖母這心呢,就安定了。”

“山上雖清淨,雲兒又陪在我身邊,日子絲毫不無趣。”

趙明修安靜聽着,眼神也柔和了下來。

可不是,她在宮中時,雖隔着宮牆,卻知道每日總會見上一面,每一日那些枯燥乏味,就好似有了存在的意義。

他開口道:“孫兒問過觀主,祖母的病情這兩月已經好轉了許多,待到明年春天,天氣好了,您就回宮住,可好?”

太皇太後的病,并非是沒有尋遍大楚名醫,只可惜陳年舊病落下的病根,哪有這麽容易就治好了的。

當年聖祖帝不也是因為戰場之上留下的暗疾,才年過半百,便就去了。

太皇太後卻沒有答應,她凝望着趙明修的眉眼,似是從中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終是懷念的,“眼見着你一日比一日肖似你祖父。”

“我想着,是時候,我該去見他了。”

“祖母。”趙明修忙喚道。

老人家提起生死,總歸是讓小輩們心中不安的。

太皇太後卻是平靜的笑道:“我已知天命,又如何強留于人世。”

“況且,我的心事皆已了。”

“那孩子的事情,我原是想要将它藏在心裏,帶進墳中。但有你們日後前去為他上柱香,我想我這才沒了遺憾。”

“還有雲兒,此生有你照顧,我就放心了。”

太皇太後像是交待起了遺言,她活了六十年,看遍了世事無常,人間百态,早就夠了。

趙雲兮衣裳上的冰雪融化,浸濕了不少地方,她回房換上了幹淨衣裳,這才大步跑進了太皇太後的屋子,她一聲清脆的“阿娘。”整間屋子便也熱鬧了起來。

太皇太後自不再提起朝中事宜,只笑着看向朝她而來的女兒,“你怎麽不請修緣小師父來一起用早膳。”她是極喜歡修緣的,那孩子每回在山林裏撿了蕈菇,總是送來與她。

太皇太後起先不在意,修緣送了五六回,餐桌上日日都有蕈菇,她才想起來一問,方才知道是因為修緣有一回聽見她提起了山中蕈菇多,味道不錯,就記在了心裏,每回入山去玩,瞧見了就會撿上一簍送來。

趙雲兮将雙手放在熏籠上烤了烤,只覺得暖和了方才坐在太皇太後身邊,聽見這話,十分意有所指不滿的看向坐在一旁的趙明修,“還不是某人,才踏進道觀的大門,便惹的那小道童哭了起來。”

太皇太後好奇了,“哦?怎麽一回事?”

“我還沒見過小師父哭呢。”

那孩子長在山門裏,不見紅塵事,每日裏與自然親近,毫無憂愁。

趙雲兮将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回,太皇太後這才嘆息道:“是了,修緣小師父尚在襁褓之中時,便被修一道長帶回了青羊觀,親手撫養長大。”

“雖說是師徒,卻不比父子情淺。”

“修緣小師父也從不曾和修一道長分開過,自然是舍不得的。”

趙雲兮忙點頭,“可不就是,修緣才六歲呢,就要和師父分開,他不大哭一場才是不正常。”

趙明修目光從她臉頰上略過,暗藏嘆息,只道:“孫兒知道,只是修一道長從前便是祖父麾下的将領,又曾在陳王舊部中任職。方才觀主提起這些年修一道長也依舊在鑽研兵法,孫兒想,不會有人比他合适。”

太皇太後沉吟,好似是這麽個道理,戰火當前,無人可以幸免。

就算是這青羊觀身處清淨的山林之中,有朝一日若是戰火綿延,焉知有逃過的時候。

覆巢之下無完卵。

“既然是如此,倒也無法了。”

趙雲兮還是不忍心,她與小道童好歹忘年交一場,見不得他與修一道長分離,“那修緣可怎麽辦才好呢?”

