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再哭把你扔下去
男人話音一落,宴會廳內的氣壓都低了好幾度。
空氣仿佛已經凝固,死一般的寂靜中,張夢瑤對上男人冰冷的目光,她脊背隐隐發涼,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很早以前她就聽經紀人說過,君恒集團的現任掌權人許淮南,生性寡淡涼薄,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手段都如出一轍的狠辣。
昨晚王明德跟他談生意的時候,張夢瑤還覺得他帥的過分,然而,現在他用這種眼神看着自己,簡直比暴怒中的王明德還要讓她害怕。
恐懼感不斷地在心底蔓延,就在張夢瑤想逃跑的時候,不知道是誰低呼了一聲,“段老爺子來了。”
衆人的目光忙不疊地轉向門口。
張夢瑤趁此機會,立刻拔腿朝側門跑了過去。
段老爺子由兒子兒媳陪着,一路不茍言笑,從正門口走到宴會廳中央,才沖衆人點了下頭,開始致辭。
致完辭,他也沒多呆,在家人的陪同下去了早就定好的房間。
有意在老爺子面前露臉的人直接跟進了房間,大部分人則留在了宴會廳內。
在場的富家公子哥手裏都有些不錯的金融項目,有幾個人膽子大想要和君恒合作,想借此機會上前跟許淮南提一下,但又擔心現在過去會觸男人黴頭。
一直等到許淮南去見老爺子,他們才忙不疊地追了過去。
許淮南這麽一走,宴會廳內的氣氛明顯好了很多。
晏蘇幾個小姐妹們看上去比她還要生氣,卻還在安慰着她。
“我剛剛還納悶那個三十八線為什麽突然說什麽醫院醫生的,原來她在指桑罵槐造明月姐姐的謠呢,真不要臉。”
“是啊,國內學府TOP1清大官網和招生首頁都放着我們明月的照片呢,我們明月身正可不怕影子斜,蘇蘇,你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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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寶,她就是嫉妒你漂亮,嫉妒明月聰明,你可千萬別為了這種人生氣,不值當。”
說着,小姐妹們幾個還不約而同地瞪了一眼站在角落裏安靜如雞的Ceilla。
Ceilla:“……”
她就不該被一套十幾萬的珠寶蒙了心,把張夢瑤帶進來。
晚宴十點結束。
周安再次神出鬼沒般出現,護送晏蘇去總套。
晏蘇低頭看了眼沒有任何一條來自許淮南消息的手機,淡聲問周安:“他人呢。”
周安微微頓了下:“許總還在聊工作。”
晏蘇沒說話。
臨進門前,她沒什麽情緒地看了周安一會兒,倏地彎了彎唇,“周助理,你幫許總再開一個房間,并轉告他不要打擾我睡覺。”
周安冷靜地點頭:“好的。”
等晏蘇把門關上,他立刻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條手帕,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這一晚上,幾個公子哥從他們手上的金融投資項目開始侃侃而談,一直談到現在大熱的新能源項目,都沒見許淮南有什麽反應。
最後,想着時間不早了,幾人不敢再多話,識相地告辭了。
周安看着朝總套去的許淮南,眼一閉,心一橫,說道:“許總,夫人說她已經睡了,請您再開一個房間。”
許淮南腳步一頓。
周安心裏瞬間一個咯噔。
許淮南轉身,睇了他一眼:“剛剛讓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周安冷靜地回:“已經告知王總,君恒集團關于其生物制藥項目的注資計劃全部作廢。”
許淮南又瞥了他一眼。
周安作為君恒總助辦跟在許淮南身邊時間最長的助理,一直是揣摩上司心思最到位的那個,“許總,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下班了。”
反正夫人的話他已經帶到了,房間他也給許總開了,至于許總去不去,那就不在他的能力範疇之內了。
許淮南擺了擺手。
晏蘇泡完澡從浴室出來,她剛要關燈睡覺,聽到門口方向傳來的敲門聲。
簡短緩慢的兩聲。
她慢吞吞地走過去,拉開了門。
許淮南倚正在門邊,沒什麽表情地垂眸看她,他嗓音平淡:“睡了?”
