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7號客人
隔了這麽遠,還能隐約聽到表演音樂的響聲,祁白露站在走廊上,習慣性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想起煙盒在經紀人那裏,便往貴賓休息室走。休息室的房間都長得一樣,他一向分不太清方位,信手推開一扇門後,立刻意識到自己走錯了,因為這間休息室裏沒有人。
祁白露四下環顧,正要拉上門,目光落在了茶幾上,那裏擺了一只煙盒和打火機,不知道是誰丢的。遲疑了幾秒後,他關閉門扇,将音樂聲關在外面,走向茶幾拿起了煙盒。
是他沒抽過的牌子,藍色的香煙過濾嘴,祁白露研究片刻,抽出一支煙,給自己點了火。房間隔音不錯,關門之後只剩下寂靜。墨綠色的絲絨窗簾向兩邊拉開,祁白露走到窗玻璃前,看着自己浮現在上面的面孔。
窗外的小雪飄飄灑灑,祁白露放松地倚在牆上,臉上是卸去了一切僞裝的冷漠。他在這待了一會兒,一支煙還沒抽完,身後突然響起了開門聲。
玻璃上映出了另一道人影,祁白露猝不及防回頭看,只見一個男人推門進來,手搭在門把上,他大概沒想到休息室有人,神情有些驚訝。
祁白露站直了身體,把嘴裏的香煙摘下來。對面的不速之客合上門,他看看茶幾上的香煙盒,又看看祁白露,笑道:“還以為是我走錯了房間。”
祁白露看他面相英俊,便以為對方是受邀的不出名明星,躲到這裏來吸煙。祁白露擡了擡抽煙的手,問道:“你的嗎?”
陌生男人微微颔首,指間夾着一只抽完的煙蒂,藍色過濾嘴。他俯身把煙蒂丢進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撿起了自己的煙盒。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穿筆挺的雙排扣西裝,頭發梳得整齊,臉上有冷冷的微笑。他的身上帶着一種慣常的驕矜的神氣,但目光中并沒有責備的意思。
祁白露走到沙發旁,将打火機遞給他,男人撿了一根煙咬在嘴裏,并不伸手接,一雙眼睛很不客氣地往祁白露臉上瞧。祁白露看出他這是要自己給他點煙,便将打火機送到了他面前。
兩個人面對面湊近了,火焰“嚓”地一聲沖出來,彼此的面龐在火光的映照下半明半昧。
男人低下頭,在煙頭點着的一刻,依舊盯着祁白露的臉。祁白露的目光本來落在男人的玫瑰胸針上,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審視之後,擡頭迎上他的目光。兩人的視線輕輕一觸,祁白露又垂下了眼睛。
他們拉開了一點距離,男人吐出一口氣,好像在斟酌語句,然後他道:“你也抽這個?”他大概以為祁白露跟他抽同一個牌子,所以才拿錯了煙盒。
“抱歉。”
祁白露流露出歉然的神情,不過看着有一些敷衍。
“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雖然這句搭讪非常老套,但是他們這一行的“見過”是最容易發生的。祁白露道:“或許是在廣告上。”上個月他接了一個快餐廣告,在各大流媒體平臺上都有投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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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搖搖頭,有些認真地瞧着祁白露的眉眼,他凝神回憶,片刻後篤定道:“你是《露水夜奔》裏的男學生。”
祁白露抽煙的動作頓了一下,《露水夜奔》是他參演的第二部 電影,去年在戛納的“一種關注”單元首映。電影最後得了一個獎項,“一種關注”單元的最佳導演,新人導演林悅微年僅三十歲,在當時掀起了不小的輿論風波。因為有大量禁忌鏡頭,電影極具争議,沒在國內公映。
“你看過這部電影?”
“去年我在戛納度假,有幸看過首映。”
祁白露回想自己的戛納之行,如果碰上東方面孔,他自然會多做注意,看來他們沒在戛納碰過面。
手裏的煙抽完了,祁白露在沙發裏坐下,将煙頭在煙灰缸中撚滅。男人坐在他對面,懶散地靠在靠背上,看着他的動作,彬彬有禮問:“還抽嗎?”
祁白露搖頭,男人長久地打量着他,突然道:“你跟電影裏不太像。”
“是嗎?”
