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罪孽深重 (1)
沈浮橋一路吻上去, 寧逾單薄的胸口,漂亮的鎖骨和脆弱的咽喉,通通在他唇下染上隐暧的緋紅。
而寧逾沉浸在失真的眩暈感中, 只覺得顱內轟鳴,血氣騰湧。
沈浮橋最終停留在寧逾因為過分緊張而抿緊的唇邊, 無聲逡巡了片刻, 像是某種犬類動物輕嗅着爪下的獵物。
寧逾藍色的星眸像是被熱霧氤氲而濕,他輕輕喘息了一聲,緩緩閉上眼。
沈浮橋不知道從哪裏聽說過……男孩子閉眼是在索吻。
寧逾此時薄唇微啓,從他這個角度和距離能清楚地看見他的貝齒和軟舌, 完全沒有設防, 是明晃晃的誘惑和邀請。
沈浮橋病弱生疼的心髒如擂鼓般重錘。
他不想再忍,也忍不了了。
就讓他短暫地擁有一次, 美麗高貴的天鵝。
…
那個吻很深, 很兇, 是不符合沈浮橋氣質的粗暴,哪怕是不需要多少氧氣都能存活的鲛人, 都在他發狂般的攫取中感到窒息。
寧逾甘甜的血液在兩人的唇齒間交纏,帶着某種孤注一擲的恐懼和悲哀。
沈浮橋甚至痛到流淚。
把被吻到頭腦發暈的寧逾吓得更呆了,他狠下心推開沈浮橋,先努力平複了一會兒呼吸, 才盯着沈浮橋愣愣地問道:
“哥哥……你、你……親我這麽難受嗎?”
沈浮橋握住他抵在自己胸口的手,笑得有些慘淡:“阿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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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逾輕輕應了一聲, 思索了片刻, 傾身湊上前,想要将他臉上的淚吻去。
哥哥看起來很需要安慰。
但沈浮橋卻只是擡手遮住了他輕微紅腫的唇,眸底染上笑意:“做什麽……想占我便宜?”
眼前人懵了一下, 顯得有些呆呆的可愛,一下子戳中了沈浮橋的心。
寧逾自覺被嘲笑了,氣郁地抱住了沈浮橋的肩頸,下巴蹭在他的頸窩:“我不喜歡哥哥了。”
“但是我好喜歡阿寧,怎麽辦啊?”沈浮橋低頭深嗅着寧逾身上的海潮氣息,他啞聲地問,又像是不需要答案。
“……真的嗎?”
“千真萬确。”
“我才不信。”寧逾朝着沈浮橋的後頸微涼吐息,“除非哥哥親我一下。”
沈浮橋被麻了一下,深覺再這樣下去恐怕得出危險,于是撤身擡手抵開了寧逾的腦袋,溫聲告誡:“好好說話。”
“哼。”
“哼哼唧唧的,你是奶貓嗎?”
沈浮橋輕輕擡手将他鬓邊的發绾至耳鳍之後,寧逾漂亮的側臉線條便展露無遺,方才眼尾留下的紅還未褪去,顧盼之間神情顯得生動。
真好看。
寧逾微微偏頭咬住了他的指尖,半眯着藍眸看着他,軟舌輕輕滑過,留下一陣若有若無的濕意。
“安分一點。”沈浮橋抽出手,曲指彈了彈寧逾的額頭,“這進展太快了。”
已經很輕了,但還是留下了一道明顯的紅痕。
寧逾失望地黯了黯眸:“哪裏快了?”
