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壞學生|好學生

放學之後，喬小凝打開手機，想給兼職的飯館去個電話，問一下今天需不需要她過去。

她靠在公交車站站牌後面，藍白色的站牌和着藍天綠樹，在墨青色的馬路上，異常顯目。

穿着校服紮起馬尾的女孩托着手機，細聲細語地和電話那邊的人講話。

“你好，我是喬小凝，今天……嗯對，我今天有時間……不太忙嗎……好，好的，謝謝您。麻煩了。”

女孩結束通話，将手機裝進自己兜裏，眼中的晶亮随之熄滅了半分。

她雙肩承受着書包的重量，已經不是第一次覺得被壓得喘不過氣了，但這次這種胸悶的感覺卻比以往每次都要強烈。

喬小凝不懂自己這兩天是不是運氣不太好，總是莫名其妙便招惹上一些麻煩。

她想起很久之前自己看過的一部電影，電影女主十分喪，因為她身後背着一只衰神。

那種倒黴不斷的窘迫樣子，和她多麽相似。

只是電影的女主終究比她好過，別人只倒黴一陣子就好，而她，卻不曾記得自己有過幸運的時刻。

她望着遠處的天空。

天很藍很大，雲很白很安靜。

馬路上白色的圍欄映在藏青色上面，一切都美好的如同漫畫裏畫的模樣。

可她，卻一片迷茫和慌亂。

腳上帶着黃色痕跡的帆布鞋和褪色的書包，讓她和鱗次梓比的城市格格不入。

女孩用那雙充滿了失落的眼睛安靜打量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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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周圍走過的每個人。

然後發覺似乎大家嘴上都帶着笑意和幸福甜蜜。

只有她，深深絕望。

大家都是彩色的，而她卻是黑白的。

就在女孩陷入深深自卑中，痛苦的快要哭出來時，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喬小凝愣了下，拿出手機望着上面的陌生號碼。

頓了頓，趕忙壓下喉間的苦澀哽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接通：“你好？”

“小矮子，公交站牌那個是不是你？”

電話裏的聲音肆意傳來，帶着戲谑與逗弄。

喬小凝聽到這個聲音，一愣，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拿到自己聯系方式的。

她雙手輕輕捧着手機，眼睛無措地向四周找了找，卻沒看到熟悉身影。

遲疑道：“是馮河同學嗎？”

“不錯，還能聽出小爺的聲音。”馮河望着馬路邊乖巧聽電話的女孩，看了看時間，繼續：“現在都五點半了，你确定自己六點之前能到我家嗎，喬小凝同學？”

電話那邊似是呆住了，好一會兒才有回應。

“去、去你家……你不是已經跟彭老師說……”

“哦，我說什麽了？”馮河慵懶地靠在車後座，打斷女孩期期艾艾的話語。

喬小凝被他蠻橫的态度搞得一滞，嘴巴張張合合，最終還是蔫蔫閉上了嘴。

他側頭瞧着站牌後那個單薄瘦削的背影，心中泛起一波不知名的情緒。

對方一向乖的厲害，連接個電話都要用雙手捧着。

是他十分不屑與接觸的好學生模樣。

可剛剛那個人傻傻站在原地，一會兒擡頭望向遠處天際，一會兒又低頭望向自己雙腳的失落小模樣，實在是可憐的招人。

他就這麽一直瞧着，命令司機将車停在路旁。

直到覺得再這麽下去，小矮子大概又要紅着眼眶吧嗒吧嗒掉眼淚了，這才鬼迷心竅的，撥出了這個電話。

果然電話剛接通，對方帶着哭腔的聲音便清晰傳來。

喊得還是他的名字。

真是，要了命了。

他看着那個低頭站在原地的小人兒，對着電話道：“在那呆着別動。”

然後挂了電話，轉頭看向司機：“去前面的公交站。”

