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荔枝 我會負責的
沈荔自上學以來,便是老師們的掌中寶。
也是家長口中所謂“別人家的小孩兒”。
她戴着細框的小眼鏡,又黑又細軟的妹妹頭看起來格外乖巧。
個別愛美的小姑娘嗤之以鼻的運動款校服,沈荔老老實實套着。
既不會學中二時期的小朋友們,在衣角用馬克筆寫下喜歡的人的名字縮寫。
也不會把袖口裏的松緊帶抽出來,像殺馬特一樣用松松垮垮的袖子掩住口鼻。
她不化妝也不打耳洞,但高挑的個頭兒擺在那兒,氣質上便壓同齡女孩兒一大截。
非要說唯一一點不好。
就是脾氣不好。
用沈荔初中班主任的話來說。
太莽。
橫沖直撞。
毫不忌言。
又無所畏懼。
并且。
過于争強好勝的性格,使她很難擁有足以交心的朋友。
不過也給她帶來了同齡人無法趕超的成就便是了。
利弊共存。
但本人顯然認為毫無弊端。
如果苦行僧三個字可以概括沈荔的大學生涯。
那她的初中就是“孤狼一匹”。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畢業也沒有任何改變。
沈荔以本校第一,全市第十一名的成績考入雲川一中。
親戚師長紛紛祝賀她時,沈荔滿腦子在糾結一個問題。
她和第十名。
僅差一分。
沈荔記得那個僅僅是無意間掃了一眼的名字。
把她擠出前十的人。
顧停。
沈荔為之煩悶了整個暑假。
邊困擾,邊主動提出給自己報課外班的要求,提前預習高中知識。
數理英三科。
沈荔覺得自己的腦子更偏向理科,但她有個致命的問題。
算數不好。
極其偏科,數學成績就是她熱愛學習路上的絆腳石。
上課第一天,沈荔一上午就記了七八頁的筆記,看得小同桌嘆為觀止。
那是個戴着眼鏡的小胖子,個頭兒只到沈荔的肩膀。
他的嘴幾乎沒有閉住過,不是在絮絮叨叨抱怨自己如何被家裏逼着來補課,就是不停的往口中塞東西。
鼓鼓囊囊的小口袋裏全是袋裝的膨化零食和辣條。
沈荔忍耐了一上午,直到身邊開始傳來“吸溜”的聲音。
她忍無可忍,“啪”地把圓珠筆拍在桌子上。
“同學,能不能麻煩你,吃東西不要吧唧嘴。最好,上課的時候不要吃,吃也不要吵到別人,特別是離你最近的我,好嗎?”
小胖子正往口中送果凍。
聞言一噎。
也沒敢嚼,“咕咚”直接整顆咽了下去。
“行、行。”他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啊。”
“沒事。”
沈荔冷淡地說完,複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試卷上。
心思卻有些飄遠了。
她剛才是不是太兇了?
沈荔的長相,大概就是所謂的“厭世臉”。
只聽名字還以為是顆柔軟又甜滋滋的荔枝。
眼鏡一摘,眼一擡。
上挑的狐貍眼。
眼下痣。
加之她也不愛笑,冷着臉,唇線僵直。
确實挺唬人的。
沈荔說完這句話,小胖子吃東西的聲音明顯小了不少。
半晌,口袋空了,也剛好到午休時間。
他掂着小肚子跑了出去,再回來,手裏拿着兩支冰淇淋。
小心翼翼遞到沈荔眼皮子底下:“同桌,你來一口嗎?”
“……我自己吃也會聽見聲兒,照樣吵。”
“就當是我的賠禮。”
“無功不受祿。”
“你咋還文鄒鄒的呢。”小胖子舔了口右手的冰淇淋,堅持不懈地說:“其實,我主要是想借你的筆記抄一抄。不然,我爸看見我比臉還幹淨的筆記本,鐵定胖揍我。”
“……”
炎炎夏日,兩人吃着冰淇淋,趁着午休時間,站在走廊裏吹風透氣。
靜谧午後,風撩撥着沈荔的黑發,蹭得耳根發癢。
她擡手把碎發掖在耳後,一轉頭,從走廊盡頭傳來嘈雜的聲音。
一擁而進幾個男生,衆星捧月似的簇擁着一個身段颀長的男生。
他穿着件白T恤,微微側臉,似乎在仔細聽人說話。
不知身旁人說了些什麽,他彎了彎唇角。
眼尾随之一并翹了起來。
分外撩人。
走廊裏其他小姑娘一時間都有些挪不開視線,但沈荔不一樣。
她心中唯有學業。
她愛學習,學習愛她,他們是鎖死的雙箭頭。
身邊的小胖子也看直了眼,沈荔匪夷所思地瞧他。
“你看誰呢?”