話雖這麽說,但其實他也有些疑惑沈浮橋為什麽态度轉變得這麽快。剛剛他喂雞的時候還對他處處避嫌愛搭不理,這才過多久,就說好喜歡自己。
還吻得那麽狠。
但是他最終沒有問出口。
也許是潛意識裏在逃避,敏感的洞察力像是已經摸索到不幸的谶言,答案或許會澆滅他的高興,他不想聽。
也許只是他的膽量在沈浮橋那裏已經被磨成了微小的浮塵,被風一吹就會破碎。
他不敢聽。
“好了,我去洗碗。”沈浮橋将寧逾攔腰抱起來,冰涼的魚鱗和微冷的皮膚在他手中變得溫熱,寧逾順從地摟住他的後頸,将臉貼上他的胸口。
他俯身将寧逾慢慢放進水裏,離開時頓了頓,又輕輕在他緋紅的唇上啄了一口,一觸即分,帶着些溫存的意思。
卻意外地比深吻更令寧逾臉紅。
“哥哥……”
他抱住沈浮橋不撒手,像是上瘾般湊過來,在沈浮橋蒼白的薄唇上重重地親了一下,發出“啵”的一聲。
兩個人都懵了一瞬。
沈浮橋可以躲,但他沒有。
他看着寧逾如願以償的甜蜜笑容,心裏的負罪感忽輕忽重,肆意拉扯。
“阿寧。”沈浮橋難以控制地喚了一聲,強忍住力氣,将他按進自己懷裏,偏頭吻了吻他柔軟的發旋。
企圖用寧逾來填補自己殘破的心。
對不起。
“哥哥不要叫我叫得像吊喪一樣行嗎?”寧逾郁悶開口,“被你多叫幾次我都得折壽。”
“……對不起。”
寧逾蹙了蹙眉。
“我才不要你的道歉。”他輕輕嗅着沈浮橋身上濃重的藥味,慢慢正色道,“跟我回南海,好不好?”
“我出不了遠門。”沈浮橋無奈地嘆了聲,“這副軀體經不起舟車勞頓的折騰,就算勉強到了南海,萬一屆時還水土不服,豈不是一不小心便一命嗚呼?”
“呸呸呸。”寧逾沉了臉,很不高興,“這種話能亂說嗎?哥哥再說我要生氣了,不去便不去,說這些不吉利的做什麽?”
“小迷信。”沈浮橋見寧逾語氣不穩,隐隐有着急的勢頭,于是拍了拍他的背,寬慰道,“生死有命,強求不得。”
“我偏要強求。”寧逾惡狠狠地在沈浮橋肩上咬了一口,看着兇,卻連尖牙都沒露出來,不痛不癢的。
“哥哥就算是到了黃泉路,阿寧也會在閻王陰差手裏把你救回來的。哥哥生是阿寧的人,死了也是阿寧的鬼,誰都別想把哥哥搶走。”
“哪怕是哥哥自己此刻說要走也是不行的,哥哥後悔也是沒用的,我不允許,我不同意!”
寧逾越說越激動,話到最後甚至破了音,言語間帶着不容辯駁的強硬和任性。
鲛人的占有欲天生強烈,寧逾更是如此。
前世未曾擁有過的溫暖和悸動,因為僅此一份而顯得愈發貴重,比起海底最绮麗的寶石更是鳳毛麟角,寧逾會把他牢牢地抓在自己手裏,日夜看守,時時珍惜。
絕對不會讓別人有任何可趁之機,更不會讓沈浮橋有任何反悔的可能。
若他執迷不悟,非要做一個負心漢,他便會把他圈死在自己懷裏,死也要死在一起。
…
沈浮橋垂眸洗着碗,寧逾那一大段話一直萦繞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是不是大錯特錯了……寧逾根本就不該招惹?
他看起來認真得過分。
萬一之後忘不了怎麽辦?
沈浮橋蹙眉抿唇,想得出了神。手上的瓷盤沒留意便滑了下去,猝然在地板上清脆地炸裂而開,還沾染着水花的碎片濺了一地。
盥洗室也響起一陣水花聲,寧逾冷質的聲線随之傳來:“哥哥,怎麽了?”
沈浮橋卻沒有應聲。
“……哥哥!”
沈浮橋才隐隐聽見寧逾的聲音。
“怎麽了?”他走出廚房,拉開了盥洗室的門,看着寧逾擔憂道,“出什麽事了嗎?”
