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壞學生|三好學生
魚缸中有三條金魚,在水草間游得十分歡快。
還有一條黑色的衛道士,将扁扁的肚子貼在寬厚玻璃上。
喬小凝沒見過這麽大的魚缸,好奇地将眼睛湊過去,望着水裏的生物。
三條小金魚在咕嚕嚕的氧氣中穿梭,膽子似乎有點小,去哪都要糾纏在一起。
讓本就大的吓人的魚缸,顯得尤其空曠。
就好像是一條長長的畫卷上,只畫了一顆太陽。
而理應花草繁茂的大地,寸草不生。
喬小凝的眼睛在寬厚的玻璃前貼了一會兒,便有點暈了。
她趕忙收回視線,從被水和玻璃折射放大的金魚身上移開。
眨了眨有點幹澀的眼睛。
繼續無聊站在原處等待。
望了望腳上的白色板鞋,她不安的捏了捏手中的書包帶,也不知道為什麽都三十多分鐘了,別墅的主人還沒來。
明明着急讓她六點之前必須到的也是對方。
她下課後晚飯都沒敢吃,就趕了過來。
大大的落地窗外那條小白狗已經遛彎回來,由阿姨牽着從門口進來,許是有錢人家的小玩意兒都比旁人家的多一個心眼。
那條小白狗當即便瞧出了喬小凝的格格不入,冷哼一聲就撇開眼睛,帶着趾高氣揚的神态,邁着優雅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小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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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小凝還不至于跟一只小狗較勁,所以看到對方的态度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随着小白狗的身影一直追随到了對方的狗窩之前。
真好看。
喬小凝睜大眼睛,她還沒見過這麽豪華的狗窩。
看上去比她的房間裝飾的都要舒服。
她看見阿姨抱起小白狗,用幹淨柔軟的刷子,一點一點幫小玩意兒刷幹淨毛發上的塵土,又給它輕輕按摩身子和腳趾。
被這樣伺候應該是很舒服的,喬小凝聽着狗的哼唧聲。
是十分滿意吧。
喬小凝又等了十分鐘,期間小白狗已經接受完按摩,被阿姨放入了狗窩內柔軟的墊子上,賴賴唧唧地趴在上面睜着眼睛與她對視。
安置好一切,阿姨這才走到喬小凝面前,面帶歉意:“真是抱歉,讓你久等了。這狗是夫人留下給阿河作伴的,到了時間就得去遛彎,一分鐘都不能耽誤。”
喬小凝趕忙搖頭:“沒關系,也沒多久。”
才四十分鐘而已。
“我們到客廳談吧,”阿姨轉身帶路,“你是在什麽地方看到我們的招聘信息的?”
“是彭老師告訴我的。”喬小凝坐到板凳上,對方這樣嚴肅問話的氣氛讓她微感拘束。
阿姨倒茶的動作一頓:“彭老師?”
“是我們的副校長,彭宇軒彭老師。”
“彭校長?你和阿河是同一所學校?”
“嗯。”喬小凝點了點頭,“我們是兄弟班,馮河同學的教室就在我們隔壁。”
不光教室,就連宿舍樓都在她隔壁。
阿姨眼睛一亮,這才露出了點興味來,從上到下又重新仔細打量了喬小凝一遍。
笑道:“一個學校好,一個學校就不怕課程進度不一樣了。”
喬小凝被對方瞧得尴尬,卻還是應和:“對,您考慮的真周到。”
“嗨,周到什麽呀!”不知道這句話怎麽刺到了阿姨,忽見她唇邊矜持的微笑突然消散,就像是墨滴落在大海中頓時不見了一般。
她皺起眉,“要真是考慮周到,哪還能讓他騙了我們這麽久……上次月考竟然只考了215分,要不是李老師打電話給夫人,我們還蒙在鼓裏,以為他好着呢。”
喬小凝抿了抿唇,不敢說話,她還未涉世,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該講些什麽。
阿姨突然又松開了眉頭,恢複了原本的微笑,“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喬小凝。”
這已經是第五遍了,從進門到現在。
其實喬小凝心底已經有點煩躁了。
她覺得自己的尊嚴在被人踐踏,自從她走進這棟別墅開始,就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