…

擺滿了一整面牆吉他的房間內，點綴着明亮的燈光。限量版球鞋在鞋架上不聲不響，寬大的書桌的角落裏陳列着臺式水果機，彎曲的超大液晶顯示器被襯的嬌小可憐。

喬小凝将課本攤開在少年面前，指着上面的化學式，“這個是我們今天在學校剛複習到的，你還有印象嗎？”

少年看着那串英文字母與數字角标結合的東西，頓時頭大，下意識想要去摸自己的手機。

他煩的厲害，解鎖手機屏幕，在上面來回滑動。

不置一詞。

喬小凝望着他充滿排斥的側臉，将課本又推過去一點，知道什麽東西都不會一蹴而就。

她将那列式子謄寫在草稿紙上，腰身挺得直直的，微微側着臉，頭發滑下肩頭，将細長白皙的頸子露出來。

明亮的燈光打上去，映得少女耐心又溫柔。

手上的字随着靈巧的滑動，在紙上一個個開出花來，整齊又悅目。

喬小凝指着上面的化學名詞，一個一個地念給他聽，“第一個讀作碳酸鈣，右邊的是碳酸根，左邊是鈣，合在一起就是碳酸鈣。”

她看少年的眼睛依然流連在手機上，不肯瞧他，便只好另尋他法，“你瞧，這個東西很有意思的，你家大廳鋪的那一整塊大理石，就是它哦！”

馮河一怔，滑動在屏幕上的手指微頓，瞥她：“那我屋裏鋪的地板的成分是什麽？”

喬小凝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她家裏沒有鋪過地板，課本上也沒有介紹過這個東西，所以她并不太了解地板的原材料是什麽。

可對方好不容易起了點學習興趣……

女孩仔細思索了一下才小心開口：“地板如果是木頭做成的話，那就是天然的高分子原材料——多糖。”

“多糖？”馮河瞥了一眼他家的鋪在地上的那一塊塊小玩意兒，眼中的驚詫沒有絲毫掩蓋的意思。

他恍然大悟，輕聲感嘆：“難怪小白那麽喜歡啃地板！”

尤其是小家夥小的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把地板啃的坑坑窪窪、斑駁一片。

這特麽竟然是糖做的。

“不、不是，”喬小凝聽他誤會了，立即手忙腳亂地解釋，“多糖和糖不是指同一個東西。”

“你在說什麽？”馮河再次震驚了，他挑起眉毛，滿臉同情地看向手誤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的女孩：“你學習學傻了吧。”

“……”喬小凝看着少年眼中厚重的憐憫與同情，第一次産生互相交流竟然會這麽累的感覺。

……

兩個月過去，草長莺飛。河邊的垂柳伸展、撫平了嫩芽上的皺褶，長出肥厚的葉子，在陽光的照拂下，随風搖曳，勾出一片妖嬈倩影。

喬小凝站在河堤處望着河水。

被風吹皺的河面灑下一片夕陽，波光粼粼。

好似天上的仙子不小心打翻了珍珠盤，全部墜落至此。

美的璀璨奪目。

盛夏的空氣灼熱，放學時間圖書館附近已經沒有幾個人影。

她背着背包站在柳樹遮蓋的陰涼處，耐心等候。

“喬小凝，你怎麽還沒回家？”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爽朗的男聲，透過長長的道路，穿過幢幢教室，直奔她而來。

樹蔭下的女孩轉頭望過去，風輕輕一吹，她趕忙伸手壓住頭發，避免它們太過肆意。

“我在這邊等人。”喬小凝看着三兩步跑到自己面前的徐徹，唇邊托起一抹禮貌的笑，“你怎麽也沒走？”

徐徹一聽這個，陽光明媚的臉上立馬染上點點灰敗：“你不知道……有個兇殘的老女人想不開，非要來圖書館借什麽泰戈爾詩集……打又打不過，只能陪着她啊。”

喬小凝被他這幅“向大佬低頭”的無奈表情逗得咯咯直笑，她擡起瘦削白皙的手臂，用手輕掩雙唇。

發自內心道：“你和劉曉冉的感情真好。”