“哥哥……你、你流血了……”
沈浮橋這才怔怔地朝下望了一眼。
鋒利的碎瓷片細細密密地紮進了薄靴,鮮血汩汩地從靴底溢出來,在原地已經積起小小的一灘。
他已經感受不到痛了。
這意味着……他能陪寧逾的時間又短了些。
沈浮橋輕輕嘆了聲,收回目光時寧逾已經近在眼前。
他将雙腿變了回來,雙眸泛紅,急急地蹲下去想用妖力給沈浮橋治傷。
卻被沈浮橋撈了起來。
“別逞能。”沈浮橋肅聲道,“你今天狀态很不好,不要亂來。”
“你也看到了,哥哥感受不到痛,不用浪費。”
寧逾身上還帶着未幹的水,沈浮橋抱時濡濕了袖袍和衣襟:“你現在變回去,我抱你回水裏。”
懷裏人卻極其不配合,直接冷了臉。
“什麽叫浪費?”寧逾抱住沈浮橋過分瘦削的腰,硌手的感覺讓他心中大痛,“沈浮橋,你是不是傻?”
寧逾很少對沈浮橋說重話。
他乖軟慣了,沈浮橋都快忘了這個人原本的性格。
在這愣神的一瞬間,寧逾便屈膝将他抵倒,推按在盥洗室的門框邊,伸手為他脫了靴,妖力便從指尖湧入血肉模糊的傷口。
暗紅的,柔軟的,就像他垂落在身上的長發。
“……多謝。”
寧逾擡眸瞪了他一眼,顯然是還沒消氣。
他等了一會兒,發現沈浮橋還沒來哄他,便暗自蔫了,不情不願地蹭過去,撲到沈浮橋懷裏。
卻很小心地,用膝蓋承了力,沒有壓着他。
“冷嗎?”
沈浮橋擡手覆上寧逾的背脊,天青色的袍袖搭了上去,然而那之下還有很長一部分遮掩不住,露出飽滿勻稱的弧度。
他撇開眼,一只手撐起身體,另一只手抱住寧逾,待兩人站好後便将外袍脫了下來,動作輕柔地搭在寧逾身上,認真地給他系了系衣帶,最後将他的長發從外袍裏緩緩撥出來。
“阿寧在生氣嗎?”
寧逾抿緊唇線,不回答他。
“好罷。”沈浮橋有些頭疼,“那乖一點,回水裏去好不好?”
“我憑什麽聽你的話?”
“啊……這才在一起多久啊,阿寧就對我發脾氣了,還說不需要磨合,我看明明問題很大。”
寧逾氣極反笑:“那不都是哥哥你的問題嗎?我對哥哥還不夠好嗎?我在哥哥面前還不夠乖嗎?!”
“沒說是你的問題。”沈浮橋屈起指節蹭了蹭他鴉色的長睫,順帶着滑過他急紅的眼尾,無聲安撫着。
“是我的問題。”
寧逾像貓一樣追逐着沈浮橋的指節,總給沈浮橋一種過分黏人的負累。
以他的身份和血脈,注定不該成為一只黏人的小貓咪。他注定是海底的王,是南海生靈的主宰和祈望,肩負着重振南海盛況的重任。
卻因為他的一己私欲,暫時留在了山林裏。
何其有罪。
“……我有點事需要出去一趟,你是想到榻上休息還是回到水裏?”
寧逾皺眉:“哥哥要去哪裏?”
“這還沒過門呢,我便連私人空間都沒有了嗎?”
寧逾知道他在搪塞自己,耳鳍卻還是忍不住紅了,他胡亂抓了抓頭發,不想讓沈浮橋看出他的悸動。
因為一句話耳鳍燙成這樣,太羞恥了。
“那哥哥什麽時候回來,這總能說吧?”