那小道童要是整天哭哭啼啼的,看着可不就鬧心。

沉默了半晌的趙明修,終于開了口,“我去勸他。”

“你?”趙雲兮不敢相信的望向他,修緣有多怕他,她可是最清楚的。

上月,她吓修緣,說趙阿洵站在他身後,吓得他臉色一下就變了,只往她身後躲。

“嗯。”趙明修淡然回道,似心中已有成算。

早膳用過後,太皇太後自是要歇歇,只留了張嬷嬷在旁說話,旁人便都先離去。

趙明修自上觀中去了,他既是想請修一道長出山,雖已經問過觀主,但也要親自去請才有禮可言,并且如今還有個小道童夾雜其中,便也打算再見見那位小道童。

趙雲兮許久不見王福,見他如今圓滾滾的肚子沒了,整個人比起上半年見着的時候判若兩人,他瘦了大半,并沒有顯得健康,頗有幾分沒精神。

從前她還說要王福好好清減□□重,保全身體。

如今看來,那話倒不是什麽好話了。

王福還不如一直都像個慈祥的彌勒佛,日子更快活一點。

她想起來了王成的事,便知道王福肯定是被這幹兒子傷了心。

可不是會傷心,到底是當兒子養大的。

她不提王成,只是笑道:“王公公既然來青羊觀,不如去請一□□康符?青羊觀的符可靈驗了。”

王福躬腰,笑的樂呵,“勞殿下記着老奴呢。”

他想起自個兒這幾日趕路也沒有忌口,還吃了一回肉呢,“只是老奴貿貿然來,也沒做什麽準備,擾了道門清淨,可是不好。”

趙雲兮卻道:“走吧,公公既然今日都來了,便是與道祖有緣,當然可以請符了。”

他們二人也朝道觀去了。

那一百九十九步臺階,趙雲兮早已經走習慣,如今氣不喘心不亂跳,倒也還好。

只是王福,許是連日來的趕路,或是王成之事,将他拖垮了些許,才走了十來步,便忍不住喘氣。

趙雲兮便放慢了腳步,“王公公要保重身體,我知如今戰事吃緊,朝事頗多,你日日跟在阿洵身邊肯定也操勞費心。”

“不過你若病倒了,又有誰能頂替公公在阿洵身邊有條不紊的料理宮務呢?”

王福苦笑了一回,“倒要讓殿下來勸老奴,可見是老奴的不是。”

“王成那崽子,老奴養了他一場,原是等着他為我養老送終,沒想到……”

王福說不下去了,說來也奇怪,他自以為看透了世上的龌龊事,練就了一顆鐵石心腸,可是幹兒子是細作,意在謀反這件事情,還是讓他這麽多日了,還沒有釋懷。

養兒千日難,一朝卻是白發人送了黑發人。

“老奴自認是個精明人,連朝中那些老謀深算的大臣們,也時常有來有回的打交道。”

“沒想到,偏生被王成這小崽子啄了眼,成了個睜眼瞎。”

趙雲兮雙手背在身後,仰頭看着道觀飛檐上卧着的青羊,一張不染塵埃的小臉,同樣帶上了憂愁。

“這也不是你的錯。”

“誰知道他會騙你呢。”

“可也不是人人都會騙你。”

“公公想開些吧。”

趙雲兮說着說着,便輕笑了起來,杏眸明亮,頗有灼灼之色。

王福一愣,想起來百靈那丫頭從前與王成來往頗密,果然這兩個小崽子私下原就是同夥。長公主對那百靈何曾不是看的極重,卻也被蒙騙了。

他樂呵一笑,“殿下說的有道理。”

二人終是來到了青羊觀大殿,王福虔誠的點燃了一炷清香,跪在蒲團上,口中念念有詞,“願那小崽子下輩子投胎個好人家,平平安安的過日子,莫在被人蒙蔽。”到底是沒有徹底放下。

