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唯一痕跡

他微冷的聲線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憊,語調輕得像是在祈求。

黛眉半斂着,鴉色長睫遮住了蔚藍的大海。

沈浮橋極重地怔了片刻,最後沉沉擡手,将寧逾摟進了懷裏,讓他枕在自己的肩上,像別人安撫小孩一樣輕拍着寧逾單薄的背脊。

寧逾抱起來真的很軟。

尤其是當他沒有力氣,全身都陷在自己懷裏的時候。

這種感覺簡直令人上瘾。

沈浮橋既心悸又心疼,抱着寧逾不敢動,時不時撫一下他垂落的長發,指尖卻忍不住戰栗。

“寧逾……還好嗎?”

寧逾悶悶地嗯了一聲,擡手抱住了沈浮橋的腰。

沈浮橋僵了僵,卻沒有把人推開。

“怎麽突然難受了,可以告訴我嗎?”

他溫聲地哄,這句話問得算是小心翼翼,連他自己都不懂自己為什麽會對寧逾這麽珍重。

不過是一條萍水相逢的魚而已。

寧逾不說話,只是收緊了抱在他腰上的雙手,下巴在他肩窩蹭了蹭,小聲抽起泣來。

“哥哥……”

沈浮橋肩頭濕了,他聽着鲛珠滾落在木質地板的沉悶響動,第一次産生腸斷心折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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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病痛纏身也沒讓他這麽難受過。

“我在。”沈浮橋啞聲道,“我在這裏。”

“你不是想吃清蒸紅鯉嗎?哥哥做好了,在廚房,還熬了你愛喝的綠豆湯。”

“不哭,啊。”

寧逾是越哄越會來事的性子,見沈浮橋吃這一套,頓時嗚咽得更重了。

他也不全然是在騙沈浮橋,他的懷抱太溫暖了,燙着他有些疼,卻又舍不得推開。加上之前消耗了太多妖力,此刻也真的很累。

趁能哭出來的時候多産些鲛珠,對他妖力的補充也有好處。

不過沈浮橋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上鈎了。

寧逾哭得疲倦了,雙腿在沒有足夠妖力的支撐下變回了藍色的尾巴,沈浮橋的眼底像是一瞬間被刺痛了,看着寧逾的尾巴久久沒有出聲。

他說過……會養寧逾直到他把尾巴變回來。

可現在出了意外。

寧逾越來越虛弱了,他需要更強大的人幫助他回去。

那個人不會是他。

沈浮橋心口猝然疼了疼,仿佛被百蟻噬咬,難以忍受,他抱着寧逾就像抱着一團美麗的泡沫,如斷梗浮萍一般,帶着朝不保夕的痛楚。

反正也是最後幾日了,就讓他貪心一回,自私一次。

他願意用所有的來世同最後的逾矩相抵。

命運慣愛捉弄。

偏偏是這時候……他愛上了寧逾。

這條萍水相逢的魚。

愛一個人的感覺……竟是這般令人肝腸寸斷。

“哥哥……你怎麽了?”寧逾敏感地察覺到這具身體輕微的顫抖,帶着哭腔詢問道。

“阿寧。”

寧逾怔住了,沈浮橋低沉溫潤的聲音在他耳廓裏回環萦繞,最後重重炸開,逆鱗下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因為沈浮橋的兩個字,他竟像是變成了一條瀕死的魚。

“你叫我……什麽?”

“別哭。”

寧逾怎麽還哭得下去,他擡起上身,雙手抱住沈浮橋的後頸,直直地看進他深沉的眼睛裏,強勢地,不允許他逃脫似的,啞聲開口。

“你叫我什麽?”

沈浮橋忍着疼伸手撫上他潮濕的臉頰。

寧逾的淚是冷的,臉是冷的,藍眸紅發,長長拖地的漂亮魚尾,這一切無不向他昭示着這個人的歸屬。

“阿寧,別再哭了。”沈浮橋甚至有些哽咽,聲音不可抑制地帶着些喘息,“你再哭下去,我心都快要碎了。”

“……哥哥為了哄我做到這地步嗎?我會當真的。”

“那便當真吧。”沈浮橋撫過他微紅的眼尾,啞聲道,“我都當真了。”

寧逾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他偏頭輕輕蹭沈浮橋的掌心,蹙眉抿唇,依舊是泫然欲泣的模樣,惹得沈浮橋心生憐惜。

“那我此刻向哥哥讨一個吻,哥哥會給我嗎?”

沈浮橋猶豫了。

緊貼着寧逾柔軟臉頰的指節輕輕蜷縮了下,有些不适應似的,但終究沒有抽開。

沈浮橋那一瞬間想了很多,愛與死、痛與悲、遺忘與命運……那些碎片浮光掠影般在他大腦裏一閃而過,留下的只是眼前寧逾過分渴望的眼神。

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但他卻一反往常地,固執地遵循了感性的選擇。

他傾身而上,珍重又疼痛地烙下了一個溫熱的吻,在寧逾的額間,在他的靈魂深處。

阿寧,至少這個吻,不要忘記。

這是我來過這個世界……唯一留下的痕跡。

寧逾變成鲛人形态之後,又回到了原來很不方便的生活模式,尾巴無法長時間離開水,只能待在浴桶等沈浮橋飼養。

但好像……又和以往完全不一樣。

“好吃嗎?”沈浮橋拿起白帕為寧逾拭了拭唇,溫聲問道,“飽了沒?”