沈浮橋沉吟片刻:“大概一個時辰之後罷。若是遲了些也不必來尋我,不必太過擔心,可能只是我腳程慢,耽誤了歸期。”
寧逾不樂意了,握住沈浮橋的手不舍地摩挲,服軟道:“不可以帶我一起去嗎?哥哥,下山很危險的,山裏更是野獸出沒……我不放心。”
“阿寧這樣說話,讓我有一種吃軟飯的嫌疑。”
“什麽叫……吃軟飯?”寧逾發現沈浮橋經常說一些他從未聽過的話,不免有些疑惑,又竭力想跟上他的思路,于是牽強道,“白米飯煮太軟了确實不好吃,但哥哥熬的香菇瘦肉粥很好喝,我喜歡軟一點的。”
沈浮橋淡淡地笑了笑,動了動手腕與寧逾十指相扣,解釋道:“大概意思就是說相公靠娘子養着,被娘子保護着,事事依着娘子的心思。”
寧逾似懂非懂地唔了一聲,自以為是地糾正道:“那吃軟飯的不該是我嗎?”
“我靠哥哥養着,被哥哥保護着,事事依着哥哥的心思。”
寧逾比沈浮橋略低兩寸,湊得太近時沈浮橋看他不得不垂下眸去,眉眼微斂的神态像是透露着寵溺。
“哥哥……我的心跳得好快,我想吻你。”
沈浮橋低頭輕啄了一下寧逾的唇,算作對他誠實的獎勵。
“我還想……”
“不許想了。”沈浮橋無奈地伸手捂住,肅聲道,“再這樣沒完沒了地親下去,我待會兒說不定得趕夜路回來。”
寧逾踮起的腳又放下了,腳踝上那圈瑩藍倏然黯了黯,神色恹恹:“真的不帶我去嗎?”
“聽話一點,以後有機會帶你出去玩。”
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兩人溫存片刻,又纏着耳鬓厮磨了一會兒,沈浮橋才得以脫身。
所謂甜蜜的負擔,他也算感受過了。
…
沈浮橋沒有下山,而是循着盤旋的山路,艱難地找到了雨霖山東南極的第二棵松樹。
阮白也給他留了信。
出門前随便披上的外袍此刻被大風刮得獵獵作響,他的身體有些支撐不住,沿途趔趄了好幾次,每每都是差一點摔下去。
運氣倒比以前好多了。
沈浮橋暗暗自嘲 。
在樹樁邊打坐的阮白耳朵動了動,顫了顫雪色睫毛便輕輕睜開了雙眼,血色瞳孔暗藏疑惑。
今天是什麽特殊日子?
他這裏是什麽風水寶地嗎?一個兩個上趕着來?
阮白雖然心裏這麽想着,但動作卻不磨蹭,臉上依舊浮起微笑,起身朝沈浮橋走去:“沈兄,好久不見——”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怔了怔,看着沈浮橋慘白憔悴的臉色有些語塞,內心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卻又無從說起。
他自然是希望山神能早日歸來的,這具肉身一死,待神魂重回天際,天道便會降下原本的神軀,雨霖山也會回到當初。
他們已經等太久了。
雨霖山浮在三千大千世間輪回轉世重生之外,這是長別後他見到的第二個沈浮橋。
第一個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不過那是個冒牌貨,不知道出于什麽緣由頂了張和山神一模一樣的臉和姓名,但魂體沒有靈力,根本無法為雨霖山提供任何滋養。
阮白敲開門只看見那雙驚異又貪婪的眼睛,略一失望,便出手抹去了他的記憶。
也是,八苦之劫,哪有那麽快回來?