她很羨慕劉曉冉，能有徐徹一直陪伴在她左右，像個哥哥。

也很羨慕他們之間的友誼。

再怎麽過分的放肆的玩笑和打鬧，都知道對方不會生氣。

其實偶爾她也會羨慕劉賢，羨慕馮河，羨慕許鶴，羨慕吳子翎。

就好像……周圍每個人都比她活的要輕松、恣意，帶着青春特有的色彩。

赤橙黃綠青藍紫，鮮豔又醒目。

不用承受那麽多的沉重現實。

他們都是有人保護的孩子。

不像她。

她剛想到這，便聽到一聲響徹天際的呼喚：“徐徹！你又亂跑，我不是跟你說在那邊等着了嗎？！”

女孩子生起氣來的聲音十分獨特，埋怨中還帶着三分嬌憨和任性。

聽在人的耳朵裏，一陣舒暢愉悅。

逼得人只能繳械投降，低頭道歉。

徐徹和喬小凝聽見動靜，齊齊轉頭看向穿着粉紅短袖，正大步跑過來的劉曉冉。

夕陽下的女孩背着黃色書包，短發被風掀起，在空中愉快的跳躍，懷中抱着的兩本書封面十分考究、文藝。

女孩跑了幾步又瞧見了喬小凝，隔着老遠，大力在空中揮舞手臂沖她喊，“小凝小凝！你也在啊！！”

喬小凝笑着回應，也向劉曉冉揮了揮手臂。

她看向身邊的少年，映着一池被夕陽照耀的碧波，溫聲道：“你等的人來了。”

劉曉冉跑到他們身邊，噘着嘴便給了徐徹一腳，看他抱着腿單腳跳來跳去的滑稽模樣，輕哼一聲。

“讓你亂跑！”

“我靠，劉曉冉！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在家練金剛腿了！！”徐徹抱着腿蹦到一旁，表情虛脫地靠在柳樹上，“完了完了，這條腿算是廢了。”

劉曉冉聞言，氣的又要踢他，嘴角的笑卻怎麽都遮不住，“徐徹，你怎麽這麽讨厭！”

徐徹趕忙閃過了這一腳，“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劉曉冉嬌嗔地橫了徐徹一眼，不再理他，轉臉望向喬小凝，“小凝，你也來圖書館借書嗎？”

喬小凝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然而在對方那雙眼睛地注視下，根本撒不了謊，她抿了抿唇：“我在這邊等人。”

“等人？誰啊？”劉曉冉追問，一臉純真。

喬小凝聞言眼神立即閃躲了一下，她捉摸不透馮河的想法，不确定對方究竟願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他們補習時間已經有兩個月，每次在學校見面卻都像是陌生人，不打招呼，也沒有過眼神交流。

所以這樣看來，對方應該是不願意和她産生交集吧。

遲疑了許久，喬小凝才倉惶開口：“彭、彭老師說今天放學讓我在這邊等他一下……”

徐徹和劉曉冉沒有多想，只是一聽到彭校的名頭，便趕忙戰戰兢兢地與喬小凝道別。

喬小凝目送兩人，望着夕陽下小路上打鬧的少年少女，眼含傾羨。

真好。

女孩垂眸收回視線，輕輕一轉頭，卻不期然地對上了一雙冰冷的眸子。

她被那裏面刺骨的寒意瞧的一滞，抓着書包帶的手猛然僵住。

好一會兒，喬小凝才緩過神來，勾起唇邊笑意望向橋上的少年：“打掃完衛生了？”

誰知橋上的少年聽到這話，卻轉身就走，沒有一點遲疑。

也沒有任何解釋的話語。

白色T恤從橋上穿過，被風吹得微微鼓起，像是個氫氣球。

喬小凝不知道他怎麽了，趕忙追過去。

“馮河？馮河……怎、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馮河……等等我……”

“馮河，到底怎麽了？別不講話好不好？”

別不講話好不好，她會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