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到了下午時分,宋翊見天色不早,在軍營裏打了兩桶水沖了下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向上面告了一晚上的假,徒步走回京城。
他腳程快,入城的時候太陽還沒落山,走到鎮國公府門口,昨天和他說話的乞丐還未收攤,見他回來迎上前低聲道:“夫人和小姐從外面回來就沒出去過。”
宋翊鳳眼微斜道:“她要是出門,去了什麽地方,見了什麽人,你讓你的兄弟們都記下。”
乞丐應道:“好。”不作停留,棒着碗正要離開。
宋翊忽然想到個事,抓住他的肩,拉過他問:“我這樣吓不吓人?”
突然被宋翊扯住,乞丐吓得不輕,腳下發軟,見宋翊冷着臉,一雙鳳眼威嚴而又氣勢地看着自己,更是站不穩,哆嗦道:“不,不吓人。”
這個答案宋翊滿意,他松開手,扯了下自己的上衣,再用手撣了下,大跨步地走進鎮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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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一會才爬起來,宋翊跟他老子鎮國公比起來就是個活閻王。他十二歲那年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半大小子,跟他老子吵架,離家出走,大半夜的跑到他們犧身的破廟躲雨。那時候他長的沒現在這麽高,瘦瘦小小不起眼的弱雞一個,穿着沒有補丁的黑色長衫,一雙眼黝黑黝黑的,掃了一眼,找了個角落坐下。
行有行規,他們乞丐這一行,講究的是地盤規分,誰也別越界一步,不成明的規定。突然來了這麽個不像乞丐又目中無人的小東西,大家自然是不岔,蜂擁而上。結果,他們被宋翊打得滿地找牙。
最後,他一只腳踏在被打趴的人背上,霸氣道:“以後我就是你們的老大,有誰不服報上來。”
老大帶着小弟們去乞讨,結果一天下來沒多少銅板,飯都吃不飽。乞丐這個行當本就這樣,大家都習以為常。宋翊是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受不了餓,得吃飯。跟他爹嘔氣打死都不回去,沒錢啊,得想法子啊,什麽辦法來錢最快?
堂堂天子腳下‘搶’肯定是不行的,‘偷’太麻煩,能不能得手還不确定。他們不是人多,人多什麽事都好辦。宋翊帶着小弟們圍堵在人家飯館,酒肆門口,明目張膽的要錢,不給錢不走人,你別想做生意。
宋翊身手好,店家們打不過,又不敢報官,人家說了敢報官燒了你的店,他們要的也不多,大家都得過且過的給了。
這樣在京城裏混了大半個月,天天有吃有喝沒人管的好不惬意。誰知,城東的那幫乞丐學他們城西的作派,沒腦子的敲詐了王相國親戚家開的酒肆,觸了黴頭,上面派官兵直接把城東的那幫端了,順便把宋翊這一夥也抓了起來。
本就是關個幾天就出來的事,誰知帶頭的以前是宋峻山手下的兵,一眼就認出了宋翊,不敢動他,喊來宋峻山讓他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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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峻山聽聞氣得拿起馬鞭趕過來,見着宋翊就抽:“你個不争氣的禍害,從小我怎麽教你的?還以為你半個月不回家,有多大出息,學人家欺淩霸弱嗎?長本事了啊?你以後是不是還要學人家上山做土匪,為禍一方?男兒習武,是以上陣殺敵,保家衛國,你倒好,你倒好……我怎麽教出了你這麽個是非不分的兒子。”
宋峻山氣得哆嗦,抽得宋翊滿身的血,認出宋翊的那人,看不下去,派人通知了高宗才救下宋翊一命。
宋翊能下床後,找到了那幫跟着他混過一段時間的乞丐們,他家那時候已經窮得叮當響,沒錢接濟他們,只能貢獻出自家門前的兩頭大獅子,讓他們在這裏乞讨。大家以後有什麽事找他,能幫上忙的他一定幫。
宋翊原本想用乞丐來惡心他爹的,結果在鎮國府門口行乞,真就比別處讨得多些。
自此後宋翊就成了他們京城乞丐裏不可言說的存在,大家對他是又怕又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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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府廚房內,白色的水汽沖上天花板在廚房上空盤旋久久不散,江瓶兒一手拿着鍋鏟,一手指揮小翠:“蔥給我,青菜洗好給我。”