後面的事他便沒有再關注過,他很忙,而且只是沈岚座下的一只小白兔,天資愚鈍,日日被神力熏染才得以修煉化形。
和楚憐一同守護着這座神山,實在是力薄才疏,每日妖力入不敷出,卻還是沒能阻止山體衰頹的态勢。
還好……在徹底崩潰之前,他們的神明即将回歸。盡管還未徹底恢複,但只要魂體在此,雨霖山山靈便不會枯竭,加之那條癡情鲛人的支持,情況已然好轉了不少。
只是苦了這具肉身,必須承受魂體滋養山靈帶來的病弱痛楚。
但這也是八苦之一,神靈不得不渡的劫。
阮白低低嘆了聲,望向沈浮橋的眼神充滿了懷念,還有一絲深藏于眸底的敬畏。
山神慈悲,護佑山中衆生,卻從不以高位者自居,對所有生靈溫柔以待,以友人相稱。
在他們心中,卻是比日月更加神聖的存在。
“我今日來,是有一事相求。”
沈浮橋微微俯身行了一禮,被阮白側身避過了。
“……有何事但說無妨,沈兄同我不必如此客氣。”
好險。
“那我便直說了。”沈浮橋溫聲道,“我大抵後日會出一趟遠門,但家中有條鲛人,你也見過了,叫寧逾。”
阮白點了點頭,心裏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想麻煩閣下幫忙照顧一下。”
沈浮橋很少有不得不請人幫忙的時候,他性格說不上孤僻,但和他人只有必要的相處。
但這次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他不知道這座山離京城有多遠,也不知道寧逾的狀态穩不穩定。寧逾嬌氣,他卻沒有足夠的條件讓他免受勞頓之苦,更何況要是在人多的地方突然變出魚尾,他也不敢保證自己真的能護下他。
他能為寧逾做的太少了。
少得可憐。
“他不會做飯,但胃口有些大,我怕提前做好的食物他一頓吃完了,後面便只能挨餓。”
“閣下不必時時照看着他,只需要每天給他換一次水就行了,在盥洗室暗格第二層有一壇細鹽,每次加幾勺便好了。”
“他很好養,平日裏很溫順,但是千萬記得不要摸他的尾巴,否則情況可能會非常糟糕。”
沈浮橋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阮白卻一直沒有應聲。
他望着沈浮橋有些難以置信地眯了眯眸,花牌耳飾在風中搖曳,顯出無聲的傷感。
原來愛別離苦在這裏。
不過話說回來,那鲛人的動作也太快了,這才多少日子,山神都為他傾心。
還好養……溫順……這話說出來,也只有沈浮橋自己相信。
“沈兄出遠門,同那條鲛人說了嗎?”阮白不多問別的,只是指出這一點,“屆時他抵觸我,我又該如何說呢?”
沈浮橋沉默了一會兒,嘆聲道:“還未來得及說。”
“那我猜測他應當不會配合。”
沈浮橋不得不承認阮白猜得對,他必須得找個合适的理由,否則寧逾一定會鬧,發脾氣還好說,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什麽意外,他真是萬死難逃其咎。
他沉吟片刻,最終緩聲道:“我可能無法提前跟他溝通……如果他知道我出遠門,大抵是說什麽都要跟着。”
阮白點了點頭:“沈兄想不辭而別,當心縱火燒身。”
“……”
“沒那麽誇張。”沈浮橋不知道是在勸說阮白還是在勸說自己,扶額深深嘆息,“屆時你便說我被強行召回了本家,不允許帶任何外氏人回府,不日便歸,讓他不必擔憂。”
阮白下意識想說是,話到嘴邊硬生生改口,輕聲道了句:“好。但若他發起狂來,我可不保證能控制得了。”
“……多謝。”沈浮橋深覺大恩無以為報,身上唯一有點價值的東西他卻沒辦法給阮白,那據他爺爺說是一枚伴生玉,他從小戴到大,除沐浴外不曾片刻離身。
他已經準備送給寧逾了。
“若我還有命回來,這殘廢身軀,供閣下驅使。”
他說得嚴肅有認真,話裏的每一個字都讓阮白膽戰心驚。
有命回來……
這是托孀的意思啊。
可怕。
還驅使山神……阮白修煉千年,自覺還沒那能耐,即使現在姑且有那能耐也沒那膽子。
他強笑着擺了擺手,雪白的錦袖輕輕擺動:“舉手之勞而已,不必挂念。沈兄若是有心,最好還是提前跟那鲛人暗示一下,以免到時候他情緒突然爆發,多生事端。”
最重要的是那鲛人的血海藤着實厲害,不受控制的時候可能得把山給掀了,雨霖山這才剛剛緩過一口氣來,哪裏受得了那般災難?