這家人将骨子裏那點盛氣淩人體現的淋漓盡致。
她突然後悔自己答應了彭校長,接下這個活。
因為她打從心眼裏覺得這筆錢不好拿。
這一家人都不好伺候。
她也得罪不起。
喬小凝又抓了抓手中的書包帶,帆布包的帶子上有兩個鐵條小扣,微微泛着點涼意。
她穩了穩心神,垂眸思忖着怎麽拒絕這個家教工作比較好。
這時,只聽阿姨又問:“小凝,上次月考你考進學校前一百了嗎?夫人給彭校長聯系的時候也沒講清楚,但是你也知道我們給的補課費不低,就是希望能有個滿意的結果。”
喬小凝抓着書包帶的手又緊了緊,指節因為用力泛白。
她低着頭,突然之間,十分抗拒這個被冒犯到的問題。
但是,她卻聽到自己仍然在用讨好的聲音回答對方,那種刻意放了糖的聲音,很甜,很輕,像是在迎合。
“阿姨放心,每次月考我都是學校第一名。馮河同學很聰明,相信接下來他只要肯用心去學,就一定會進步飛速。”
阿姨聞言,大大松了一口氣,連同那邊趴在狗窩內一直盯視着這邊的小白狗,都耷拉下來了耳朵,不再處于緊張備戰狀态。
同時卸下防備的,還有喬小凝。
但她剛卸下防備,就聽到“咔噠”一聲自門口傳來,喬小凝聽到動靜,下意識轉頭望過去。
小白狗比她反應更快,等她望過去的時候,小白狗已經搖着尾巴站在來人腳下。那雙腳上是一雙限量版球鞋,不知道是第一次穿還是保護的上心,鞋面又白又亮。
跟她這雙刷了很多次,鞋邊已經微微泛黃的板鞋相比,璀璨生輝。
小白狗似乎也喜歡那雙鞋,在鞋面上嗅了又嗅,好似上面有不可抗拒的香味。
喬小凝不是第一次見馮河,所以不用瞧也知道對方擁有一張多麽招搖過市的臉,那張臉上永遠都帶着一抹玩世不恭和漫不經心。
好像對什麽都不在意。
但馮河并不是如他表現的一般,相反,他對很多東西都很在意。
甚至馮河的名聲早就響徹整個旭升高中——混,壞,差生,花心,脾氣不好,陰晴不定,聚衆鬥毆,吸煙,染發,奇裝異服。
這個人是個大麻煩。
喬小凝一點都不想與馮河産生交集,她有優等生特有的優越感,以及對肆意破壞規則的人的極大不認同感。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各自在對方的世界中接受景仰。
泾渭分明。
可突然,學生混子馮河要洗心革面好好學習了,他的媽媽将電話打到彭校長那裏,于是彭校長又找到了喬小凝。
而喬小凝,需要錢。
如果這次她能夠成功幫助馮河補習的話,課時費要比她這些年的獎學金和助學金加起來都多。
喬小凝視線上移,看到那張印象之內玩世不恭的面龐,對方此時正倚在玄關處的鞋櫃上,懶洋洋看着在自己腳下歡喜跳躍的小白狗,雙手環胸,微微歪着頭。
他一只腳上下左右的不停擡高降低、左右搖擺,逗弄地那只小白狗跟着不停跳上跳下、跑來跑去。
從落地窗投射進來的滿園春色輕托着陽光,将那點虛弱的昏黃顏色送進別墅內,映在少年漫不經心的面龐上,渡上一層虛假的柔和。
喬小凝看着那只興致高昂、仍在滿客廳追逐主人的小白狗,突然覺得它很可憐。
阿姨走到馮河面前,将已經蹦跳了許久的小白狗抱進懷中,“都六點半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不是跟夫人講好六點就回麽?”
玄關處少年臉上的笑意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他皺眉,脫了鞋子轉頭便往樓梯方向走,阿姨抱着懷裏的小白狗去追他,縮在懷中的小白狗跟着難受的哼唧兩聲。
“你吃晚飯了沒小河?這邊的菜都涼了,我去重新給你做一份。”
走在前面的少年頭也不回,“吃了。”說着踏上了樓梯,“別跟着我,煩。”
阿姨和小白狗因為這句話,只得停在樓梯下面,齊齊擡頭瞧着對方,“夫人給你請的輔導老師到了,你今晚想試兩個小時課,看對方水平如何。”
樓梯上的少年繼續走,不一會兒身影就消失在拐角處,聲音卻飄蕩在大廳內:“攆走!”
阿姨和小白狗伸長了脖子去看的眼睛這才收回來,過了大概兩秒,一人一狗又都恢複了那副矜持高傲的姿态。
阿姨抱着小白狗轉身走向狗窩,拿着刷子給小白狗刷毛,小白狗似乎因為剛剛在主人那裏的冷遇而顯得有點頹,趴在墊子上耷拉着眼睛,時不時吱一聲。
阿姨幫小白狗刷幹淨身上的塵土,轉頭看到仍在客廳手腳無措站着的喬小凝,面上一愣,語氣驚奇:“你怎麽還在這兒?”
