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如刀割
翌日, 雨霖山陰雲密布,明明已至辰時,屋內卻是一片昏暗。
沈浮橋撐着身體坐起來, 頭痛欲裂,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回到榻上的了。
內衫也換了一件, 但身側的暗帶沒系, 薄薄的錦衾折了兩層,靜靜地搭在他腰間。
而沾血的那身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除此之外,他出卧室門時下意識往盥洗室望了一眼,卻發現門已經嚴嚴實實地關上了, 從外面無法看到內部的一絲光景。
沈浮橋試圖回想, 但昨夜種種似乎隔着一層灰蒙蒙的陰翳,在即将有眉目之時又倏然沉入水底。
全然想不起來了。
他不得已按了按眉心, 暫且将這事擱置一邊。
照常洗漱之後, 又該準備早膳和續命的藥。沈浮橋将籼米倒入瓦罐, 加了些鎮上買的幹紅棗一起熬着,又切了幾個土豆和胡蘿蔔, 簡單地做份土豆絲和胡蘿蔔酥。
沈浮橋一直覺得熬藥比做飯簡單多了,他以前并不喜歡做飯,嫌麻煩,而且自從爺爺去世後, 家裏便只剩他一個人,實在是沒有太多做飯的必要。
但自從來到了這裏……他幾乎是頓頓做飯, 而且下意識變着花樣做。
是為了哄寧逾開心。
沈浮橋無聲笑了笑, 想到盥洗室裏那條傻魚,心裏又是一陣酸楚。
但願他的阿遠哥哥,比自己待他還要好。
他炒好了菜就去草藥簍子裏撿藥出來熬, 這山裏植物茂盛,草藥齊備,他平日裏很少去鎮上配藥,路途勞頓不說,何必舍近求遠。
但今日偏生差了紫烏藤。
Advertisement
這個藥方不可或缺的一味藥材。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沈浮橋身上尤其靈驗。
但藥不能輕易斷,否則以他現在的身體情況根本承受不住戒斷反應。
他沒辦法,只能拖着病體又上一次山,但主要是紫烏藤其實并不好找,以往能找到那麽多他也很驚訝,完全是運氣使然,而今日運氣糟糕到了極點,不知道還能否找到。
沈浮橋這般想着,倏然怔愣了一瞬。
什麽時候他也變得對茍活于世這樣執着?
找到也好,找不到也罷,盡力便是……左右将寧逾送回去之後,他也沒什麽好活了。
這無聊又殘忍的人世間,他其實早已經受夠了。
…
今日屋外風大,沒吹散雲翳,倒将滿山的落葉吹得遍地都是。
江邊的松尚還青翠,山楊便已經蕭蕭地搖着簇簇明黃,梢頭站着肥肥的秋鳥,一動不動,風一起就歪歪地撲騰一下羽毛。
沈浮橋在山崗上伫立了一會兒,目光凝在半山腰那一處木屋上,神色看不分明。
只是微微輕揚起來的長發透露些一點惆悵的意思,擦着天青色的外衫,又無聲地垂落下去。
而前些日子采到紫烏藤的山谷灌叢裏如今竟然又長出了茂密的植株,沈浮橋談不上有多高興,只是覺得神奇。
紫烏藤的生長周期很長,尤其是根塊,沒有幾年根本無法采收。
但在山裏這些藥材長得太快了,若不是親眼見到,沈浮橋甚至無法想象。
他沒有多做糾結,只是采了些莖藤放在背簍,又沿途摘了些雨後瘋長的新鮮蘑菇,确認無毒後一并帶了回去。
正好家裏的食材都快吃膩了,來這裏之後寧逾還沒有吃過蘑菇,待會兒可以殺一只雞,給他炖點湯喝。
沈浮橋一邊想着一邊下了山,上山進谷其實已經消耗了他的大部分體力,以至于他此時走的每一步都像踏在雲端,踩不到實處似的,額邊漸漸有冷汗冒了出來,五髒六腑開始絞着犯疼。
他強忍着痛楚,走一會兒歇一會兒,一想到家裏還有只傻魚等着他伺候,又強打起精神撐着一步步走。靜谧的山間回蕩起他不堪受痛的喘息,他臉色早就失了血色,如今更是慘白得可怕,像是下一秒就會咽氣似的。
許是蒼天憐憫,這段路還不算長。
沈浮橋一到門口便重重地倒了下去,倚在門邊勉強平複了一會兒呼吸,等內髒的疼痛逐漸消褪下去之後,他又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
他甚至能看見自己生命的盡頭,在無端流逝的壽命裏,閃耀着聖潔溫和的白光。
他命不久矣。
竟像是才認識到這一點一樣,沈浮橋蹙眉極痛地閉了閉眼,酸楚的喉間咕哝出一聲類似哽咽的嘆息,冷汗浸入鬓角,劃過一陣微涼的苦澀。
阿寧……
阿寧。
不知過了多久,沈浮橋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身體依舊很不舒服,但已經比方才好了不少。
他洗淨紫烏藤和其他藥材一同放入藥罐,加了些木柴在爐竈裏生火,趁着煮沸的空隙在紅棗籼米粥裏加了些冰糖,熬了一會兒便用海碗盛了滿滿一碗,配上一大碟土豆絲和幾個胡蘿蔔酥,一并放入木格盤準備給寧逾送去。
待藥湯煮沸後,沈浮橋便取了些柴出來,任小火将其慢慢地熬。
寧逾今天格外安分,居然一直沒有吭過聲,難道是還沒睡醒麽?
