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崩塌
司漣回到住處後,一夜未睡,坐在床邊思考整整一晚。
第二日醒來,她看見鏡中自己青黑的眼底,盡量抿出一個柔媚的笑,用手指輕輕沾上脂粉,将臉上疲憊神色蓋住。
司漣雖然已經清楚自己的身份,決定放棄刺殺,但她曾經建立起的情報網,暫時還沒有徹底消失。
回京的路上,司漣便已經知曉京中情形。
長京城看似一片安寧,實則秦王重病不起,太子與六皇子針鋒相對,朝堂上早已亂得一塌糊塗,随時都可能發生不可控的變故。
宇文天明說得不錯,司漣是個自私的人,她雖然愛唐池雨,卻不足以愛到為她犧牲自我。
司漣不想做默默奉獻的塵埃,她希望唐池雨也能予她同等的愛。
而謊言帶來的愛,極不牢固,随時都可能坍塌,碎成齑粉。
到時候天下大亂,司漣還有機會、還有時間挽回嗎?
至少現在……她還有充裕的時間。
而且母蠱在二師父手上,司漣始終是受到他人鉗制的,連自己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上,她有什麽資格對唐池雨以身相許?
司漣下了決定。
出發去公主府之前,司漣又去見了一次宇文天明。
幽暗的小巷中,胡人男子雙手環抱在身前,神色輕佻:“司姑娘,想明白了?”
司漣點頭,咬着唇:“還有一個問題。”
“說。”
“大殿下……是不是要去争那把椅子?”
司漣不夠了解唐池雨,但至少比長京城中的大多數人更了解一些。她知道唐池雨看似站在六皇子這邊,可實際就如無名所說,唐池雨與唐正則兄妹之情,血濃于水。
唐池雨究竟站在哪一邊,取決于唐正則的選擇。
如今唐正則沒有要争的意思,所以唐池雨是六皇子一黨,可若是唐正則想争……
情況就不一樣了。
二師父輕輕笑了笑,搖頭道:“誰知道呢?”
“我只知道,他目前沒那想法。可以後的事情,沒有人能說得準。”
司漣埋下頭沉默一會兒,冷聲道:“今晚我會去向七殿下闡明真相,你什麽時候将母蠱給我?”
“明日午時。”二師父輕巧笑道。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夜晚,司漣換上一身豔麗的紅裙,抹上紅妝,敲響公主府的大門。三位将士早已回了邊疆,門房愣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個漂亮柔媚到了極致的女子,他急忙邀請司漣進府,将她往唐池雨的房間引去。
半年未歸,公主府卻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司漣緩慢走着,看着周圍的一切,眼中浮現出懷念之情。
很快司漣就到了唐池雨門外,透過光線,隐約可見唐池雨仍在裏邊認真看書。司漣緊張地舔舔唇,随即勾出一個柔弱的笑,猶如往常。
她輕輕擡手,叩門。
唐池雨很快出現在門的那邊,她看見許久不見的司漣,怔怔地睜大眼睛:“你……”
唐池雨眼中除了驚詫,還有被埋在眼底,雖然很難察覺卻仍然存在的思念之情。
“我回來了,殿下。”司漣柔柔一笑,向唐池雨懷中撲去。
唐池雨接住她,生疏地拍拍她的背,語氣仍有些木讷:“回來就好……你累了嗎?餓了嗎?要去吃些什麽嗎?一路上有吃什麽苦嗎?要不要休息了?”
司漣“噗嗤”輕笑一聲:“能再回京見到殿下,一路的苦,都是值得的。”
唐池雨木讷點頭:“……那、那就好。”
兩人在門口站了會兒,最終還是司漣率先開口:“殿下,不邀請妾身進屋坐坐嗎?”
司漣将“妾身”二字咬得極重,嗓音婉轉柔媚,撩人心弦。
“我,這……”唐池雨回頭看看自己的房間,腦海中閃過半年前那場意外,臉紅了個透徹。
現在唐池雨皮膚養得比以前白了些,臉上的紅潤也就愈加明顯,司漣看得一清二楚。
司漣捂住唇,輕笑:“殿下就不想知道……我這半年在外邊遇見了些什麽嗎?”
