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意想罵,看在他在宮中護着自己的份上,終是忍下。拿出剪刀,給雞一個個剪翅膀,都這樣了只能養大了吃,可別再飛走那就太虧。
她不說話,宋翊更不敢說,蹲在她身側,看着她剪翅膀。心裏面戚戚然,總覺得這事沒完,她剪掉一只,他遞上一只。摸摸口袋裏剩下的碎銀子,全數掏出給如意:“諾,都給你。”不喜歡可以自己去買。
如意看他手心的碎銀子,沒幾兩她還看不上眼,轉念一想,她這個哥哥不會過日子。有錢怕是也存不下來,她拿過銀子道:“我替你存起來,以後娶媳婦用。”又想,不對,周月珍還喜歡他,想要媳婦明天就能娶,改口道:“存起來,等以後你遇到喜歡的人,好娶人家。我娘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喜歡不能當飯吃,你再喜歡人家,天天讓人家餓肚子,人家才不會跟你。”
如意一大堆話,宋翊沒聽進去,就顧着她跟自己說話高興着,心想:以後賺的錢都給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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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瓶兒飯做好,從廚房出來,見女兒和繼子在院子裏剪雞翅膀,問:“哪來的雞?這麽小怎麽還是公的?”
如意知道母親下面要說些什麽,本來宋翊對她有偏見,怕母親說的多更引來宋翊讨厭,她夾在中間不好做人,索性全攬過來。
如意道:“我買的。”
江瓶兒道:“娘不是教過你認公母嗎?怎麽就不長記性?教過你多少次怎就記不住?”
本是幾句母親教育女兒普通的話。宋翊眼裏是江瓶兒在兇如意。再想到江瓶兒先拿小可憐,做擋箭牌喊自己回來吃飯,再讓她去店裏做小工,進門時拿艾草打小可憐,這會為了幾只雞罵她。
宋翊心裏有根刺,戳得他心口疼,小可憐長得可愛,他做的事她一個人都攬下,心地這麽善良,她娘怎麽忍心罵她?這種女兒不是該捧在手心疼的嗎?
宋翊起身,他今天非得教訓下江瓶兒不可,好好教她怎樣做母親,至于他爹,不管他,再說。
宋翊不打女人,吓唬,吓唬可以,他一沖動撸起袖子,欲要提起江瓶兒。等等,理智把他拉回,威逼利誘他會,當着女兒的面教訓母親,這不合常理。江瓶兒雖然把小可憐當丫鬟使,看小可憐對江瓶兒感情深厚。
就如他父親每次把他打個半死,真遇到有人教訓他爹的,他第一個跳出來去打臉。
這事真不好辦,算了,先忍着,不能讓小可憐給他背鍋,他正要開口,就聽見如意道:“剛剛有人在門口叫賣,買來便宜兩籠500文,說他家要舉家去外地,賤賣,再養兩個月就能吃。”
如意說完,沖宋翊眨眼使眼色:“不信你問哥哥,他幫我提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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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翊怔了怔,道:“嗯,兩籠500文買的。”天知道,他買兩籠雞花了二兩銀子。
現在怎麽覺得這兩籠雞買的太貴,做了冤大頭?
江瓶兒甩下手帕道:“這價錢好,以後再遇上都買回來,以後天天給你做雞吃。”
如意讪讪笑道:“好。”心裏道:有下次,她非得揍死這個傻哥哥。
宋翊眉頭微皺,江瓶兒甩帕子的樣子太過于風塵,怎麽看都不像好人家的。算了,為了小可憐先忍着。
江瓶兒不再說此事,問道:“你爹回來沒?”
如意道:“回來了,在柴房那邊劈柴,有好一會。對了,娘,我讓爹去劈的柴,怕叫不動他,我說是你說的。”說起慌,如信手拈來,臉不紅心不跳,任誰都看不出破綻。
除了知情者宋翊,只是他現在心已瞎,如意說一條蛤蟆五條腿,怕他都會應和,怎會去想這些小問題?
他家小可憐可愛又善良,是不會說慌,說了慌又怎樣?肯定是你們這些壞人逼的。
江瓶兒應了聲去喊宋峻山吃飯,回來時,飯菜已布上桌。有宋峻山在宋翊更不敢造次,安靜地坐在如意身側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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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今日的一席話,宋峻山甚是欣慰,曾有算命的偷偷和他說,他兒子有帝王相。什麽叫帝王相?宋峻山不懂。但三歲看大,七歲看老,老人留下來的話他懂。他這個兒子三歲的時候在軍營裏就跟着他們一起練兵,有模有樣,從不叫苦。七歲的時候,領着一群娃娃兵造反,說什麽不受他們大人的壓迫,揭竿起義。
原以為是小孩子們過家家的玩意,結果他們十幾個孩子愣是綁掉了軍營的百來號人。當時他還以為有敵軍來襲,一千多人圍剿,才發現是他們這些兔崽子。事後,官兵們都說後生可畏,孩子們鬧着玩的沒事。
宋峻山知道起因是源于前幾天他說過的一句話,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打仗只能贏不能敗,若想淩駕于衆人之人,只有絕對的力量,所以我們要強。本是幾句激勵士氣的話,他曲解成了‘揭竿起義,圈地為王’。
宋峻山沒覺得他在鬧着玩,由此看到了宋翊長大的模樣,給他一個小小的機會,怕是他會把這天下攪的天翻地覆,這個‘機會’作為他宋峻山的兒子太多,太多。
