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泥潭深陷

是夜,  雨霖山風雨大作。

天邊不時裂過慘白的閃電,随後沉雷悶響,爆破聲驚。狂風挾卷驟雨摧枯拉朽,  草木零落,山鳥不鳴。

這是沈浮橋穿過來後,  山裏下的第一場雨。

秋風一起,  榻上軟衾便顯得薄了,但他還未來得及準備厚被。

可能得緩兩天走……待他種片山棉,做一床厚點的棉被,寧逾怕冷,  這幾天秋水更是刺骨寒,  維持人形也好,回水裏太遭罪。

只是不知道寧逾以前那幾百年是怎麽過來的,  海底應該更冷才對。

或許妖族有什麽驅寒的術法也說不定……

“哥哥,  在想些什麽?”

寧逾軟軟地靠在沈浮橋懷裏,  修長指節搭在他的腕處。

本來還是分房睡,但半夜寧逾喊着冷,  偏間也沒有任何取暖用的東西,沈浮橋便只能這樣從後面圈住他,盡可能把熱量傳遞到他身上。

沈浮橋溫聲道:“在想該怎麽讓你熱起來。”

寧逾用腳蹭了蹭沈浮橋的腳,他比沈浮橋小一圈,  雙腳也是如此。微涼的白膩最終貼了上去,淡藍色的鲛鱗紋泛出暗紅的光澤。

寧逾的臉頰也漫上緋色,  仰頭靠在沈浮橋的肩窩微微喘息。

沈浮橋驚呆了。

他能感覺到懷裏的軀體越來越熱,  但又恰到好處,并不過分發燙。

難道寧逾以前……是靠和別人蹭尾巴取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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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橋心中略生郁結,他偏頭垂眸看了看那兩汪起霧的海,  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意在喉中哽住了。

“阿寧……”

“噓。”寧逾的聲音也啞了,他一側頭,前額便貼上了沈浮橋頸側,他說話是每一寸吐息都噴灑在沈浮橋微亂的襟口。

“方法已經教給了哥哥,阿寧希望以後哥哥能主動些,不要一直吊着阿寧。倘若下次哥哥能學會,主動幫我取暖,我是會給哥哥獎勵的。”

沈浮橋圈在寧逾窄腰上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些,心口莫名悸動,他沒來由地從這種姿勢中察覺到一絲危機,看起來是他将寧逾圈住了,但實際上卻像是寧逾把他圈牢了,無法逃脫。

“阿寧,既然不冷了的話就先自己睡好不好?”

他有些招架不住。

寧逾眼裏的濕意瞬間收了回去,倏然面沉如水,眼底的暴戾差點沒掩飾住。

他聲音猝然間冷得可怕,抓在沈浮橋腕上的手猛然收力。

“你敢走試試?”

巧的是那一瞬間秋雷乍驚,似乎正炸裂于某處不遠的山崗,恰恰遮去了寧逾陰沉的聲線。

沈浮橋沒注意到寧逾的表情。

他的聽覺已經很弱了,沒聽清寧逾在說什麽,于是便垂首将左耳湊近了些,溫聲問:“剛剛阿寧說什麽,可以再說一遍嗎?”

然而寧逾卻只是默了默,擡手将沈浮橋的腦袋拉低了些,伸舌輕舔了舔沈浮橋的耳垂。

沈浮橋感覺半邊身體都酥麻了。

“別鬧。”

他應激地擡頭,将寧逾不安分的手抓了下去,臉上依舊是平淡如水的慘白,但猶帶水跡的耳垂已然紅得滴血。

沈浮橋很抵觸親密接觸。

他生來便承受着閑言碎語長大,衆人的惡意和虛僞,衆人的唾罵和厭棄,猶如一只龐大的怪獸吞噬着他的五髒六腑。

在他眼裏,這個世界就是怪物的牢籠。

被怪物親密接觸讓他惡心。

哪怕是到了書中世界,他看所有人都難以避免地帶上了怪物的濾鏡。

包括寧逾。

哪怕他确實天真漂亮又可愛,與那些醜陋肮髒的東西毫無相通之處。

這是他的心病,一塊潰爛了二十二年的傷口。

但這傷口似乎還有愈合的可能。

他會愛上寧逾,可能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寧逾在幫他治傷,那雙淺藍星眸獨一無二的光澤正在逐漸驅散張牙舞爪的惡瘴。

寧逾是他來得太遲的靈丹妙藥。

“哥哥,雷聲太大了,我有點害怕。”寧逾盯着沈浮橋的耳垂,輕聲道,“不可以一起睡麽?這榻雖然不大,但阿寧只要窄窄的一塊就好了,一定不會擠着哥哥。”

沈浮橋回神,側眸望了望窗外依然雷雨交加的天空,昏沉的雲翳在镂花窗外顯得晦暗又低迷,明日不會是個出行的好時機。

又偷來了一天。

“……哥哥?”寧逾見沈浮橋不理他,反而望着窗外眼神落寞,不由得不滿出聲。

“睡罷。”

“哥哥陪阿寧嗎?”

“陪。”

“那……哥哥抱阿寧嗎?”

“抱。”

“那哥哥親阿寧嗎?”