“哦、對……”唐池雨反應過來,撓撓頭,帶着司漣走進房裏,在桌邊坐下,“你當初說自己是去尋家人的,怎麽樣,找到人了嗎?”
不管找沒找到,接下來,都該先商量兩人的婚事。
雖然父皇肯定不會同意讓她們成婚,但唐池雨還是覺得,既然決定要對司漣負責,此事就絕不能馬虎,更不可随意應付過去。
司漣一眼掃過桌面,發現當初自己留給唐池雨的那封信,竟然還放在最上方。信封邊緣已經起了毛邊,顯然是經常被人撫摸、查閱。
司漣心髒跳動的速度驀地加快些許。
她知道曾經的唐池雨對她有情,不過僅僅是友情,以及憐惜之情罷了。可現在……唐池雨對她的感情與當初相比,是否有一絲不同?
“我沒有找到家人,但是……”司漣一手垂在身側,不動聲色地握緊了,另一只手摸到唐池雨的手邊,輕輕握住。
唐池雨顫抖一下,沒有掙開。
“我找到了自己的身世。”司漣擡頭,直視唐池雨的眼睛,“殿下,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嗯。”唐池雨點頭。
司漣手指一點點握緊,眼神逐漸堅定起來,她緩緩道:“我小時候是被師父養大的,是她教會我如何賺錢,如何在無人護佑的情況下生存下去,如何取悅他人。”
聽到這兒,唐池雨隐約覺得有些奇怪,不自覺皺起眉頭。當初司漣住在公主府裏時,從未提起過她以前的生活。唐池雨只知道司漣有個剛嫁過去就死了的丈夫,幾個将她賣入青樓的遠親,這個師父又是什麽人?
司漣沒有停頓,繼續道:“後來師父死了,我一個人流落在外,從北一路往南,直至在河北道上遇見殿下你。”
“那個死去的丈夫呢?”唐池雨皺眉問。
“我沒有丈夫。”司漣聲音平靜,“殿下,我當時的确是在說謊。”
“後來你進京,将你賣入青樓的那些親戚呢?”唐池雨脊背立直了,眸光閃爍。
“也沒有。我是自己進入醉花間的。”
“你……”唐池雨瞳孔放大,身子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她下意識想站起身,手卻被司漣拉住了。
“不止如此。”司漣的手指,不知什麽時候緊緊扣住唐池雨的手腕。
“殿下,當初師父教我的,不僅僅是那麽一點兒。”
司漣的聲音很輕很輕:“她還教我武功,教我如何悄無聲息地殺人。”
“師父曾經告訴我說,我是北晉的遺孤。她要我潛伏進入京城當中,刺殺秦王。”
唐池雨眼睛瞪大,嘴唇微微張開,不可置信道:“你……什麽……什麽意思?司漣,騙我好玩嗎?”
“殿下,妾身沒有騙您。”
司漣手指微微用力,竟然輕而易舉地将唐池雨拉入懷中。唐池雨臉頰染上緋紅,卻又很快被一層慘白所取代,她雙手被司漣柔弱無骨地扣住,竟然掙不動。
司漣一只手指劃過唐池雨頸部,指尖帶來些許麻癢的感覺,唐池雨背部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神也變得冷冽起來。
“你的意思是,你是來殺我的刺客?”唐池雨逐漸克制住身體本能地顫抖,聲音冰冷,就算被擒在司漣懷中,那股征戰沙場三年養出的傲然殺氣也分毫不減。
唐池雨分明落了下風,可此時她的氣場,卻比司漣強上太多。
此時的唐池雨與平日裏截然不同,這才是那個馳騁沙場揮刀斬敵首的雲麾将軍。
司漣迷醉地眯起眼睛,努力克制住心裏想要僭越的想法,克制住蠢蠢欲動想要逾矩的手指。她緩緩放開唐池雨,後退一步,嬌柔地跪在地板上。
“殿下,你誤會了。”司漣仰起頭,乖順無比地看着唐池雨,眼中積起水霧,可憐極了,“我曾經的确是刺客,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我半年前離開京都,的确是去尋找自己的歸屬,這一點我沒有騙你。”
“當時有人提點我,她告訴我,我被師父騙了,我根本就不是什麽北晉公主。師父她只是為了利用我給北晉報仇,才編織出這個謊言騙我。”
“事實上,我只是一個孤兒。說孤兒也不大準确,因為,我遇見師父之前,我原本是有父親的。可是,師父她将我的父親殺死,安葬在北晉芙蓉壇遺址。”
“我這趟離京,正是去芙蓉壇逛了一圈。我在那邊呆了整整三個月,終于徹底将自己的身份查清。”司漣淚眼婆娑,深情地看着唐池雨,“殿下,我再不是什麽殺手,往後餘生,我只想護在殿下左右。”
唐池雨怔怔看着她,一身殺氣逐漸褪去,轉為無盡的茫然。她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踉跄後退幾步,直至抵住書架退無可退:“你……”
唐池雨努力思考着司漣口中的話,腦子亂作一團,有冷汗從頸邊滑落。
司漣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又怎會不明白?