晏蘇站着沒動:“嗯,現在被你吵醒了。”
看出小姑娘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許淮南手臂勾住她的腰半抱半提地将人拐進屋,又擡起另一只手,撐在門上。
他屈腿俯身,低頭,唇瓣靠近晏蘇鼻翼,黑眸近似平視着她,勾了勾唇:“最近脾氣挺大。”
男人落在臉上的氣息帶着灼人的熱度,聲線染着酒意,低磁而啞。
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掌心溫度也灼熱,熨燙着肌膚下的每一根神經,讓她身體發麻,腿肚子發軟。
晏蘇不甚自在地偏了偏頭。
她以為許淮南指的是晚宴上她潑酒的事,輕哼了一聲:“我沒沖上去撕了她已經很克制我的脾氣了,你知道月亮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嗎,她淩晨兩點睡,淩晨五點起,每天……”
有一瞬間,許淮南覺得眼前的晏蘇像是回到了16歲時候的她,張牙舞爪,鮮活明亮。
那時的小姑娘遇到什麽事都會在他耳邊念叨,無論多小的事情——
就算手指被針刺了一下只冒了個血珠,都會掉個眼淚,拼命地跟他撒嬌。
還有——
這麽多年過去了,小姑娘還是這麽善良。
許淮南再次扯了扯嘴角,骨子深處好像有情緒不受控一般瘋狂湧動,他直勾勾地看着晏蘇。
晏蘇被他看得脖頸發涼,男人漆黑眸子裏的情緒過于複雜,她蹙了蹙眉:“你這麽看着我幹嘛?”
許淮南直起身,手放在她的後脖頸上,觸感光滑柔軟,他控制着力道,輕輕捏了兩把,“下次少給老子丢人。”
原本晏蘇以為剛剛他那麽看她,是被她說的故事感動到了。
結果是嫌她丢人。
也對,這人一向沒有心。
她本來都準備原諒下午他在飛機上對她的嘲諷了。
現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我要睡了,許總請……”
沒說完,就聽男人淡淡地來了一句:“想撕就撕。”
晏蘇沒反應過來,輕輕“啊”了一聲。
許淮南垂眸掃她一眼:“你剛剛要說什麽?”
晏蘇眨了眨眼睛,輕咳一聲,“……我困了。”
許淮南喉結滾了下:“嗯,去睡吧。”
晏蘇下意識就想問“那你呢”,話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
這間總套一共兩個卧室,她看着許淮南轉身,徑直走進了另一個關着門的卧室。
她頓了兩秒,回到剛剛的卧室,關了燈,室內瞬間一片昏暗。
可能是有點認床,晏蘇這一覺睡得不□□穩。
她沒來由地夢到了高考那年的自己和許淮南。
那一年年初,姥姥為了照顧她,關掉了經營了幾十年的小診所,從偏僻的雲城來到了繁華的A市。
晏蘇從學校宿舍搬了出來,祖孫兩人又過上了十幾年如一日般相依為命的生活。
然而年剛過完,晏蘇便忙着去各地參加各大藝術院校的專業考試。
那天下午她考完,剛從電影學院出來,就接到了白芸的電話。
女人問她,“全部考完了吧?”
晏蘇極其厭惡這種突如其來的關心,正要挂電話,就聽對方說道,“你姥姥幾天前走了,她臨終前最後一句話是說考試對你很重要,不讓我打電話告訴你。”
十六歲的晏蘇,站在全然陌生的B市街頭,腦子裏一片茫然,眼淚卻不受控地往下掉。
她從那一刻開始就清晰地認識到,從今以後,她再也沒有家了,再也沒有人會在家裏等着她回去,等她喊一聲“姥姥”了。
晏蘇不知道自己怎麽從B市到的臨安墓園,當時為了藝考她第一次穿高跟鞋,下飛機前她的腳踝就已經腫了起來,後腳跟也磨出了血。
臨近傍晚,天氣陰沉沉的,她還沒走近,就遠遠聽到兩個人因為她的撫養問題在墓園裏面吵得不可開交。
中年男人的聲音粗犷而刺耳:“歲歲今年也要高考,她媽媽還懷了孕,我哪還有時間再去照顧一個高考生?”
