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宋翊背着如意很快回到鎮國公府,大門前挂上兩只燈籠,風吹過微微晃動了下,像是黑夜中的兩盞明燈,無論在什麽地方,有了它們讓人找得到回家的路。
宋翊以前對家沒有概念,他記事起就和父親一起在軍營裏,七歲那年父親把他趕出軍營,十二歲那年他去了皇宮做了太子陪讀。以前的家對他來說只是歇腳的地方。現在好像不一樣了,有個地方,有個人跟他住在同一屋檐下,他可以為她撐起一片天。
想到這些心裏面暖暖的,推門進院,以往荒涼的院落裏種上了瓜豆,青色的小苗在月光下搖曳努力地往上爬。他回頭看熟睡的小可憐,一手拖着她,一手撫上她的發絲,月華如水,青絲如瀑,漂亮的不似凡間的人。
他的小可憐可真漂亮,他要給她最好的。
宋翊心中燃起一團火,從未有過的激昂和迫切,他要建功立業,他要功成名就,他要讓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宋翊的名字。當別人提起他時,她自豪地說:他是我哥。
宋翊直接把如意背到她的房間,安頓好後,再去偏廳找他爹。
宋峻山和江瓶兒在偏廳等他們回來吃飯,宋翊進門簡短的把事情經過和兩人說清楚。接着,拉着宋峻山去後院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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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娶了江瓶兒,宋峻山的日子越過越舒心,人也胖了一圈,小肚子都有了,對兒子的态度和藹許多,摸着小肚子問:“什麽事?”
宋翊道:“我要去邊關。”
宋峻臉色暗下道:“不行!”
宋翊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他堅定道:“我是來和您說一聲,去或者不去,由皇上定。”
以前宋翊提過去邊關打仗,宋峻山都不同意,宋翊也就不再提,像今日這般強硬還是第一次。
宋峻山正要動用‘家法’,呼上兩拳,誰知這拳還沒出,宋翊一溜煙不見了人影,宋峻山氣得吹胡子瞪眼沒一點辦法,總不能讓他滿院子追着兒子打吧。
宋峻山搖頭,兒大不中留,管不住,現在都學會跑,不正面和他扛。只能随他去,他老了,好多事情由不得他,也該是時候解甲歸田過小日子去。
晚上宋峻山坐在床頭和江瓶兒說起辭官回老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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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瓶兒不吱聲,端了盆洗腳水,半蹲在床前,脫掉宋峻山的鞋襪,把他的腳放進熱水裏,邊給他洗腳邊道:“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你去哪兒,我跟你去哪兒。只是在這之前,我想給如意說個好人家,這樣我跟着你也放心。”
江瓶兒從小就學着伺候男人,洗腳都能洗出百來個花樣,邊洗邊捏,宋峻山腳泡在熱水裏,舒服的勝過神仙,人就有點飄飄然。
“那就等如意嫁人了我再辭官。”
江瓶兒就等着他這句話,又是捏又是錘的道:“看看京城裏哪家公子合适,讓如意自己挑一個。”
宋峻山閉着眼,暈暈乎乎應道:“好。”等他反應過來時,江瓶兒轉身去倒洗腳水,想反悔已來不及。
這事,難,比打仗都難。
宋峻山躺在床上睡不着,想着理由推脫道:“如意還小,不用這麽早嫁人再過幾年。”
江瓶兒道:“不小,再過一個月十五歲,先看看,遇上人品人才都合适的先定下,等再過兩年成親,好男人不多,得慢慢找。”
宋峻山道:“都十五了?我以為她才十三。”
江瓶兒嘆了口氣:“十五了是大姑娘,時間過得可真快,今年好好給她過生辰,在我這也過不了幾年。”說到如意的生辰,江瓶兒自然會想到家裏的另一個孩子宋翊,随口問道:“宋翊的生辰是幾月初幾?”
宋峻山道:“好像是九月初六,不對是九月初一。”
江瓶兒問:“到底是哪天?”