見王福似還有諸多心事要同道祖講,趙雲兮上過了一炷香,便悄聲出去了。

趙雲兮站在雪色殿前廣場裏,那四只小狍子早就習慣了觀中的生活,每天都能在觀中四處蹦蹦跳跳,見着她在這裏,其中一只就蹦跶着過來了,拱着她的衣袍。

“小二,你今日到底是怎麽了?”趙雲兮疑惑不解,蹲下身去摸着小狍子的腦袋,這傻狍子見着人就用頭拱。

小狍子叼了她的袍邊,又直往前拽。

她不得不跟着走了幾步。

終于聽見了若有似無的哭泣聲,“嗚嗚嗚嗚。”

趙雲兮嘆了一口氣,朝着哭聲傳來的方向走了去,便見其它三只小狍子都圍着縮在牆角偷偷哭泣的小道童身邊。

這小道童別是個小哭包吧。

趙雲兮苦惱道:“你怎麽還在哭?小心眼睛給哭壞了怎麽辦?”

修緣雖是在哭,卻還是抽泣着回答問題,“師父他剛剛,他答應了,陛下施主了,明天就要下山了,他說,他說讓我好好聽師祖的話,在觀中修行,等他回來。”

“嗚嗚嗚。”

趙雲兮向來都是哭的時候,被旁人安慰的那個。

從來沒有見過小娃娃在她面前哇哇大哭,頗有幾分束手無策。

幹巴巴的安慰着,“你先別哭了,你聽我同你講道理。”

修緣半點兒沒得到安慰,放聲大哭着。

另有一道聲音突然響起,“朕向你保證,你師父會平安回來。”

分明是個清冷之人,這句話卻帶着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

修緣的哭聲小了許多,他擡頭仰望着不知何時走到他面前的趙明修。

趙雲兮松了一口氣,幸好這小道童在趙阿洵面前一向拘謹。

她完全可以将安慰小道童的事情交給身邊人了。

趙明修忽而蹲下身,溫柔的看向小道童的雙眼,薄唇輕啓,“你師父要做的事,是拯救大楚百姓。”

“他此番下山,修的是蒼生大道,你做為他的衣缽傳承,是不是應該讓你師父無後顧之憂?”

修緣的哭聲終于是漸漸消失了,只是一雙眼睛還挂着淚珠,他想要站起來,卻又因為蹲在這裏蹲了太久而有些腿麻,只好不好意思看着趙明修,“陛下施主,您說的都是真的嗎?”

趙明修拿出了潔淨無塵的手帕,替他擦了擦眼淚,“自然。”

“君無戲言。”

修緣捧着手帕,竟也沒有從前那般害怕他了,“陛下施主,我可以跟着師父一起下山嗎?”

趙明修也沒有不耐煩,認真回他,“你還小,等你長大好,若想保家衛國,再下山也不遲。”

“這樣嗎?”修緣失落的垂下頭,他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他想跟着師父一起下山。

趙明修卻是握着他的手,将他拉起來,“你師父正在等你,肯定是有很多事要交待你,去吧。”

修緣竟是乖乖的聽話,同他們二人掐訣行了一禮,方轉身忙跑向修一道長的單房。

倒又留下了他們二人,還有四只小狍子在此。

趙雲兮感嘆:“真是沒想到,你竟然哄好了他。”

趙明修正氣凜然道:“不過是個孩子,有何不好哄的。”

“況且,我也沒有騙他。”

趙雲兮張了張嘴,到底将她要吐槽的話給憋了回去。

他們二人也并未走,這裏是修緣養着四只小狍子的雜房,小狍子長大以後,也沒法住在修緣屋裏,那座小木屋倒是被修緣小心收好,擺在了雜房的一角。

趙雲兮抱着那只還在拱她的小狍子,一邊安撫着,一邊道:“修緣說明日修一道長就要随你下山了。”

趙明修輕瞥了一眼小狍子窩在眼前人懷中的模樣,伸手将它給抱了過來,“嗯,我明日回京。”

趙雲兮一驚,她今日可受了太多驚吓,趙阿洵愛潔成癖,連茶水灑了一滴在桌上,都忍受不了的人,今日不止為修緣擦了髒兮兮的鼻涕眼淚,這會兒還抱着在雪地裏打了數個滾兒,連毛發都已經雜亂無章的小狍子。

“你!”