當初司漣編出寡婦的身份,不過是為了博得她的好感,跟她一起回京,躲過一路上關隘的盤查!後來兩人在醉花間中相遇,司漣之所以跟她回府,也是看中她的身份,利用她接近秦王罷了。
突然,唐池雨回想起什麽,眼睛猛地瞪大:“秋狩那天,刺殺父皇的人是不是你?”
司漣跪着靠近了些,手指輕輕扯着唐池雨的衣衫:“是。”
“那個晚上……?”
“是我下了藥。我喜歡殿下,所以那時我希望殿下不要忘了我。”
“你——!”唐池雨舉起手,猛地向司漣臉上扇去。
司漣沒有躲。
然而眼看巴掌就要觸到司漣臉頰,唐池雨卻突然卸了力,在身後書架上重重一錘。
書架轟然倒塌,無數本書籍散落在地。
唐池雨大口喘着氣,手掌無力地垂在身側,掌心已滿是汗水。
“司漣,你騙了我這麽多,還敢說往後只想護在我身後,我如何信得過你?”唐池雨幾乎沙啞地吼道。
“殿下,我的确對你說過許多謊言。可唯獨有一句不假——殿下,我的心早已歸屬于你。我的靈魂,我的身體,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司漣眸中深情,幾乎病态。
“殿下,我……愛你。”
司漣聲音放輕了些:“再者,殿下大可不必擔心,我身體中被人中了蠱,明日我會将母蠱交給你。你有母蠱在手,永遠都不用害怕我背叛。”
“蠱……?”唐池雨怔道,“這又是怎麽回事兒?”
“雖然當初師父教會我一身武藝,可我畢竟江湖經驗不足,當初在醉花間中,就不小心露了馬腳,被人下了蠱。”司漣柔和道。
“那人既然有下蠱的本事,又怎會容忍你接近我刺殺父皇!又為何會将母蠱給你?”唐池雨厲聲問。
“因為他不是秦人,不在乎秦王的生死。他當時下蠱……大概也只是為了防患于未然,或者僅僅是覺得好玩罷了。”司漣眸中閃過一絲無奈,“至于他将母蠱拿給我的條件,便是讓我向殿下你闡明一切,不再瞞着你。”
唐池雨喃喃道:“不是秦人……?那人是……是無名?”
司漣搖頭:“是宇文公子。”
她又補充道:“提點我前去北晉遺址的人,才是無名姑娘。秋狩那日我刺殺秦王,被她發現了,夜裏我便想去殺她,卻反被她抓住。可她不但沒有殺了我,反而讓我離開京城,去尋找自己的身世,從此清醒地為自己而活。可如今的我沒有國仇家恨,沒有一個親人,我想要的,不過是陪在殿下身邊罷了。”
“不,不……”唐池雨恍惚地搖搖頭,“你騙我……”
“殿下,今日我所說,句句屬實。”司漣一點點站起身,認真道,“殿下你性子單純,以往有許多事情都看不清。以後有我陪在你身邊,不論是長京城中紛擾局勢,還是皇室中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都由我,來替你看清。”
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唐池雨惶惶眨眼,腦海中驀地閃過大年初一那個下午,老太監笑中含淚對她說的那句話。
“陛下高興着呢,又怎會生氣?”