“啵。”

“阿寧最喜歡哥哥了。”

此刻喜歡便罷了,此後的漫長歲月,他無法觸及的地方,阿寧……最好忘了罷。

翌日,沈浮橋披着外袍站在門邊,看着柏樹枝上挂着的破衣衫,無語凝噎。

好幾件衣服,其它的也不知道被吹到哪兒去了。

也怪他……昨晚忘了收進來。

他随意地绾了绾發,便欲出門将菜畦和雞圈上的蓬布揭下來。雖然那片菜畦已經被寧逾糟蹋得不成樣子了,但好歹還有些幸運兒還能吃。昨夜他将雞和鹌鹑轉移到了側間屋檐下,不知道情況如何了。

他還未踏出一步,腰便被人從後面抱住了。微涼的溫度,靠在肩胛處的腦袋,以及圈在腰上的纖細手腕,沈浮橋不用猜便知道是誰。

“穿鞋襪了嗎?便下床亂跑。”

他語調嚴肅得像是在問罪,然而動作卻輕柔又溫和,在寧逾緊緊圈起的範圍裏艱難裏轉了一個身,目光落在他赤着的雙腳上。

“不讓人省心。”

寧逾靠在他肩上,垂眸沉默不語,緊鎖的眉頭和緊抿的薄唇暴露了他的糟糕心情。

沈浮橋想将他抱去床上給他穿好鞋襪,奈何寧逾抱得太緊,他甚至沒辦法從他的禁锢中脫身。

“……怎麽了,阿寧?”

寧逾吸了吸鼻子,啞聲問:“你去哪兒?”

沈浮橋實話實說:“我去看看雞圈和菜畦,準備給你做早飯。”

寧逾沉默良久才緩緩擡眸,眼裏似乎起了霧氣,又似乎還帶着某種未退盡的洶湧暗潮。

“真的嗎?”

“……不然呢?”對上這樣的眼神,沈浮橋莫名有些心虛,“抱我太緊了,松一點。”

寧逾放過了沈浮橋的腰,卻擡手抱上了他的後頸,一邊踮腳一邊将沈浮橋勾下來,湊唇吻了上去。

寧逾的吻是青澀的。

盡管他有意模仿沈浮橋昨日的唇舌動作,但最終還是力不從心,沈浮橋不得已只能反客為主,讓這個吻善始善終。

“哥哥以前有吻過別人嗎?”

寧逾吻得認真又忘情,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沈浮橋抱到了榻上,沈浮橋半跪在木質地板上,小心避過了那圈淺藍鲛鱗紋,略緊張地給他穿着長襪。

接吻這件事……他算是這兩天無師而通。

但他不能滿足寧逾疑似某種情結的心理……他怕寧逾越來越忘不掉。

現代社會大部分時候一段戀情是很短暫的,或許絢爛,或許黯淡,都能在下一段旅途化為久遠的印象。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這印象帶上特殊的、難以磨滅的因素。

“當然不是。”沈浮橋接話道,擡頭無所謂地笑了笑,“我以前吻過很多人。”

果不其然——寧逾沉了臉。

他擡腿踩住了沈浮橋的肩,眼尾不知道是因為太生氣還是太難過,出口的語氣又悶又澀:“很多人……是哪些人?”

沈浮橋暼開眼避過某處光景,佯裝不在意道:“和我接過吻的人,我難道還要一一記住姓名麽?”

“……什麽?”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更何況我倆還沒有成親,你便要跟我翻以前的舊賬麽?別這麽不懂事,阿寧。”

“我不懂事?”寧逾被氣笑了,垂落鋪下的紅發無風而動,抓住被單的指尖刺出了鋒刃,“哥哥,你是在挑戰我的底線麽?”

“……”

情況好像有些糟糕。

兩人無聲對峙了一會兒,眼見着寧逾的長發越飄越急,沈浮橋擔心他頭發打結,到時候梳理苦的還是自己,于是便先服了軟。

他伸手覆上寧逾的手背,摩挲了片刻以示安撫,然而平日裏很有效的法子,如今卻不太能行得通。

寧逾眼底都成了一潭死水,冰冷又晦暗。

床單被刺破了。

“……”

沈浮橋不太會哄人,甜言蜜語也不太會說,是二十一世紀标準的直男,平日裏寧逾太乖太好哄,他都快忘了這種尴尬難捱的處境。

更何況,今天這處境還完全是他作出來的。

“寧逾,我覺得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他話音未落,寧逾便難以置信地重複,一字一句,聲聲艱澀:“寧——逾?”

沈浮橋聲音快過腦子,補救道:“阿寧。”

寧逾目光兇狠地看着他,那口氣哽在喉嚨不上不下,眼尾都憋紅了:“我冷靜不了……”

“沒關系。”此刻沈浮橋還沒有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自以為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們也可以變回朋友,變成知己,你不用委屈自己來遷就我,我們之間不是只有一種可能。”

如果寧逾真的同意了……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至少證明在這潭錯誤的泥淖裏,他陷得還沒那麽深。

但寧逾只是紅了眼,弓起身體擡手捂住了疼痛不已的右胸,他心髒和逆鱗所在的位置。

“可哥哥奪走的是我的初吻,要我如何接受那些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沈浮橋:渣男發言√

寧逾:給心愛的哥哥建一個火葬場(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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