“好了,要起鍋了,小翠盤子拿過來。”
小翠剛洗完菜,這會去拿盤子,廚房大的能容下十幾號人,拿只盤子都得小跑過去,小翠忙得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
相對兩人的忙碌,如意輕松地坐在竈頭邊,磕松子。她磕幾顆松子往竈裏扔一根柴,聽着菜入油鍋‘滋滋’聲響。在心裏數她娘做了幾道菜。紅燒排骨,粉蒸肉,紅燒蹄髈,螞蟻上樹,清蒸桂魚,四喜丸子,白斬雞,現在在炒的是爆草豬肚。伸出脖子再看看案板上擺着切好沒炒的菜,數數八葷八素得有十六個。
如意在心裏一盤算,依照上清縣的物價這桌飯少說也得三兩銀子。她娘可真是大手筆,五個人吃飯做這麽多菜,吃不完倒掉想想都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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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道菜,擺滿了整張大圓桌,宋峻山見這麽多菜直誇江瓶兒手藝好,坐下拿起筷子往白斬雞那邊伸,江瓶兒打了下他的手:“宋翊回來一起吃。”
宋峻山這才想起,她昨晚說過去軍營看宋翊,他那倔兒子今天回來?正想着,見宋翊往偏廳這邊走來,一身黑色短打,嘴唇緊抿,目露寒星,氣宇軒揚地走來。
人未踏進門,江瓶兒站起相迎:“回來了,去淨手吃飯。”
如意見宋翊冷若冰霜地掃了母親一眼,為母親不值,非得要冷臉貼熱屁股做什麽?自己給自己找氣受。
江瓶兒不以為意,吩咐小翠打水給宋翊淨手。宋翊看了眼坐在下座縮着脖子看過來的如意,跟着小翠去偏房淨手。洗完手他又對着水盆左右看了下自己的臉,總覺得小可憐剛剛看着他是怕得縮脖子,回偏廳的幾步路心裏有些忐忑,目光自然地落在如意身上,拉開椅子剛坐下,小可憐挪了下凳子,離他遠了幾分,用眼角偷偷打量他。
宋翊心裏‘咯噔’一下,自己真就這麽可怕?
如意不是怕他,上午時他身上的氣味太過熏人,下意識的往邊上挪了些,好在他身上沒了那股子味。如意放下心,等宋峻山開動筷子就能吃飯啦。
飯桌上,宋峻山不是個講沒用規矩的人,見兒子坐下道:“人都到了吃飯。”提起筷子夾了塊白斬雞在碗裏,江瓶兒給他斟上了一杯酒。
宋翊看着滿桌的菜微微一愣,別說現在鎮國府窮,就是當初不窮的時候,他在家吃的都是白面馍馍加青菜,他爹心情好隔個三五天會給他弄點肉打打牙祭。他爹說:他小時候飯都吃不上,有這些算是很不錯了,做人要憶苦思甜,別挑三揀四的。
再看他爹吃得津津有味,笑眯眯的樣,宋翊忽然覺得他家夥食沒別人家好,缺的不是錢,是個當家的女主人。要是別人家像他家一樣,只有男人,吃飯以吃飽為準,想必也是怎麽簡單怎麽來。
只是這個繼母,他着識不喜歡,甩帕子說話的樣,怎麽看着都像望春樓裏的老鸨,他爹不僅心瞎現在眼也瞎了。
如刀的目光扔向江瓶兒,她敏銳地查覺到,只覺脊背發涼,如坐針氈,她向如意使了個眼色,尋求女兒的幫助。
第一次見面,宋翊突然出現在如意眼前,她稍有驚吓之後,就不怎麽怕宋翊,她就覺得他就是表面上看着兇,戾氣滿滿的,其實不會欺負比他弱小的,特別是她這種‘弱不禁風’的女子。
如意伸手往宋翊碗裏夾了塊雞肉:“哥哥,吃肉。”
如蔥的小手就這樣出現在宋翊眼睑下,她的小手比下面的白瓷碗都要白上幾分,宋翊眼皮跳了下。江瓶兒使眼色給小可憐他看見了,這女人可真會察言觀色,他若是吃了算是默認接受她,他若是不吃,小可憐怕是又要被江瓶兒訓。
宋翊猶豫了會夾起這塊雞肉,喂到嘴裏。
飯桌上緊張的氣氛因他這一口,瓦解四散。
一口肉下肚,勾起宋翊肚子裏的饞蟲,再重要的事都比不過吃飯,他又夾了筷紅燒肉,三兩口吃完碗裏的飯,接着又添一碗。
這時,如意碗裏的飯才吃上了一小半,再看上座的宋峻山比不上宋翊的風卷殘雲,可速度一點也不慢,偏偏她娘像是中了邪,眼裏只有宋峻山,不停地往他杯子裏斟酒,一個勁地勸他多吃點菜。
十六碗菜,一刻鐘的時間,就這樣見了底,如意拿着筷子的手直哆嗦,這,這也太能吃了。
一頓三兩銀子,一天算個五兩,一個月一百五十兩,一年就是一千八百兩,這還不含其它的開銷,她娘是嫁了個鎮國公,還是嫁了個無底洞?她娘說不上傾國傾城在上清縣也是有名的美人寡婦,不說嫁個達官貴人,嫁個小康之家給人家續弦還是可以的。現在背井離鄉遠嫁不說,還倒貼。
如意氣得扔下碗,卧槽,這日子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