宋峻山怕這孩子長歪,在朝堂上本就膽小甚微,這下更是什麽都拘着宋翊,別仗勢欺人,別為了一已私欲,随心所欲,胡作非為。在兒子面前更不敢亂說話,只道這家國天下,不是誰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天下的蒼生求的不過是‘太平’兩個字。
‘有國才有家’他兒子沒長歪,以後會是個心系蒼生的人。宋峻山老淚縱橫,喝酒喝着喝着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哼唱起将軍令。
宋翊不知他爹這是怎麽了,剛剛還威嚴四射的爹,這會怎弓着身子哭成了個小老頭,整個人像是小了一圈,頭發好像也白了不少。
白駒過隙,一時半霎,‘老’好像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爹是真的老了,怕是打他也沒幾年能打。
宋翊心裏酸酸的,跟着喝了一杯酒,辣得他胸口疼。
正當他感概人生苦短時,下一刻他爹一頭紮進了江瓶兒的懷裏,不停地蹭,還哼哧,哼哧的,怎麽看都覺得像是個喝醉酒的老色鬼。
對于男女之事,宋翊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和他同歲的太子,孩子都會打醬油。男人嘛,在一起也不光談國家大事,有時也會聊起些男女之間的話。
宋翊懂,他爹現在估莫着就想着那事,這可是在飯桌上,不說還有他這個晚輩,還有個不及笄的小可憐,也不怕教壞了孩子。
宋翊只覺辣眼晴,低頭勸道:“爹,少喝點酒。”
宋峻山高興,‘人生得意須盡歡’嘛,多喝幾杯不是很正常,才不管兒子的話,接着喝。江瓶兒也是慣着他,一杯接着一杯給他倒,夾菜往他嘴裏送。
宋翊嘴角抽搐,對他爹再也心疼不起來,喝死算了。目光自然地落在如意身上,見她無視兩個大人的舉動,乖巧地吃着飯,也就不再糾結他爹和江瓶兒的一來一送。
小可憐還是個孩子心思單純,沒有他這樣的龌龊想法,在她眼裏,怕就是兩個大人在吃飯。哎,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宋翊又羞,又欣慰又苦惱的,羞自己不純潔,欣慰小可憐不受他們影響,苦惱什麽?他也不知道。
一時五味雜陳,又喝了一杯酒。
如意不是看不懂,是看得太多,小時候跟着母親在花船上賣胭脂讨生活。她見得多了,別說倒酒,喂菜,兩個人嘴對嘴喂酒這種都不算什麽。看她娘和宋峻山這種,就是吃過山珍海味再吃清粥小菜,沒一點感覺。只是,她娘的男人怎麽跟個瘋子似的,喝個酒都能哭成這樣,說好的大英雄,大将軍了?明明就是個普通的小老頭,長得還不是特別好看,腦袋拱進她娘懷裏,像是一塊硬石頭,嗯,還帶毛的。
辣眼晴,沒眼看。
如意趕快扒完碗裏的飯,道:“爹,娘,你們慢慢吃,我去給小翠送飯。”
小翠今日一個人看店,以前在上清縣時,誰看店另外的人,都會送中飯。今日也不例外,順便再看看生意怎麽樣。
宋翊見如意要走,跟着一起去,如意嫌食盒重,正巧他幫忙提,落得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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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沈氏胭脂鋪內,小翠坐在櫃臺上,拿着雞毛毯子掃櫃架上的灰,哎,好無聊,一上午就進來兩個人,看了快一刻鐘,結果什麽都沒買,也不知道小姐去宮裏回來沒,早上時夫人說應該沒什麽事,會平安會來的,還是好擔心啊。
正想着,門口走進一人,她定晴一看見是自家小姐,高興起身相迎。站起,便看見跟在她身後的世子。
小翠縮回身,不敢往前,規規矩矩地坐在櫃臺裏。
如意見她臉色不對問:“不舒服?不舒服下午我看店,你回去。”
宋翊跟在如意身後,走到櫃臺前放下食盒,掃了眼小翠,心想:這丫鬟在裝生病偷懶,進門前他可看得一清二楚,她生龍活虎,如意一進門就裝成病怏怏的,太有心機,偏偏小可憐和她感情深厚,把她當姐妹,得敲打,敲打這個丫鬟。他得敲打,敲打這個丫鬟,這樣她才能什麽都讓着,想着小可憐。
小翠不知道世子為什麽跟着小姐一起過來,也不知道他要呆多長時間,如意這般說自然是想回去,鎮國公府那麽大,随便躲個地方都不用見世子。
小翠道;“頭有些暈。”
如意問:“要不要看大夫?”
小翠搖頭:“不用,估計睡一覺就好。”
如意讓她先去後面房間吃飯,吃了她回家,自己留下看店。
小翠提着食盒來到後面房間,偷偷往外瞄,見世子站在櫃臺外,懸着的心落下。世子的臉好像比昨天還要冷,總覺得他下一刻會扭斷她的脖子,好在他對小姐不像這般兇,她得快點吃完,早點回去。
拿出飯菜,就聽得小姐在外在交待:“我出去買些東西,外面有人你出來。”
小翠應下,小姐出去世子肯定會跟着,夾菜的動作都輕松許多,正要往嘴裏喂肉,忽覺一股強勁的冷風從頭頂吹過。她頭上的發釵,‘噶’的聲斷掉,發髻散落了一半,打在臉上,帶着冰冷的殺氣。
小翠呆木的轉頭,順着冷氣飛過的方向看去,只見斷掉的半根木釵,被一把半尺來長的匕首釘在牆上,入牆五分,幾根發絲晃蕩了幾下輕輕飄落。
‘咣’的一聲,她手上的碗掉落在桌上,雙手顫抖不已,艱難地扭動脖子,見世子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子遮住光亮,雙眼如炬地盯着自己。
小翠‘噗通’聲跪在地上,如冬天野外孤立的小草,輕輕吹一口氣便抖得停不下:“世子,饒命,世子,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