沈浮橋想着等會兒可能要見到一條睡眼惺忪的傻魚,唇邊竟隐隐浮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蒼白笑意。
“寧逾,醒了麽?”
他禮節性地屈指敲了敲門,語氣溫和。
“我熬了些甜粥,若醒了就起來吃一些墊墊肚子……你醒了嗎?”
門內沒有一點聲音,沈浮橋不得不懷疑是寧逾又在和他惡作劇,聲音不由得沉了下去。
“寧逾……不要胡鬧,你若是不吃我就端走了。”
“我和你說最後一遍。”
沈浮橋簡直受不了這種令人心驚膽戰的沉默,他沉着臉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自暴自棄地上了寧逾的鈎。
要是寧逾沒有睡,而是又在浴桶裏撐着頭看他,他一定會讓他知道什麽叫世間險惡。
沈浮橋恨恨地想着,拉開門時眼前的場景卻讓他怛然失色。
盥洗室內滿地的鲛珠散落,浴桶被打翻了,地上似乎還殘留着鲛尾掙紮翻動的水跡,而原本應該在浴桶裏等待着他臨時喂養的傻魚卻不見蹤影。
沈浮橋腦子裏嗡的一聲,太陽穴突突地跳,理智的弦被铮然崩斷了,他垂眸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一種驟然的失真感幾乎讓他痛不欲生。
“……阿寧?”他怔怔地喚了一聲,回應他的卻是盥洗室內微乎其微的凄涼回音。
寧逾失蹤了。
“阿寧!!!”
沈浮橋再也顧不上什麽虛僞的克制,再也不想管什麽既定的劇情,他瘋了般地在屋子裏四處尋找,可是無論怎樣狂喊,即便是大腦都被震得驟然充血,結局依然是一無所獲。
水跡未幹……一定還沒有走遠……
會去哪裏?誰會把他帶走?寧遠?不對……如果是寧遠,他一定不會那麽掙紮,一定就乖乖跟着他走了……到底是誰?難道是原主?沈岚沒死……要刮他的鱗抽他的筋麽?
沈浮橋不敢再深想,他六神無主地沖出了門,站在門口卻不知道往哪兒去。
廢物。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壓在沈浮橋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的視線已經模糊了,心跳劇烈得快要抽搐。
阿寧……在哪兒?
雨霖山狂風大作,連帶着江邊的浪潮都洶湧起來,萬壑千林簌簌作響,老鴉的悲鳴在天際回蕩不絕。
沈浮橋被突如其來的暴雨砸得生疼,身上的衣服很快便濕透了,冷冽的風刮過刺骨秋寒,然而他卻毫無所覺似的,猩紅的眼裏是一片茫然若失的空洞。
他把寧逾弄丢了。
“啊!!!”
沈浮橋的眼珠木木地轉了一下,那聲尖銳的痛喊穿透雨幕風簾,直直地刺穿了他千瘡百孔的心髒。
寧逾破音了。
他艱難地分辨出聲音傳來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循着山路往下跑,顧不上危險的路況和羸弱的病體,沖着江灘那處礁石狂奔。
“阿寧!!!”
“哥哥!”
寧逾被血海藤綁在礁石上,尖銳的藤刺深深紮進了他單薄的上身,腥紅的鲛人血混合着雨水刷刷地往下淌,藍色鲛尾無力地垂在鵝卵石上。
他臉色亦是慘白如紙,但懊惱的神情一閃而過。他抿緊了唇,看着一路不要命地奔過來的沈浮橋,原本勝券在握的心情直接跌到了谷底。
該死的,怎麽偏偏這時候下雨?
他身邊站着好幾只化了形的玳瑁,他們都是他前世的追随者,前幾日便循着族內特有的标記找了過來,昨日才與他接上頭。
因為這鬼天氣,他眸中帶上了明顯的愠色,心裏卻一陣陣疼,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否則這雨他倆都白淋,沈浮橋還是會把他送走。
他一邊用妖力護着沈浮橋下山,一邊朝身邊的玳瑁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速戰速決。
玳瑁了然于胸,颔首表示包在他身上。
待沈浮橋跑近,他仔細看了看這位很可能會成為主上夫人的男子,清了清嗓子,戰戰兢兢地吼:“你!幹什麽的?!”
沈浮橋沒搭理他,目光死死地釘在寧逾被藤蔓紮傷的軀體和黯淡的藍眸,那一刻他才怔怔明白,心如刀割是什麽樣一種慘痛的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寧逾:老公喝姜湯,別感冒了。
沈浮橋:mua~謝謝老婆~
下章回甜!!
真的甜!!
請小天使們下手輕一點(躺平任暴打.jpg)
感謝小天使的訂閱~麽麽叽~感謝在2021-05-15 17:48:23~2021-05-16 11:54: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四魚、eliauk 10瓶;pluto、劍客 5瓶;願明 2瓶;冷、旺仔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