“這個我明白。”沈浮橋溫聲答應,病恹恹的眉眼間透露出某種難以克制的情愫,“我也不可能真這麽灑脫地一走了之。”
那麽好的寧逾,任誰也舍不得。
…
沈浮橋辭謝過阮白,沿着來路返回半山腰的木屋。
此刻鴉聲長絕,山岚狂起,吹起林間枯黃的落葉,漫天蕭瑟地垂落,凄涼得像是一曲哀歌。
沈浮橋行于崎岖山路,墨色長發在風中拂動,發間簡單的素木簪滑落而下,墜落進茂盛的蓬草堆中,顏色相仿,有些難以尋找。
沈浮橋俯身搜尋了片刻,木簪沒找到,倒是在草叢中無意中撿到了一塊玄色的鱗狀物,很大,很堅硬,沈浮橋指尖剛觸上時耳邊仿佛出現了一聲清越茫遠的低吟,帶着某種強勢的威壓。
奇怪的東西。
沈浮橋潛意識裏察覺到這物件并非凡物,聯想起寧逾胸口那塊瑩藍色的漂亮逆鱗,便将其收了起來,打算回去讓寧逾看看有沒有用。
若是對他日後的血脈覺醒有幫助便再好不過了。
那塊草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沈浮橋找了一會兒,沒多久也将木簪找了回來,重新半绾了發,便繼續踏上歸路。
好不容易回到屋前,卻見菜畦裏一片狼藉,昨日換下來的衣服沈浮橋還沒來得及洗,此刻卻濕淋淋地晾在竹竿上。
沈浮橋眼皮不可抑制地跳了跳,起初有些慌亂的心情随着他進屋的腳步逐漸變得麻木。
木板地到處都是沾水的腳印,明間的桌椅全部映着粼粼水光,他偏頭向卧室看了一眼,果然——奇亂無比。
他大概能猜出是寧逾做了家務。
可是這也太誇張了些。
算了……先把人找到再說。
“阿寧,你在哪兒?”
沈浮橋一邊往盥洗室走,一邊出聲問道。
廚房裏卻傳來一陣哐當的聲響。
應當是鍋碗瓢盆相撞。
緊接着是一陣腳步聲,很匆忙似的,咚咚咚地往門口跑。
“哥哥,你回來了?”
他看過去,寧逾正扒着門框露出一個腦袋看着他,語氣天真又無辜,但細聽卻有些心虛。
沈浮橋沒忍住輕輕挑了挑眉。
“在做什麽呢?”
“阿寧想為哥哥做飯,但是……”
不必他把後面的話說出來,碗盤狼藉的廚房便映入眼簾,沈浮橋分類放好的瓜果蔬菜被弄得一片淩亂,調料盤被直接打翻,砧板上的蘿蔔被削成細小的一截。
地上全濕了,也不知道他是在做飯還是在洗地。
沈浮橋胸口升起一股郁結,拿這場景有些頭疼,目光收回落到寧逾身上時,那股郁結又無奈散去。
“以後別再做飯了。”沈浮橋将寧逾從門後拉出來,溫聲道。
他身上還只穿着沈浮橋的外袍,由于過分寬大,痕跡未褪的鎖骨清楚地顯露出來,之下的光景隐隐綽綽地晃。他腰間圍上了平時沈浮橋做飯系的圍裙,被鮮血不止的指尖染上了斑斑血跡。
“……怎麽回事?”
沈浮橋擡起寧逾的指節,眉峰深深蹙起。
切菜切的?
他下意識去暗格裏拿繃帶和草藥,卻想起之前寧逾諸多次受傷的經歷,稍作猶豫,便将寧逾勻稱修長的指節含進了口中。
腥甜。
寧逾的指尖難以抑制地縮了縮,整張漂亮精致的臉騰地燒了起來,連帶着耳鳍都漫上秾麗的緋色。
“哥哥……你不生氣嗎?”