宋峻山想了會道:“九月初的一天,具體哪天我也記不清。”
江瓶兒覺得他這個爹當的真不行,輕輕擰了他一下道:“他是不是你親生的?生辰都能記不清,有你這麽當爹的嗎?天天還打孩子,小心老了沒人送終。”
宋峻山心裏咯噔下,吱吱唔唔道:“小翊怎麽可能不是我親生的,睡覺,睡覺。”說着溜進被子裏,不一會傳來呼嚕聲。
江瓶兒理了下頭發,翻身背對着他,很快睡過去。
夜,寂靜。
黑暗中,宋峻山睜開眼,看着熟睡的江瓶兒,重重地嘆了口氣,時間過的可真快啊,一晃十幾年就這麽過了,孩子長大他也老了,有些事就讓它永遠塵封,最好再也不要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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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翊現在想明白了,他爹打他,他跑,讓他逮着打,純屬跟自己過不去。
從前院出來,他腿上像是長了眼,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如意所住的院子,見她房間的燈亮着,心想她是不是醒了,走進看,見房門半掩,小翠在房中收拾,他推門而入,無聲無息地走到床前。
小可憐睡得熟,嘴角上揚好像在做美夢,也不知道夢見的是什麽?
小翠看着世子把小姐背回來,等他走後,她才敢進門,見如意睡得熟,打了些熱水給她擦臉,擦腳,收拾好蹲在地上搓洗巾帕,轉身見床前有人,吓了一跳正要喊,定晴看是世子,又驚又怕,不敢說話。
偷偷地打量世子,嘴角似帶笑,雙眼發亮地盯着小姐看。大晚上的世子看小姐的眼神好詭異,像貓看到魚,狗見着骨頭,恨不得上前舔上兩口。小翠再也無法直視這個外表冷酷的世子,她上前遮住宋翊的目光,道:“世子,小姐要休息。”
宋翊目光沉下,冷瞥了她一眼。
小翠打了個寒戰,雙腿打顫,世子還是那個冷酷的世子,小奶狗什麽的只有在小姐面前才有。
小姐,對不起。
她乖乖地往邊上挪,露出如意的臉讓宋翊看到,凝固的空氣開始流動,小翠松了口氣。
宋翊再看到如意的臉,有失而複得的喜悅,想再看看,只是這時辰不早,明日他還得早起。
唉,以後天天能看見小可憐,急什麽?
他收回目光,從身上掏出長公主給的三四個瓶罐,放在桌子上向小翠交待:“這些都是舶來品,有胭脂有染指甲的,明天早上小姐醒來給她。”
小翠點頭應下,目送宋翊離開,等他走後她趕緊地關上門。
世子還是那麽可怕,以後看到他還得繞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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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一覺睡到大天亮,昨晚她夢見她親爹了,長發及腰,灰白色長衫,牽着她的手說:“小如意不哭。”
她擡頭看不清他的臉,夢中快樂溫馨,醒來就有幾分惆悵,睡在床上睜眼看着頭頂的紗帳就是不想起床,直到小翠喊她,她才從床上爬起,收到宋翊昨晚留下的瓶瓶罐罐,打開看都是沒見過的貨色,無論色澤香度,還有定色度都比她家現有的要好上許多。
這麽好的東西可以研究出配方,多做些拿出來賣肯定暢銷,等宋翊晚上回來,再問他從哪得來的這些東西,看還能不能再拿些別的。
一上午,如意在房間裏搗鼓這幾個瓶罐,聞,捏,嘗,把能想到的東西拿筆記下,等晚點再按自己的比例先配制看看。
忙完這些到了響午,她伸了伸腰,去偏廳吃飯。今日中午家裏就她和江瓶兒兩人,江瓶兒這兩天一心撲在她的‘鞋墊’上,中午就炒了個青菜,燒了塊豆腐。
放以前少說也得是一葷一素外加一個湯,今日裏清湯寡水的,如意有些不習慣。
刁刁刁……刁了兩根青菜,想吃肉,擡頭看她娘,已經吃完,放下碗筷接着繡她的鞋墊。
她娘有了男人,忘了女兒,飯都不好好做。這心裏酸,昨晚又夢見了親爹,這會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哀傷。
她爹要是沒死,她這會肯定是有肉吃的,不免想怼她娘幾句,又覺得她娘養大她不容易,為了一頓飯不應該。
不說點什麽,這心裏憋的慌,最後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她親爹。
“娘,我爹長什麽樣?”