趙明修輕撫過小狍子的腦袋,可算是确定了它頭上的犄角,“它是只雄狍,姑姑不會不知吧?”

“雄狍要長角,需要以木石磨角。”

“若無木石,它可不止會拱人,甚至青羊觀的房屋也都會遭殃。”

他似是輕描淡寫一般接着往下說:“日後你不許再抱它,小心它會弄傷你。”

趙雲兮這才明白,難怪這傻狍子一點兒都不怕趙阿洵,竟然沖上去就撒嬌,一定是将趙阿洵的腿當作了木頭。

趙雲兮為難,這幾日才下過雪,山裏的野獸們也早就準備着冬眠,可還有些猛獸不會冬眠,日日到處狩獵。

她有些為難,“那可怎麽辦?如今也不敢将它們放歸山林,一不小心跑走了,別的野獸饑腸辘辘,若是見着它們,還不把它們給一口就吃了。”

雖說自然循環,萬物相生相克。

可是這幾只小狍子如今已是青羊觀的一員。

它們的生死已經同青羊觀依依相連。

而且相處了這麽久,莫說是修緣那小道童了,便連她都對這四只小狍子心生喜愛之意,願意庇護它們長大。

趙雲兮輕嘆,當初修一道長不就是因為不想種下這份因果,才放縱了那只雌狍每日偷吃漿果,這樣便不會因為同這幾只小家夥有了深厚的感情,害怕它們會成為其它野獸的盤中餐。

修緣小,不懂這個道理。倘若這幾只小狍子,到時候不哭的更厲害了啊。

趙明修只道:“我讓人砍兩棵枯樹送進觀中,讓它這個冬天磨角應該夠了。”

“這就好。”趙雲兮歡歡喜喜,“你看,它們是不是特別像修緣,小道童可專心養育它們了,前兩日還請我給它們做衣裳,你說他傻不傻啊。”

趙明修目光輕輕掃過角落裏的稻草窩中堆放的幾塊碎步,淡然道:“姑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趙雲兮直覺告訴她,趙阿洵肯定又要給她挖坑跳,便摟着小狍子,警惕的看向他,“什麽話?”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趙明修勾唇一笑。

趙雲兮仔細琢磨起來,不對啊,這句話怎麽像是罵人的?

她終于反應了過來,“好啊你,你竟然拐彎抹角罵我傻!”

趙明修早已起身走向外面,她忙追了上去,小狍子們以為她是在同它們玩耍,也忙跟在後頭跑了出來。

那雪被大太陽一曬,化成了冰,趙明修似是料到了身後會發生什麽事,他忽而就收住了腳,轉身伸手穩穩地接住了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在的人。

他将人摟在了懷中,垂眸嘆了一口氣,無奈道:“還說你與修緣不同?”眼中卻是含着點點笑意。

趙雲兮憋了半晌,終于找到了反駁之言,她擡起頭來,杏眼灼灼,“你說的沒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修緣一般傻,那你豈不是同我一般傻了。”

她就要看看,趙阿洵還有什麽話好說的。

趙明修擡手,輕輕揉着她的頭發,卻不再逞口舌之快,唇邊笑意未曾消散,“是嗎?”

沒意思。趙雲兮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趙阿洵居然不反駁了,明明就是他挑起了頭。

修緣終于接受了師父要離開他出遠門的事實。

他規規矩矩的跪坐在蒲團上,聽着修一道長的教導。

修一道長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在師祖面前,不可再像從前一樣胡鬧,記住了嗎?”