沈浮橋沒應聲,直到那滲血處結出淡淡的薄痂,才握住寧逾的手腕将指節緩緩抽出來,拿出手帕認真仔細地給他擦幹淨。
“阿寧為了給我做飯受傷,我還要生阿寧的氣……在阿寧心裏我就是這麽不講道理的人麽?”沈浮橋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環過寧逾的腰想要把圍裙給解下來,但身後卻被寧逾打上了死結。
“……”
傻魚不會系腰帶。
寧逾像是被沈浮橋揶揄的眼神戳到了痛處,着急解釋:“我、我是因為……想給哥哥做一輩子的飯。”
聽他說一輩子,沈浮橋的心難以自制地沉了沉。
他的一輩子和寧逾的一輩子……差太多了。
沈浮橋哽下痛息,強裝戲谑道:“那還是算了——阿寧是想餓死自己還是餓死我?”
寧逾下意識反駁,但環視了一圈廚房的“盛況”,還是讪讪閉了嘴。
看起來像一只淋了雨的小貓,失落又郁悶。
“好了,你先去外面歇一歇,我把這裏收拾一下。”
他擡手撫了撫寧逾緋紅的臉頰,指節滑過他冷厲的下颔線,給這只小貓順了順毛。
寧逾半眯起眸輕輕地蹭,上前一步踮起腳向沈浮橋緩緩湊近,微涼的氣息撲在沈浮橋唇邊,卻又若即若離,不完全貼上去。
沈浮橋還沒木讷到這都不懂的地步。
無論是不是一時沖動,不可否認的是,他已經越了界,逾了矩,犯了罪,再忍耐也沒有意義。
他自暴自棄般擡了擡寧逾的腰,把他按進懷裏後微微低頭,深深吻了下去。
…
用還沒被寧逾用完的蘿蔔簡單地做了些胡蘿蔔酥後,沈浮橋又熬了些紅棗銀耳湯,本來想的是等冷卻一會兒再喝,一個不小心就讓寧逾喝了一半。
“好燙好燙。”
寧逾湊過來抱怨,蹙眉吐舌,哭喪着臉。
沈浮橋看着他被燙紅的舌尖有些心疼:“誰讓你那麽心急,才剛剛熬好肯定燙啊。”
“我平日裏是虐待你了嗎?”
他擱下刻刀、小鑽和玉石,拭了拭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舌尖。
“疼不疼?”
寧逾沒說疼,也沒說不疼,只是沉默着舔了舔沈浮橋的指節,眼睛直勾勾地往沈浮橋眸裏看。
“……別胡鬧。”
沈浮橋收回手,暗暗摩挲了片刻。
确實有點燙。
寧逾也不鬧,只是靠着他坐下來,将腦袋貼在沈浮橋肩上,任憑長長的紅發與沈浮橋的墨發糾纏。
“哥哥在做什麽?”
小桌上各種新奇的工具,寧逾沒怎麽見過,随意拿起一個小圓鋸細細地看。
沈浮橋偏頭垂眸看他,溫聲道:“給你做一個平安扣。”
“平安扣是什麽?”
鲛人和龍有習性相通的地方,都喜歡搜羅寶貝收藏起來,但鲛人天性高傲,收藏了那些金銀珠寶只是扔到自己的巢穴,并不佩戴在身上。
在他們心裏只有自己的鲛鱗才能與其相配,哪怕是海底公認最珍貴的寶石都不可比拟。
很少有鲛人願意自降身份戴別人的東西。
像平安扣這種物件,不夠稀有也沒有用處,他們即使看見了也不會留意。
“護身符的一種罷……只是覺得寓意好,取了平安順遂的願景,正好我手裏有一塊玉,便想着做一塊給你。”
“哥哥與其花時間費心做這種東西,還不如多親親我。”寧逾摸了摸沈浮橋磨紅的指節,心疼道,“我心情越愉悅,妖力恢複得就越快,比什麽平安扣有用多了。”
沈浮橋輕聲笑了笑,擡起另一只手理了理寧逾微亂的發:“你對親吻是有什麽執念嗎?”