那時唐池雨心中已經有了疑慮,卻又被她深深壓了下去。
可現在聽見司漣說出“爾虞我詐”四字,唐池雨不知怎的回想起那天,倏地全身冰涼。
假的,都是假的……
父皇一直在騙她,司漣以前也在騙她,就連大哥和無名恐怕也有事瞞着她。她所看見的世界,仿佛根本就不是真實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唐池雨牙齒微微打顫,臉色發白。
耳邊好像聽見什麽坍塌的聲音。
司漣一點點接近唐池雨,伸手想要将她抱進懷裏。
軟香撲鼻,唐池雨終于反應過來,猛地推開司漣,用力向門外奔去。
司漣沒有攔她。
其實司漣剛才,根本沒必要說最後那段話。若是只要達到将自己身份闡明的目的,前面那些話已經夠了。可司漣明白,二師父要她向唐池雨闡明一切,根本目的不是要唐池雨受傷,而是要她成長。
所以司漣才在最後,下了一劑猛藥。可是她沒有想到,唐池雨的反應竟然那麽大,是因為自己不在京中的這段時間裏,唐池雨經歷過什麽嗎?
司漣此時沒有多想,她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迅速沖出去跟上唐池雨的步伐。
司漣一路偷偷跟在唐池雨身後,直到看見唐池雨踉跄進了大皇子府,她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牆壁,緩緩地蹲下。
她将臉埋在膝蓋處,無聲地哭泣。
……
唐池雨進入王府時,無名和大師父正坐在湖心亭中喝茶。
今夜夜空中沒有月亮,銀河星辰倒是明亮極了,閃爍不斷,爛漫星河映在人工湖中,微風一吹便蕩起絢爛的漣漪。
大師父有一搭沒一搭和無名聊着天:“今夜景色真不錯啊……”
無名點頭,心想若不是風景好,誰大半夜陪你在這兒吹冷風?唔……這麽美的湖景,如果南月這會兒也在,就再好不過了。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跌跌撞撞的腳步聲,無名和大師父同時皺起眉頭,向那處望去。
唐池雨站在黑暗中,扶着樹幹,大口喘着氣,遠遠望着他們,眼神卻是渙散無神的。臉色更是一片惶惶,痛苦無比。
“小七?你怎麽了!”大師父搶在無名之前沖了過去,想要扶她。
唐池雨下意識顫抖一瞬,小幅度地往後面躲了躲,最終卻沒有徹底躲開大師父的攙扶,虛弱地靠着他的手臂。
無名也快步走過去,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終鎖定司漣二字。唐池雨前些日子還好好的,但司漣昨日回京,今日她就成了這幅樣子,絕對和司漣有關。
所以……難道唐池雨發現司漣的身份了?
怎麽回事?
現在安撫下唐池雨要緊,無名沒有深思,她和大師父對視一眼,大師父雖然和司漣沒有交集,但事關唐池雨,無論是無名還是二師父,都沒有将這件事瞞着他。
得到大師父肯定的眼神後,無名看向唐池雨柔聲問道:“小七,司漣的事,你都知道了?”
唐池雨惶然點頭,重複道:“她在騙我,她在騙我。”
大師父輕輕拍着唐池雨的脊背,渾厚內力悄然輸送到她的丹田之中,讓她的情緒平靜下來。在大師父的攙扶下,唐池雨坐到湖心亭的凳子上,上身幾乎癱在桌邊。
大師父退開一些,坐到湖邊沉悶發呆。
無名默默地陪在一旁,握住唐池雨冰涼的手,無聲安撫。她早知司漣的真實身份絕不可能一直瞞得住唐池雨,可是怎麽會這麽快露餡兒?