喬小凝被這話質問的心中像是被針紮了一下般,突然發疼,那張白淨的小臉更是瞬間漲紅,她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這麽尴尬的時刻,恨不能自己隐身一般。
她捏緊了手中的書包帶,連腳趾都慌張的蜷緊,黑白分明的眼睛輕輕晃動引得睫毛連連顫抖。
喬小凝吭吭哧哧半晌仍憋不出一句話,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只覺得自己在作文中洋洋灑灑1000字,連卡殼都不曾有的文采現在一分都用不上。
她想說你們怎麽能這麽欺負人,可她卻喉嚨發緊、發幹、發癢,半句話都講不出來。
偌大的客廳中,整齊高大的歐式桌椅色彩明亮,擺放的整齊有序、一塵不染,穿着校服拎着書包的女孩站在落地窗前,身後的夕陽被雲霞吞噬的只剩下三分之一,殘破在天邊,映襯着一江暈紅。
就在女孩終于感覺臉不那麽燙了,可以開口說話的時候,阿姨已經放下刷子再次回到狗窩前,伸手給小白狗輕輕按摩起來。
纖細手臂上一對金色镯子襯的皮膚愈發的白皙,随着手上的動作,耳朵上的珍珠耳墜輕輕晃動,紫色毛衣裙貼在身上,勾勒出整個側身線條,優美高雅,氣質出衆。
初見之人,很難想象這竟是馮家的管家而不是家主。
“我……”喬小凝張口。
“阿河還在上面等着呢,你不要繼續在這邊耽擱了。”阿姨皺眉打斷她的話,“今天兩個小時算是試講,如果阿河不滿意,還要兩說呢。”
在上面等着?
喬小凝微微睜大了眼睛。
一雙又大又亮的眸子輕輕顫動,像是果凍被碰觸了之後的晃動。
晶瑩剔透,清澈見底。
她不确定道:“今、今天就試講嗎?”
阿姨手上的動作不停,耳邊的珍珠耳墜搖擺的快要晃花了喬小凝的眼,“對,你快上去。”
上去?
喬小凝捏緊了書包帶,腳無措地後退了一步。
她回想着剛剛馮河口中吐出的兩個字,那聲音冷漠又厭惡。
很顯然,少年并不歡迎她的到來。
似乎這場補習也不是少年的回心轉意、放下屠刀。
……他半點悔改的念頭都沒有。
喬小凝想要拒絕今天的試講,因為馮河這樣的态度,試講結果根本不會存在第二種,她只是在做無用功。
可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拎着自己的書包走到玄關處,将鞋子脫了下來。
她其實有點尴尬,因為她去過的地方都不需要脫鞋,沒有這樣的習慣,所以之前在別墅內喬小凝一直穿着鞋子走來走去,直到看到馮河。
……
喬小凝站在樓梯左邊第二道房間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裏面沒有聲音。
喬小凝又敲了兩下:“馮河同學,你在嗎?”
裏面終于有了點動靜,“誰?”
喬小凝被這個字問的噎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須臾才道:“我是27班的喬小凝,今天來給你做補習。”
“不需要,你走吧。”
喬小凝就知道這個少爺不好伺候,一邊心裏煩躁不堪想立馬逃走,一邊又覺得不能輕易就說放棄,心中交戰激烈。
她糾結須臾,繼續:“馮河同學,你可以試試看再說自己需不需要……我這三年,自己總結出了一套學習方法,你聽了應該會效果顯著。”
“不需要,別讓我重複第三遍。”
“可是……”喬小凝看着面前緊閉的木門,她想了很久也沒想到自己能在可是後面加上什麽話語。
根本說服不了對方的,太難了。
她跟馮河這種人就不該存在任何交集。
來都不該來。
都知道結果是什麽,還非要上來試試,蠢死了。
可是很不甘心啊,都等了那麽久了,至少試試再說需不需要啊。
怎麽能這麽耍弄人,是你們要請家教的,人來了又這麽為難人算什麽。
算什麽。
喬小凝輕輕拍了一下門,固執道:“開門。”
裏面沒人應。
她繼續敲:“開門。”
“開門。”
“開門。”
“開門。”
……
裏面一直都沒有動靜,喬小凝就這麽被晾在門外,沒有任何人前來幫助。
她委屈的撇嘴,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折騰這一遭算什麽,對方現在這種态度又算什麽。
是你們要請家教的,我才會來的。
現在你們這樣子晾着人,态度高高在上,怎麽能……怎麽能這麽壞。
喬小凝望着空曠的走廊,輕咬下唇、不知所措。
又敲了許久沒人應。
她将書包砸在面前的木門上,氣的聲音發顫:“開門。”
裏面終于有了聲音,乒乒乓乓一陣亂響之後,過了兩分鐘門被人毫無征兆的打開,露出屋內少年颀長的身形以及一張黑透的臉。
馮河望着面前矮他一頭半的女生,壓抑着怒氣低吼:“我都說了不需要你特麽…”有病吧。
可他沒講完,因為他說到一半,低垂着腦袋的女生就擡起頭來,露出一張白生生的臉和兩只大大的眼睛。
那雙眼睛像是偷了兔子的鑲上的。
含着一汪說掉不掉的淚。
又紅又潤,別提多可憐了。
馮河生平最見不得女生哭,登時煩躁的抿緊一雙薄唇,然後扯過喬小凝手裏的書包,在女孩疑惑慌亂的目光中開口:
“從現在開始,我數三個數,如果我數完你還在哭的話,我就把你書包從樓梯上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