江瓶兒紮鞋墊的手頓了下,歪頭看着如意,右手捏着針在頭皮上磨了磨道:“很溫柔的一個人,長臉,皮膚白,是個很好的人。”接着,她又戳手上的鞋墊。
好像手上的鞋墊,比她爹都要重要許多,也是,她爹都死了這麽多年,難不成還讓她娘天天以淚洗面?
如意悶聲扒掉碗裏的飯,起身收拾了下,去給小翠送飯。
江瓶兒覺得女兒有些不對勁,平日都咋咋呼呼,今日問了這一句話後什麽也不說。
她養的女兒,她比誰都了解,江瓶兒放下手上的活計道:“娘不是水性揚花,不為你爹守寡,他要是活着娘一輩子都跟他好,絕不會紅杏出牆。他死了,娘也沒想過改嫁,男人嘛,說白了都是一個德性,娘比誰都看得開。直到遇到你現在這個爹,娘才知道什麽叫喜歡,才知道以前的喜歡不叫喜歡。你還小,你不懂,娘這樣說吧,你這個爹要是死了,娘會為他守一輩子寡。等你大點遇到喜歡的人就懂,能遇到喜歡的人很不容易。”
如意聽得不是很明白,她娘的這一席話倒是沖散了她心頭的悶氣,敲敲桌子道:“娘啊,你喜歡爹你就喜歡,能不能別只顧着紮你的鞋墊,飯總得給我吃飽吧。”
江瓶兒怔了怔,敢情她說了這麽多都是自作多情,女兒就為了一口飯生氣。江瓶兒瞟了眼桌子上的兩碗素菜,白了如意一眼:“愛吃不吃,要吃自己做,慣着你了。”接着,又專心地紮手上的鞋墊,昨晚峻山答應了給如意找個好婆家,得哄着他,鞋墊快些繡好,讓他墊在腳下,走路的時候都想着這事。
遠在皇宮裏的宋峻山,腳上發疼,眼皮跳,總感覺有人背地裏紮他小人,渾身不自在,果然是年紀大了,等着女兒嫁人後告老還鄉,不再理朝堂的事,只是适合女兒的人不好找,皇子肯定不行,同僚的好像沒幾個适齡的,新晉的新科狀元聽說還不錯。
先打聽打聽?哎,這種事讓他一個大老粗做真是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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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覺得自己徹底失寵被打入冷宮,‘失寵的妃子’與其等着皇上‘臨幸’還不如自個找樂子。她的‘嫔妃’小翠還等着她送飯,她後爹這事就這樣吧。
店裏生意還是沒什麽起色,來人寥寥無幾。如意不急,還得再等上幾日,整理了下貨架。拿着上午所記下的原料去街上采購,從店裏出來沒走上幾步,突然從街中間竄出兩個身材高大的大漢,架起如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堵上她的嘴,蒙上她的眼,扔上馬車。
如意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還沒理清思路,就被人粗魯地拉下車,扔在地上。一根根木柴膈得如意屁股疼,耳邊傳來說話聲。
“這個漂亮可以賣個好價錢。”
如意心裏咯噔,這是遇上了人販子?她聽娘說過,上清河畔花船上的姑娘有不少這樣來的,捌着賣給老鸨,大多都是十歲以下,打她們幾次,她們就不敢跑,等着大點時接客。
像她這種都快十五的,老鸨們反而不喜歡,不服管教還容易出事。前些日子她和母親出城找宋翊,城門口查看的緊,誰這麽大膽子敢在京城裏綁人?
她豎起耳朵,牆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房門打開,似有人進來,彎下身用手指擡起她的下巴,拿掉她嘴裏的布條。如意感覺到臉面有風,應該是她左右打量自己。
如意輕笑道:“長公主,這游戲不好玩,地上的柴膈得肉疼,我想要把椅子。”
長公主眼微眯,起身道:“本宮還在想,你怎麽不怕,蒙着眼都能認出本宮,可真是小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