“徒兒記住了。”修緣努力地憋住了眼淚。

“徒兒肯定會和師祖好好修行,每日再也不頑皮搗蛋。”

修一道長有了片刻的遲疑,他這小徒弟先前還哭的連他的話都不聽了呢,這會兒突然就變得通透明事理了。

他甚是欣慰,“你聽話,為師在外便也沒有牽挂了。”

“嗯。”修緣堅定地點點頭。

随行而來的侍衛們檢查過青羊觀四周,又重新修繕了各處破損或是快要破損的地方。山中日頭短,好似還沒有做任何事情,便已經入了夜。

陪着太皇太後用過了晚膳,知道孫子明日清晨就要啓程回京,太皇太後到底是舍不得的,此去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便又同孫子坐在一處說了半晌話,方才疲憊睡去。

悄聲走出了房門,趙雲兮方才打了個哈欠,雪地明亮的晃人眼睛,她揉了揉眼睛,方覺得好上許多。

吵吵鬧鬧過了一日,還未曾說起這大半年來各自發生了些什麽,便要分別。

趙雲兮突然就生起了幾分不舍。

二人出了太皇太後住的院子,提着燈籠走在山道上,地上是明晃的雪,遠方的山脈早已經沉寂之色。

頗有幾分滄渺之意。

趙雲兮偏頭看向身旁人,身旁人握着一柄竹燈,照耀着地上的路,“母後是不是同你說了些,我不知道的事?”

這話她憋了快一日了,此刻可算是問了出來。

趙明修原就沒打算瞞着她,卻也覺得生死之說,到底讓人傷懷。

月亮不知何時爬上了夜空,趙明修停下了腳步,帶着些許沉痛心情看向她,“你要做好準備。”

趙雲兮還是不死心,“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那一天何時來?”

大侄子說他重活一世,終歸是知曉未來之事。

她想要做好心理準備,等待着與她母後離別那日的到來。

趙明修眼神微沉,“是天盛七年立冬那日。”立冬已過,皇祖母依舊活着,他還以為皇祖母的命數已經轉改。

趙雲兮啞然,如今已過了立冬,可她母後也是活得好好的。

她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冀,這不就是代表着她母後已經過了離世那日,還能好好地活着。

“那是不是就表示母後的病還有希望?”

趙明修卻道:“皇祖母的病也并非是這幾年才起的,病根深種多年,觀主也無法了。”

“我原想接你們回宮去,只是皇祖母不願離開。”

“她說她如今了無牽挂,想同皇祖父團聚。”

所以,還是會死。

就算是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依舊無法避免。

人生好像總歸是有遺憾。

趙雲兮仰着頭看向他,心中悲戚忍不住,不免抓緊了自己的手,“真的就沒法子了嗎?”

趙雲兮聳了聳肩膀,到底沒有哭出來,這些年她知道她母後日日喝着苦藥,活着對她而言,或許每一日都沒有什麽不同。

可是若是母後也離開人世,她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她終于讓自己平靜了下來,學着如何放手,“那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要在她身邊,好好陪着她。”

她若真的留不住母後了,也不想留下更多的遺憾。

“好。”趙明修輕聲道。

趙雲兮不想再多說,不然她明日就做不到高高興興出現在她母後跟前了。

明日又要分別。

趙雲兮心中惦記着,便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問起了一直藏在心中的問題,“那你呢?”

“你那夜說的話,我雖然覺着你是在胡說八道。”

“但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你想想,連梨子都能成精呢。”

趙明修眸色微斂,卻是藏着笑意,“當真?”

重活之說,匪夷所思。

那日,他打定了主意,又或許是心中欲念驅使,他将他不為人知的所有秘密,都告訴了她。

重生之說,匪夷所思,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如何指望旁人信。

或許說出來,會讓身旁人以為他是真瘋了,從此以後再不肯見他,懼怕他、厭惡他、憎恨他,将他當做邪魔妖怪,将他當做瘋子,他也都認了。

不過,他總歸是要試一試,不是嗎?