寧逾彎眸笑了笑,尾鳍撲了撲水,濺起一陣愉悅的水花。

他都快記不清上次這麽高興是什麽時候了。

手刃血仇,登上王位,生殺予奪,都不曾讓他這麽快樂。

他單單是看着沈浮橋,唇邊的淺笑就沒消下去過。

沈浮橋看着他餍足的表情,也輕輕笑了笑,将他的頭發撥弄了一些到前面來遮住胸口。

他這才發現寧逾的右胸處有一塊鱗片,倒着長的,是比尾鱗更深的蔚藍色。

“要摸一下嗎?”

寧逾見沈浮橋盯着他胸口出了神,心口倏然一陣微麻流過,感覺很微妙。

這個地方原本是不可觸碰的,連別人多看一眼都是冒犯,但如果是沈浮橋的話……

寧逾無聲想着,臉上竟然泛起紅暈。

沈浮橋回過神,擡手撫了撫他微紅的臉頰,溫聲笑道:“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不害臊。”

“我同哥哥為何要害臊?”寧逾覆上沈浮橋的手背,輕輕摩挲,“哥哥,我們何時成親啊?跟我回南海吧,那邊很适合調養。我會為你找到最厲害的郎中,每天用妖力溫養你的身體,我們永遠在一起。”

沈浮橋強迫自己笑出來:“哪有人剛剛談戀愛就要成親的?傻阿寧,這些事以後再說罷。”

“什麽叫談戀愛啊?”

沈浮橋溫聲解釋:“就是兩個人相愛,在一起先磨合一段時間。”

“我和哥哥天造地設,不需要磨合啊。”

寧逾說得理直氣壯,毫不存疑似的。

沈浮橋不知道他從何而來的結論,只是覺得他郁悶的語氣過分可愛,于是抿唇笑了笑,笑着笑着卻突然蹙了眉,跪坐回去捂着胸口重重地咳了起來。

他的肺突然一陣劇烈的疼,連帶着五髒六腑似乎都攪碎在一團,他不得不深深地弓起腰,半披的墨發垂下,遮住了慘白痛苦的臉頰。

“……哥哥?!”寧逾倏然慌了神,他單知道沈浮橋身體不好,但沒想到他已經病到這個地步了。

平時沈浮橋除了臉色難看了些,基本上與正常人無異,甚至還處處照顧着他,每天上山采藥打理菜畦雞圈,從來沒有讓他做過任何事。

他本以為事情沒那麽糟糕……直到鮮血驟然滴落在地板上,發出細微的、難以忽視的聲音。

寧逾不假思索,直接刺出指甲劃破了手腕,将汩汩冒血的腕節抵上沈浮橋的唇,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後腦,強迫他喝下去。

沈浮橋疼得頭暈目眩,在意識崩潰的邊緣被飽含着治愈力的鮮血拉了回來。

……他在喝寧逾的血。

“沈家生了個小吸血鬼,掃把精,看看那家倒黴成什麽樣了,賠上全家就出來這麽個東西,造孽喲!”

“快走快走,別跟天煞孤星一起玩兒!小心他害死你!”

“你們聽說過中文系古文獻學研究生沈浮橋沒有?成績好長得帥,但怎麽來的你們知道嗎?他從小就是吸身邊人氣運長大的!”

……

沈浮橋抿緊了唇,不由分說地将寧逾的手拉開了。他依舊在咳,唇邊的血卻全是寧逾的。

他們說得沒錯。

沈浮橋艱難地爬起來,想去拿暗格裏的繃帶和藥草,寧逾卻以為他生氣了,急急地拉住他的衣袖:“哥哥……我錯了!”

沈浮橋怔愣着偏頭望向他,澀聲開口:“你道什麽歉?”

沈浮橋第一次紅了眼,包括眸底都是一片殘忍的腥紅,他握着寧逾滲血的手腕,卻像是被深重的罪孽灼傷。

“錯的是我……你道什麽歉?”

寧逾一眼就看出他狀态不對勁,像是陷入了某種魇症裏,連帶着眼神都混濁不清。

“我是心甘情願的,哥哥。”他着急地擡手,指腹撫過傷口,原處就剩下淡淡的疤,“而且你看,我自愈能力很好的,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

他還沒說完,沈浮橋便扣住他的腰将他從水裏帶出來,尾巴還留了一截在浴桶裏,半濕的長發鋪了一地。

那片扇狀的瑩藍逆鱗就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展現出來。

沈浮橋按着他的肩俯身而下,墨發垂在寧逾勁窄平坦的腰腹間,有些發癢,但遠遠比不上胸口的悸動。

但寧逾還沒有被眼前的一切完全沖昏頭腦,他在沈浮橋吻上去之前伸手抵住了沈浮橋的額頭,先艱難地喘息了一聲,才啞聲問道。

“哥哥,還認得我是誰嗎?”

沈浮橋向上擡眸的瞬間有種野獸的兇性,想要将他吞吃入腹的殘忍,卻像是錯覺般,很快便消失不見。

那兩個字吐出來,像是瀝盡了他全身的血液,耗盡了他畢生的真心。

“……阿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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