“你在電影裏是長發,而且更放得開。”
“電影只是電影。”祁白露道。
“說得沒錯。”
男人笑着将目光落在祁白露的唇上。他的目光很沉,姿勢暗含着攻擊性,從一進門開始,他明顯對祁白露有極大的興趣。男人沒說出口的話是,《露水夜奔》裏的祁白露純潔而放蕩,導演有意将主角塑造成肉欲的符號,現實裏的祁白露更冷凝一些,但不管是戲裏還是戲外,他都有着令人過目不忘的美。
兩人隔着玻璃茶幾對望,只用目光進行交流和試探。缭繞的煙霧中,有一種暧昧的氣息在流動。祁白露知道他正盯着自己閃爍的睫毛看,這是又一個“同類”,倒沒什麽奇怪,這個圈子的風氣向來開放。
尖銳的鈴聲很快打破了房間的氛圍,祁白露拿出手機,男人很有風度地示意祁白露盡管接。手機屏幕上閃爍着鄭昆玉的名字,祁白露知道這是在催自己,于是随手挂斷電話,站起來說“抱歉,我要先走了”。男人微微颔首,祁白露便從他面前走開,徑直走向門口擰動把手。
休息室的門“咔嚓”一聲合上,房間恢複了孤島一樣的寂靜。男人側仰了頭,聽着走廊上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眼前的香煙煙霧夢幻般地漸漸散開,他也只是無聲地笑了下。
拍賣已經開始了,會場裏的白熾燈大亮。祁白露回到座位上,鄭昆玉嗅到他身上的煙味,猜他只是到休息室抽煙,便沒有說什麽。拍賣過程中,鄭昆玉一直在跟旁邊的人聊工作的事情,祁白露心不在焉地自斟自飲,對臺上的東西興趣缺缺。
過了一會兒,臺上擺出了一只精致的八音盒。八音盒的起拍價是一萬塊,穿着鍍銀舞鞋的芭蕾舞女亭亭立在綠盒子裏,烏黑的卷發披垂在肩膀上,高高揚起的手上戴着小巧的蕾絲手套。鄭昆玉以為他對這種小玩意不感興趣,結果祁白露放下酒杯,舉了牌子。
“喜歡這個?”
祁白露“嗯”了一聲。
只有幾個人參與競争,八音盒的價格拍到六萬時,祁白露幾乎勢在必得。
“23號客人出了六萬……六萬兩次……六萬三次……”
主持人熱情洋溢的喊叫回蕩在會場中,手裏的錘子高高揚起,幾乎就要敲下去。正當“成交”二字即将脫口而出之時,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清晰叫道:“十萬。”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紛紛去找聲音的來源,一道一道視線尋到了焦點,交織在祁白露的後方鄰桌。祁白露蹙眉回頭,仿佛上帝在人群中做了一個迎賓的手勢,攢動的人頭不約而同看向一個方向,目光所及,只見一個穿着雙排扣西裝的男人,閑閑舉起了牌子。
他坐在燈光下,目光找到了自己的競争者,對祁白露揚眉微笑。
“十萬。47號客人出了十萬!十一萬有人嗎?”主持人拿着話筒激動地喊:“十萬一次……”
拍賣會迎來今晚的第一個小高潮,滿座觀衆交頭接耳地議論。祁白露認出他是方才在休息室的陌生男人,知道對方可能是在故意逗自己,于是祁白露不動聲色地回身舉牌,很快追加了一萬。
“十一萬,23號……”主持人看向這邊,還沒來得及說完,目光又被另一方吸引走了,興奮喊道:“十二萬!47號客人出十二萬!”
這一下,連鄭昆玉也回頭去看是何方神聖,看清對方的面孔之後,鄭昆玉看上去不怎麽驚訝,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祁白露,臉上表情淡淡的。
祁白露沒有回頭,不用回頭也知道又是那個人,他腰背挺直地坐着,再次舉起牌子,追加了一萬。
沒有任何意外,人群中的另一只號碼牌緊跟着舉起,也追加了一萬。
他們已然成了滿座來賓的注意力中心。號碼牌做成粉色心形,只有他們倆不厭其煩地舉了一次次,每次都是追加一萬元。號碼牌每舉起一次,都能聽到主持人極具煽動力的叫喊,以及觀衆潮水般的說笑聲。觀衆都在驚嘆一個小小的普通八音盒還能賣這麽多錢,又不是金子做的。
祁白露在價格擡到十八萬元時,最後舉起牌子,出了十九萬。他的身上只有那二十萬的支票,接下來,如果對方還打定主意要這個八音盒,他願意讓給他。
主持人用手指着宴會桌的方向,誇張叫道:“十九萬,23號客人出十九萬——那麽我們的47號客人——二十萬!47號客人出二十萬,二十萬一次!二十萬兩次!……”
他果然又舉牌了。祁白露沒有回頭看勝利的得主,他在主持人亢奮的叫聲中,随手将號碼牌撂在了桌子上。鄭昆玉看他這麽認真,拿起自己的號碼牌想要參與競拍,祁白露按住了他的手。
主持人高喊“成交”的時候,大家配合地鼓掌祝賀,有人将目光投注到祁白露身上,可能看出沒有反轉了,更多的人将目光投注在那位47號客人身上。
這場拍賣終于塵埃落定,祁白露并沒有生氣,但也不見得高興,在熱烈的掌聲中,他發覺自己心跳得厲害。
鄭昆玉微微欠身,望着他道:“真的很想要嗎?”
祁白露側過頭,嘴唇和鄭昆玉的臉頰挨得極近,眼睛的餘光察覺到了那位47號客人投來的視線,于是他聽到自己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