“我的執念全系在哥哥身上,不止是親吻,包括撫摸、擁抱……還有交/配,都會讓我心情愉悅。”
這句話槽點太多,沈浮橋一時居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沉默良久,才無奈道:“那種事恐怕是行不太通。”
他們性別撞了。
而寧逾還惦記着之前沈浮橋說自己不舉的事,雖然內心有點失望,但還是很善解人意地安慰:“其實交不交/配也不是很重要,只要哥哥在我身邊便好。”
沈浮橋要是知道他腦袋裏在想些什麽,指不定當場吐血三升撒手人寰。
他一口一個交/配,聽得沈浮橋頭疼,又不太好糾正他,因為他以後若是和其他鲛人成親……用這個詞也不算錯。
思及此,他全身的血液又冷了些。
這塊玉胚已經用無齒鋸和圓鋸切磋過了,沈浮橋琢了一半,上面的魚紋初見雛形。
他松開寧逾的手,重新拿起刻刀将雕紋小心細致地磨深了些,又拿出小錐謹慎穩當地鑽孔。
他動作不緊不慢,看起來氣定神閑游刃有餘,但這其實是他第一次做玉石平安扣,他很緊張。而原胚只有一塊,要是做毀了,他便沒有了能留給寧逾的東西。
寧逾說得沒錯,這平安扣确實是無用之物,但這無用之物,已經是他傾盡一切所可能留下的唯一憑據。
真心深愛的痕跡。
…
不知過了多久,待沈浮橋用精細的木片蘸上寧逾的鲛珠粉末将平安扣抛光之後,山裏的晚霧已經很深了。
秋風又緊了些,吹得落木窗前窗帷獵獵,山風呼嘯而過,在寂靜的林間發出沉悶的回音。
幽幽暝色顯得更加昏暗,空氣中似乎都摻雜着微涼的潮濕,晚鴉飛掠而過,着急歸巢。
山雨欲來。
沈浮橋拆了玉上原本配有的長穗,精心編織了一條草花結,穿過平安扣的中心,收線做成了一枚墜飾。
他收起器具,将平安扣置于桌面,揉了揉自己發酸的手腕,偏頭看了看肩上的寧逾。
還在睡。
沈浮橋就這麽垂眸,靜靜地盯了他一會兒,看着他因為酣睡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小巧挺翹的鼻峰,流暢利落的下颔,神色不太分明。
直到冷風從窗帷門縫處灌進來,吹動了寧逾單薄的衣袍。
他正欲起身将寧逾抱進卧室睡,寧逾的長睫卻突然顫了顫,随後那汪淺藍便惺忪着睜開。
他剛剛睡醒,聲音還有些啞:“哥哥……什麽時辰了?”
“剛至酉時。”
寧逾低低唔了一聲,輕輕蹭了蹭沈浮橋的肩,便又微眯着要閉眼。
沈浮橋沒叫他,只是拿起桌上的平安扣,動作輕柔地系在了寧逾修長白膩的脖頸上,用掌心捂熱了才小心地放進衣襟裏,貼上他光滑的胸膛。
寧逾如有所感,睜眼垂眸愣愣地看了一會兒。
在南海,只有奴隸才會戴這種東西,前世寧逾統治時期廢除了奴隸制,之後便再無人脖頸上戴繩。
但這是哥哥做了一下午的東西……是哥哥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
寧逾神色糾結,睡意也散了個幹淨,靠在沈浮橋肩上悶悶地不出聲。
“……不喜歡嗎?”
沈浮橋見他醒了,臉上卻沒有愉悅的神色,反而蹙眉抿緊了唇,不由得有些緊張。
竟像個第一次給女友送玫瑰的毛頭小子。
沈浮橋冷不防被自己這種想法給驚了一下,緩緩吐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幼稚。
這對于他來說是極其陌生的東西。
又過了好一會兒,寧逾的腦袋才從他肩上慢慢擡起來,淡藍色眼眸裏閃爍着複雜而堅定的光澤。
“哥哥送的什麽阿寧都喜歡。”他神色認真,語氣裏帶着不容置疑和嚴肅,“但有一點我不得不告訴你。”
“棄養是南海最為深重的罪孽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沈浮橋:我 人 傻 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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