提到他跟另一個女人生的女兒,白芸自然氣不打一處來:“你女兒今年三歲嗎,還需要你端着碗喂飯吃嗎,我家阿寶今年三歲也會自己照顧……”
男人十分不耐煩:“我懶得跟你廢話,你也別跟我說這些,都留着跟我律師說去吧。反正我醜話說在前頭,這個女兒當初是你執意要生的,你現在愛要不要。”
白芸冷笑一聲:“你想撇清關系門都沒有。就算打官司我也不會怕你。你可別忘了當初是你先出軌……”
男人再次不耐煩地打斷她:“當初離婚的時候我都淨身出戶了,錢、房子、車也他媽的全給你了,你還不滿足,你現在還想拿這個威脅我?我告訴你……”
十六歲的晏蘇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她紅着眼睛走過來,用盡全身力氣吼道:“你們倆都給我滾,我誰也不跟。”
男人的表情瞬間變得比天氣還陰沉:“小時候還挺懂事,怎麽長大了就變成現在這副鬼德行了,都敢對爸爸吼了?”
說着,他就轉身離開了。
白芸還要繼續跟他掰扯,匆匆從包裏掏出一張銀行卡和一封信塞到晏蘇手裏就追了上去,“這是這些年你姥姥給你存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你也這麽大了,要學着照顧自己了。”
晏蘇看着手裏的銀行卡和信封,眼淚終于不争氣地砸了下來。
她神情恍惚地站在墓碑前,盡管視野裏一片模糊,仍一眨不眨地看着上面的照片。
“姥姥,你說過等我成為大明星之後,我們就一起搬進大房子裏面住,你在家養花,我出去工作……”晏蘇抹了一把臉,哽咽着繼續說:“你養了我這麽多年,我都還沒來得及報答你,我還沒有讓你享福……”
她蹲下來,用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膝蓋,腦袋埋在裏面,“求你別不要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淚水逐漸打濕了她的褲子,天色也暗了下來,寂靜的墓園裏只能聽到呼嘯的風聲和少女斷斷續續的哭聲。
她終于想起打開信封,裏面有一張姥姥平時開藥的單子,上面寫了一句話。
“我的囡囡一定要幸福。”
晏蘇死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再掉眼淚,“姥姥……”
又過了一會兒,天完全黑了,地燈的光芒微弱而詭異。
她打起精神,準備離開,卻發現腳踝稍稍一動就痛得撕心裂肺,不遠處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晏蘇有些害怕,就在她想給自己報警求助的時候,一雙黑色皮鞋躍入了眼簾。
她擡頭,不偏不倚地對上一雙漆黑狹長的眼眸。
年輕男人眉目清冷,模樣英俊,氣質凜然,他居高臨下地打量了她一會兒,忽地開口:“哭得醜死了。”
小姑娘眼睛紅得像兔子,嗓子也啞得不像話,還可憐巴巴地瞪着他:“你誰啊,我醜不醜要你管。”
許淮南勾了勾唇,蹲下來,打橫将她抱起。
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莫名地讓她感到安心,她沒掙紮,将臉埋在他的脖頸間,吸了吸鼻子又要哭:“……姥姥不要我了。”
“再哭把你扔下去。”
男人語氣很兇,眼神也兇神惡煞,看着就像說到做到的主兒,但她還是沒忍住,她連姥姥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晏蘇盡量克制着自己不哭出聲,她低低嗚咽着,身體随之輕輕顫抖。
年輕男人蹙了蹙眉。
下一秒,“撲通”一聲,她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