“不、不認識。但是我在酒會上見過他。”
“……腐朽的資本主義。”沈荔誠懇地發表意見,在她眼中,這些富二代大多是纨绔的二世祖,浪費家裏的錢,找借口能離開家門縱情享樂罷了。
“花瓶。”她扭過頭,啃了一口脆脆的甜筒,“有什麽好看的。”
“同、同桌,我跟他們可不一樣。”他捏了捏腰上一圈贅肉,信誓旦旦地說:“起碼,我不是花瓶。”
“……”
暑期轉瞬即逝,很快到了開學的日子。
沈荔頭天晚上還在熬夜預習,把高三數學最後益格知識點專題刷了個遍。
第二天一睜眼,距離開學典禮還有半小時。
她急匆匆洗漱換上校服,打開房門。
餐廳的桌子上擺着幾片烤得焦脆的吐司,一顆雲朵煎蛋,以及一杯冒着熱氣的牛奶。
沈荔掃了一眼,邊叼着皮筋攏頭發,邊站在門口蹬運動鞋。
紮好馬尾後,想了想,她還是轉身坐回餐桌旁,一口一口細嚼慢咽地吃完了早餐。
把空盤和玻璃杯泡進洗碗池裏,她看一眼表。
十分鐘,趕得上。
一路小跑着往學校趕,壓着最後一分鐘,總算看見了種在一中側牆邊的兩棵櫻樹。
影影綽綽一點粉色的尖尖。
沈荔剛松口氣,越過斜坡後,眼睜睜看着門衛大爺把栅欄門合上了。
……
與此同時,隐約傳來試麥的聲音。
沈荔心涼了半截。
她看向側牆兩棵繁茂的櫻花樹,一番對比,選擇了較低的那棵。
抽緊松緊帶,再系好鞋帶,沈荔一腳蹬在樹幹上,一只手扶着紅磚牆,奮力往上蹭了幾厘米。
她就這樣緩慢地向上挪着,不求速度只求穩。
還有就是不要有多餘的枝杈冒出來勾破她的褲子。
等沈荔慢吞吞爬到頭,腦袋頂上是繁盛的花冠,有些迷亂視線。
她撥開花枝,看到一個男生從對面稍高些的櫻樹上,長腿一邁,站上了牆頭。
看來不止她一個人遲到。
聽見動靜,對面的男生轉過頭。
唇角噙着笑,眼尾微微上揚。
好像。
有點眼熟?
無端起風,刮過樹頂,櫻花瓣卷了男生滿身。
他微微眯起眼。
沈荔驟然想起兩個月前的暑假。
那個站在走廊盡頭,清爽夏風中的男生。
“是你啊。”
男生看了過來,輕哂了下:“我可不認識你。”
“……”
好賤的一張嘴。
沈荔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沒再理他,推了推眼鏡,四下觀望,尋找等下的落腳點。
她這一動作。
卻讓顧停想起了什麽。
他略微驚訝:“補習班的。”
“勞您費心神了。”
男生挑了挑眉,沒有作聲。
沈荔找好位置,看準時機一蹿扒住牆頭,顫顫巍巍地站了上去。
“記性倒是不錯,我們只見過一次。”
“我不錯的,可不光只有記性。”
哦,不光嘴賤。
還過分自信。
沈荔目不斜視,撣了撣校服上的牆灰,向下探了一眼。
“別的我不知道,起碼,您好像沒什麽耐心,課也只上了一天。”
厚厚一層草墊。
摔大概是摔不死。
沈荔深吸口氣,縱身一躍。
“因為我發現。”男生在牆頭坐了下來,似乎一點也不着急,慢條斯理地說:“那些內容,我初一就學過了。”
……
腳下一崴,沈荔險險落低。
顧不上腳腕的疼痛,她仰頭看向男生。
突然産生一種很強烈的直覺。
她問:“你叫什麽?”
男生低眉,兩點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沈荔。
“顧停。”
沈荔了然地點了點頭。
哦。
就你是。
顧停啊。
“原來是你啊。”
“?”
“那邊的同學,你們在幹什麽?”
兩人齊齊看過去,來人穿着一中的教師制服。
沈荔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揉了揉腳踝,委委屈屈地說。
“老師好,我是高一新生,學校太大,我迷路了,找不到禮堂在哪兒。”
“好,老師帶你去。”
“嗯,謝謝老師。”
兩人走出去沒幾步,沈荔像是想起什麽,回過頭,指了指牆頭。
“老師,那位同學好像下不來了,我們要不要幫幫他?”
隐在繁盛的花冠裏,盡量減小存在感的顧停:“?”
沈荔久違地夢到了許多年前的顧停。
他們的初次相遇并算不得美好,甚至是隐隐針鋒相對的。
但仍無可避免地。
叫她念念不忘了許多年。
沈荔昏昏沉沉睜開眼。
大腦一片混沌,她只記得昨天和一群小朋友……
還有顧停。
一起吃燒烤。
還記得自己喝了幾口,好像是醉過去了。
再之後的事情就——
沈荔轉過頭。
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
她躺在床上。
顧停坐在床邊。
?
大腦宕機幾秒。
我靠。
顧停聽到身後的動靜,緩緩回過身,譏笑一般扯了扯唇角。
“早上好。”
“早……”沈荔口中幹澀,猶豫再三,問道:“我不會是……酒後亂性,把你給,糟蹋了,吧?”
“?”
沈荔艱難開口:“你放心,我會負責的。”
顧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