無名又和大師父遠遠對視一眼,兩人眸中皆是無奈。大師父眼中,更多了一層深深的心疼。
“不止是司漣,不止是她……”唐池雨趴了好一會兒,突然斷斷續續道,“無名,大年初一那天,父皇召我進宮。”
“嗯。”無名柔聲點頭。
“那天,父皇他先是說他關心我,所以希望我能留在京城中。他的神色關切無比,不似作假。可是他又說,為我選了幾名合适青年才俊,要我與他們當中一人成婚。我将自己已經和司漣……”
說到司漣二字時,唐池雨呼吸倏地急促起來,無名急忙拍拍她的背,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我将自己和她發生關系的事情告訴父皇,我說,我要對她負責。可剛才還滿是關切的父皇,卻突然勃然大怒,指責我不知廉恥,罰我将渭北将士送走後,一個人去掃皇陵。”
後來因為秦王大病,這事兒自然就擱下了,不過唐池雨還是去皇陵呆了一天,吹了整整一天冷風。
唐池雨繼續道:“我當時雖然覺得委屈不解,可也沒有多想,直到離開大殿後,一直伺候在父皇身邊的侯公公,突然對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父皇心裏正開心着,并沒有生我的氣,讓我別往心裏去。他說話時的神情似乎是在笑,可眼中卻有淚光閃爍,我那時便覺得,他言語中有一層別的意思。”
“無名,你說,父皇他是不是……也在騙我?他是不是根本不關心在乎我,只想借口将我留在京城中?可是邊關局勢并不穩定,他又為何想要、要讓我留在京城中啊?”唐池雨聲嘶力竭,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秦王不僅是不在乎她,更是不信任她。
盡管她是女子,盡管她是秦王最小的女兒,可秦王還是怕她起兵造反,所以才一定要将她留在京中。
唐池雨已經猜到了,她只是仍有些不願意相信。
無名平靜道:“小七,迎春宴過後,也就是你被宣進宮的那天之前,秦王不是讓我陪他去禦花園散步嗎?當時他便想讓我,嫁去樓蘭皇族,以便你不在邊關時,用聯姻的方式穩定邊關情形。他對你無情,對我無情,對這天下……亦是無情。”
除了秦王,長京城中,還有太多太多如他一般的人,有太多爾虞我詐冷血無情之事。比如那個瘋子唐炙,比如各派官員之間勾心鬥角,不惜賣女兒賣兒子以作家族聯姻的籌碼……
無名沒有多說。
唐池雨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你們……你們一直都知道。”
“是,我和大師父一直瞞着你在,對不起。”無名輕聲認真道。
“我以真心待人,可到頭來……你們卻都在騙我。”唐池雨惶然重複,“都在騙我。”
“小七,我向你保證。”無名長嘆一口氣,手掌輕輕拍拍唐池雨肩膀,直視她的眼睛,無比認真道,“其餘人我不知道,可作為朋友,我是真心待你的。作為兄長,大師父亦是真心待你的。”
唐池雨癱坐在桌上,無言。
大師父從湖邊走過來,默默坐在唐池雨身側,伸手輕拍。
他想明白了,以前的确是他不對。他口口聲聲說着,唐池雨在自己心中始終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所以他才護着她,将許多事情都瞞着她。
可事實分明不是如此。
他懦弱,不敢去争皇位,所以就理所當然認為,唐池雨也應該和他一樣膽小。他不是護着唐池雨,他是不敢讓唐池雨看清這世間究竟是什麽樣的。
身為兄長,唐正則有責任呵護唐池雨,卻同樣有責任引導她成長,直到她變得真正強大起來。可曾經的唐正則,只勉強做到了前一半。
可是雛鷹終有飛向廣闊天空的那一天。
如今長京城中局勢越發紛擾,唐正則也終有護不住唐池雨的那一天。屆時若唐池雨仍心思如孩童一般單純,又如何去面對即将來臨的風風雨雨?
唐正則頓時心如刀絞。
還好,現在……一切都不算太遲。
三人安靜片刻,大師父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緩慢道:
“……對不起,小七,大哥以前做錯了。”
“小七,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的确都可能和你現在看到的有所不同。所以你想不想到塵世中,重新看看這世界是什麽樣的?”
唐池雨怔怔睜眼的同時,無名也驚詫地看向大師父。
大師父輕聲道:“無名,趁着目前難得的空閑,你可願意帶着小七出京城,一路游遍大江南北,看遍人間世事?”
無名思索一瞬,鄭重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