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翊心裏空落落的,那麽精明的一個娘,怎生出這麽慫的女兒?他真的有那麽可怕嗎?宋翊摸了下臉,其實他長的還算可以吧,至少比孫三他們要好看,還是他真的有那麽吓人?
他正自我否定中,前面的小姑娘又踩到了裙角,站不穩整個人往前倒,宋翊幾步上前,眼疾手快伸出手臂。
如意的雙手就這麽準确無誤地搭在了他胳膊上,以他的胳膊為支撐點,如意的身體與地面形成了個三角型,兩人碰撞的肌膚也就只有如意的那雙手,即沒讓如意摔倒,又不出格。
只是這情景說不出的怪異。
宋翊擡起手臂,就這樣輕松的撐起如意,低頭見她拖地的儒裙,微微皺眉,忍不住伸手幫她提了下,怕吓着小姑娘壓低聲道:“小心些。”
藏在遠處偷聽,偷看的孫三,看這情景愣了半響後,才接受這個事實:哎喲,平時說話全靠吼,這會溫柔的能滴出水來,真的是親妹。
宋翊自是聽不到孫三心裏的聲音,也沒覺得自己和平時有什麽兩樣,小姑娘膽子小,自然是不能吼的。
*********
如意第一次踩到裙子是故意,這次她是大意,以前在上清縣時多數穿褲裝。現在穿這種拖地儒裙,她還沒習慣,剛剛她雙手蒙住頭,不小心又踩上,幸好宋翊極時讓她撐了下,要不然她得摔個狗吃SHI。
只是,只是,他身上怎麽這麽臭,隔得遠不那麽明顯,這會離他就一尺的距離,馬尿,馬SHI味,混和着他的汗味,熏得如意眼睛都睜不開,眼淚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不是她多委屈,而是她生來就比別人容易掉眼淚,平時裝起那柔弱的女子是得心應手,小時候她娘就是靠着她這‘絕技’,騙了好多人的同情,做點小本生意,維持生計。
如意一邊哭,一邊往後退,她要跟這個臭男人保持在一仗之外的距離,她娘要是再讓她跟他說話,她就回上清縣才不要在這破地方裝什麽柔弱的小白兔。
宋翊愣在那不知道她為什麽哭,他,他沒兇她啊,他的聲音應該不大吧,難道真的是他長得太難看?
宋翊開始懷疑這二十年的人生,手上還提着裙角忘記放下。
如意往後退,往後退,忽然腳下一緊,她整個人往後倒,宋翊大手一撈,像撈起一只兔子似的攬住她,宋翊又聞那麽股甜甜的味道,他用力地吸了下,有點像桃花,好像又是茉莉,應該很好吃。
熏天的臭味再次包圍住如意,她再也受不了這些破事,‘哇’地聲大哭:“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他娘的要……”
Advertisement
江瓶兒趕緊上前掐了她一下,攔住了她要罵人的話。把她從宋翊身上拉回,此時她也聞到了宋翊身上的味道,微微皺眉。拿起手帕在如意鼻子前掃了掃,如意聞到股清香這才恢複理智,雙眼通紅地看着母親,緊咬住嘴唇不說話,吸了下鼻子,委屈地又掉下淚。
江瓶兒背對着宋翊,眉毛微挑,瞪了她一眼:安分些!眼神冷冽,帶着三分狠勁。
江瓶兒沒有女兒會做生意,但她身上有股子狠勁,她兒時颠沛流離被人賣到上清河畔的花船上,靠着那股子狠勁保下完璧之身,嫁給了如意的父親。她在意而又執拗的時候,如意不是一般的怕。
如意吸下鼻子,用她紅通通的雙眼看着宋翊道:“晚上回去吃飯啊。”
嘤嘤聲像貓叫,怎麽看都像被人逼迫着說出這些話。宋翊看江瓶兒的眼神又冷了三分,怎會有這樣的母親?為了自己竟把自家女兒逼迫成這樣,明明怕自己,還來求他回去吃飯。他要是不回去,還不知道江瓶兒背地裏怎麽虐待小姑娘。
宋翊心微微疼,父親早死,又遇上這麽個攻于心計,能賣女兒的娘,咱這麽可憐的?
宋翊怕再吓着如意,往後退了四五步低頭道:“唉,晚上我回來。”
*******'
目送如意離開,宋翊回到馬廄,孫三正幫着幹剩下的活,見他回來,放下手中刷子,問:“你妹妹回去了?”
聽到‘妹妹’這個稱呼,宋翊想了想才想到,孫三口中的‘妹妹’指的是那個‘小可憐’,他點頭應了聲:“嗯。”人走到水桶邊,裏面還有半桶水,他低下頭仔細看自己的臉,高鼻梁,窄下巴,兩只鳳眼炯炯有神。
他擡頭問:“我長得很難看嗎?”