趙雲兮用力的點點頭,沒有猶豫,“當然是真的,你這個人雖然有時候可讨厭了,但你說怪不怪,打小我就能分辯你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是一種神奇的能力,她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莫非她也擁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法力。

“我當真是自缢而亡的?”趙雲兮又歪頭看他,依舊覺着不可思議,她不止會嫁一個壞人,還會狠下心來做出自缢的事情。

可見當時她當時決心有多大。

趙明修眸色微暗,卻又聽她嘆息道:“那得多疼啊。”

“我肯定下了極大的決心,才會選擇自缢。”

“肯定也不止是為了你,也為了整個大楚。”她裝作輕松道。

趙雲兮說着說着,心裏就齊了一股憤然。

“趙阿洵,你可一定要将反賊全都消滅了。”

“最好是讓趙玥也嘗嘗上吊是什麽滋味。”

她摸了摸脖子,好像那根上吊用的三尺白绫,纏繞在她脖頸上的痛楚真的湧上了心間。

可她想,若是真讓她在害趙阿洵和保護他的兩種情況下選擇,她肯定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赴死吧。

趙明修有些惋惜一般,“可惜了,趙玥最後是被我剜心而亡,我想看看他的心到底是如何長的。”說的也是,當初他為何不讓趙玥嘗嘗她受過的苦難。

趙雲兮勉強道:“那也算你親手為我報仇了,可不虧了。”

起風了,山林之中起風時,像是有人壓低了聲音在竊竊私語,一陣又一陣。

趙雲兮縮了縮脖子,努力的用圍脖将自己給裹住了。

肩上又落下了一件大氅,溫暖的替她擋住了風。

還有個問題。

她抿了抿唇,這才頗為艱難的開口,“你那日還說,你自我去後,就患上了癔症。”

“就算你驗證了你真的是重活回二十歲的年紀,卻也伴随着你重活了。”

“你時常覺着旁人都是活生生的在你面前,唯獨我卻是假的。”

“是。”趙明修回答的幾位幹脆,“就算是現在你站在我面前,我也以為你不過存在于虛幻夢境。”

癔症,伴随了他六年,到底是怎樣一種吞噬人心的病,他再了解不過。

而這場夢,他并不願意醒過來。

許是這般認為。

他病了,無藥可救。

會時不時地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永不可能會痊愈。

這種事情,他都想要告訴她。

她想要離開,還是留在他身邊。

無論他腦海中的那道聲音如何叫嚣,他想,他都會答應她的選擇。

這世上好像能戰勝他腦海中叫嚣聲的,唯獨只有她了。

趙明修忽而看見了眼前人眉眼帶上了的促狹之意,便知她接下來或許又要悄摸着做些什麽,他也絲毫沒動。

“你把手伸出來。”趙雲兮咳嗽了一聲,為了示意,她先伸出了自己白白淨淨軟和的小手。

趙明修照做,便被她握住。

她的手很暖,暖的好似冬日裏的焰火。

觸之生溫,離之消弭。

猝不及防間,趙雲兮低頭狠狠咬在了他手腕上。

趙明修微微皺了眉頭,絲絲疼意仿佛正随着手腕的血脈而游走身軀各處。

趙雲兮咬夠了,忙往後退,大笑了起來,杏眸明亮,“哈哈哈哈,是不是很痛,痛就對了。”

叫他時時刻刻都以為她這麽活生生一個人,竟然會只是個虛幻泡影。

趙明修動了動,她忙道:“夜深了,我要去休息了。”

她朝自己的院子跑了兩步,卻又回過身來朝着依舊站在原地的趙明修揮了揮手。

清晨,天色剛蒙蒙亮,下山的人就已經收拾好了一切。

趙明修獨自去見過太皇太後,同太皇太後道別。

過了一刻鐘,他才從房中出來,趙雲兮站在院外,正同王福說着些什麽。

餘光瞥見了他走來,她忙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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