孫三心裏還惦記着剛走的小仙女,嘴上就這麽說出來了:“你妹妹長的真好看。”
答非所問,宋翊皺眉,又問了聲:“我真的長得難看?”
孫三回道:“你妹妹比你長的好看。”
他有問過小可憐長的好看嗎?怎麽問他什麽,他都要提小可憐?宋翊略有不悅,一個刀眼扔過去,孫三打了個寒顫。
孫三想了會小心翼翼道:“你長的一點也不難看,只是”他用手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下,“只是臉色難看,脾氣差了點,能改改會很好。”
宋翊摸摸自己的臉,又對着水桶照了照,自己的臉好像是黑了些,難道是因為長得太黑了,小可憐才這麽怕他了?
宋翊為難地看看天上的太陽,低頭再往空曠的那塊地方望去,目光落在一排兵器上,他每天都在太陽下練兵,想要變白比登天還難。
*******
回城的馬車上,如意冷森森的盯着母親看,在五月的天裏,小翠感受到了冬月裏的寒冷。她灰溜溜地坐在一邊,雙手抱胸,看着兩母女置氣,心裏慌張,城門失火是殃及她這條魚的。
江瓶兒擡手擺弄下頭上的花,瞥了如意一眼,不以為意。
如意忽然問道:“小翠,明天我們回上清縣,你跟着夫人還是跟着我。”
小翠看向夫人,兩人目光相接,江瓶兒勾起嘴角給了她一個了然的微笑。
小翠低下頭,顫威威道:“是夫人買回的奴婢,奴婢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
如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翠打了個哆嗦,閉上嘴巴不發一言,時不時偷看江瓶兒一下,偷看如意一下,手上的帕子絞成了一條繩。
江瓶兒笑道:“你想回你回去,我們來了就不回去。再說你回去怎麽辦?你叔叔,伯伯的官司還沒結,山高皇帝遠,沒了我,你一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怎和你叔伯鬥。錢不重要,可是自己辛辛苦苦賺的錢為什麽平白的分人家一分。”
說到這,她拿起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淚,接着道:“你爹在你三歲的時候去的,那時候多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強熬着不改嫁,一是為你,二也是沒我看上的人。你大了,我也有看上的人,你就看在娘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的份上,忍一忍,在京城裏找個你喜歡好拿捏,能縱着你的丈夫,娘這一輩子也不算白活了。”
江瓶兒本是作樣子哭哭,說到傷心處,一時抑制不住,淚如雨下,好不凄慘。
如意的老家上清縣的上清河畔以花船聞名,相應的胭脂這個行當尤為興旺,在她曾祖父這代開始賣胭脂,到了她父親這一代,戰亂起,上清河畔不複往日的繁華,胭脂的生意開始沒落。
她父親身體不好,在如意三歲的時候就去了,只留下幾家門面。高宗平息戰亂,建國初期百廢待興,人們哪還有閑心買胭脂打扮。江瓶兒硬氣,死活不肯變賣僅有的幾處房産。一個女人帶着年幼的女兒,做點小本生意過日子,再後來上清河畔漸漸複蘇,她們又做起了胭脂的行當,生活才稍稍好些。
從小跟着母親走街竄巷的如意。她比一般孩子聰明,運氣也好,前兩年做了筆茶葉生意,賺上了一大筆。表面上她們孤兒寡母,靠着祖産渡日,私低下如意能賺錢的生意都做,累積一些財富。
想着把日子越過越好,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她那十幾年不走動的叔叔伯伯聽到些風聲。兩家跑來要分她父親留下的‘家産’。周國的律法許多沿用于前朝,女子沒有全部繼承權,像如意這種只能得她父親留下的三分之一家産。
幾間房産值得了多少錢,還不是看上了如意手頭的東西。
同為女人,如意最知母親的苦,也最見不得母親真哭,至于在軍營時,母親拿出的狠氣,如意這時也不怎麽在意。
她拿出自己身上的手帕扔給母親,嫌棄道:“行了,你這帕子都濕透了,用我這個,再哭你眼晴腫起來,你男人見着了,估計又以為他兒子怎麽擠兌你。你想他們父子天天打架,就接着哭,我喜聞樂見。”
江瓶兒撿起手帕趕緊擦幹臉上的淚,拿出随身帶的胭脂往嘴唇上塗了些,問一旁不吱聲的小翠:“看的出來哭過嗎?”
小翠搖搖頭:“看不出來。”
江瓶兒滿意地笑了下,收起胭脂,嬌瞪了眼如意:“什麽我男人,是你爹,見着要喊爹知不知道?我們來了京城可不是在上清縣,鄉下的那種說話、作派是上不得臺面的。”
如意見母親杏眼微挑,眉眼如絲,嬌嗔的模樣,心想:宋翊覺得她娘不像個正經人家的,也不無道理。
想到宋翊,如意暗暗錯牙:他晚上要是臭轟轟的回來,她不讓宋峻山把他趕出鎮國府,她不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