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以燎原
尚安琪劇院排新劇,大型芭蕾舞劇《巴黎聖母院》的全場,這次是作為省裏大劇目來排的,上上下下都很重視。44歲的尚安琪在這半座城市絕對算是越活越有魅力的一個人,她幹淨美麗時尚,走路都是挺直着腰,像是随時都能在舞臺上舞蹈。她的一切缺點都只表現在家裏,她愛唠叨,她說起大兒子沒完沒了。她計較很多事,嘲笑蘇建之的大肚腩和臭腳丫。
可不管怎樣,蘇建之對這個老婆很滿意很放心。新劇一開始,尚安琪在家時心裏的煩躁就多了一分,有時候莫名其妙的發呆,有時候吃飯呢胳膊就伸了出去,做一兩個并不到位但絕對有力度的動作。
一家人對她的投入習以為常,飯場從來不因為她的動作而中斷。尚安琪開始每天匆匆忙忙,老爺子依舊每天悠閑的很。蘇建之負責家裏餐後的收攤工作,然後再帶着教案去學校。周末一家人除了尚安琪都在休息,晚上尚安琪和丈夫唠叨卡西莫多到深夜。尚安琪說,如果卡西莫多還活着,艾斯梅拉達也許會嫁給他。
蘇建之說,就是他活着,艾斯梅拉達也不會嫁給他。愛情是美好的,可惜,愛情總要建立在一定的基礎上。
尚安琪問,你說的基礎是什麽?愛情不能做基礎嗎?是不是當初我要是長得醜你就不娶我了?
蘇建之說,你不要拿我們的事情說事,當初我們是自由戀愛。
尚安琪反駁,自由戀愛?要不是當時老團長積極撮合,現在你叫什麽我都未必知道。
這說明你沒看上我。
你那時候哪裏值得我看上了?虛僞狡詐不誠實。
不要在一句話裏同時出現兩個反義詞。我又怎麽狡詐了?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當時也不是沒有女孩子喜歡,當初你不是還為了一些小事吃醋?
不要提你那些破事,你怎麽不去娶你的雪亮眼群衆去……
錯就錯在蘇建之提了不該提的,造成了尚安琪對他年輕時愛情的清算。清算的很徹底,從有過牽手經歷的一個女同志,到影都沒有他在記憶裏已經找不到的女同志,一并拉出來批判了一遍。這也就罷了,說着說着尚安琪還把自己氣着了,坐起來猛捶了丈夫一頓,卷着薄被打地鋪去了。
雖然半夜蘇建之把她抱上了床,早起兩個人依舊老姿勢(尚安琪被抱在懷裏,已經因為讨厭蘇建之的鼻孔對着他噴氣,腦袋扭在一邊)中醒來,但似乎并沒有讓她消氣。尚安琪吃完飯氣哼哼的走了,蘇建之收拾卧室的時候才看見尚安琪昨天帶回來準備做功課的劇本。
給尚安琪送劇本的任務交給了尚喆,蘇建之在家接着想自己年輕時的事情。他只記得曾經确實有過一個女孩子喜歡他,他也有些好感,但愛情尚未完全展開,就被領導說媒見到了尚安琪。那時候的尚安琪多麽驕傲,白天鵝似的。因為是學舞蹈出身,渾身上下都是脫俗的氣質。那時候的蘇建之還是個滿腔熱血的文藝青年,喜歡寫詩熱愛學校組織的各種表演。他曾吸引過一些女孩子,但絕對吸引不了尚安琪這個驕傲又漂亮的女孩子。
蘇建之以為兩個人見面歸見面,也就沒有以後了。誰知道陰差陽錯,讓蘇建之一次晚歸遇上了抱着手提袋匆匆趕路的尚安琪。那之後他開始刻意在那裏等着,送了尚安琪一個月,也走出了兩個人的感情。
結婚之後尚安琪才告訴他自己怕黑,那次晚歸自己一路上都覺得有壞人跟在身後。要不是蘇建之及時出現,她都要一路狂奔哭回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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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結果是,蘇建之被這個女人深深吸引,和另一個一次手沒牽過,只經常讨論西方文學的女孩子分了手。再後來兩人結了婚,女孩子找上門哭訴,害的他差點又閃電離婚。尚安琪沒哭也沒鬧,反而勸那個女孩子說,你問他還要你嗎?他如果要,我二話不說淨身出門。這樣的男人你寶貝,我卻當是垃圾。
當時蘇建之就坐在旁邊,駭出一身冷汗。他的老婆自己清楚,她嘴裏的離婚從來都不是說說而已。
那件事雖然經過蘇建之艱難的努力得以解決,卻成了蘇建之在尚安琪面前一輩子的小尾巴。
蘇建之覺得,多多表面的好脾氣像尚安琪,骨子裏的執拗也像尚安琪。蘇建之見過他去袁大軍的院子徘徊。一家人已經搬了新房子,到那邊老居民區并不方便。都兩年了,他仍時不時問他們袁大軍去了哪裏。也見過他小時候因為無端被自己罵,偷偷剪了自己的襪子乃至于褲子,被抓住了還能面不改色的把襪子放回去。你揚手去打吧,他就瞪着大眼睛看你,你巴掌向下,他嘴巴一抿就開始眼淚嘩啦。也沒聲兒,幹掉眼淚,看得你心揪揪的疼。很多小仇,他都能記好幾天。如此推斷,尚安琪昨晚上生的氣,沒有一周怕是緩不過來了,他還是不要去堵槍口了。
劇院重新修整過,蘇尚喆并不常來。只有尚安琪有演出的時候,他們一家才會過來。可随着尚安琪的年齡變化,這種事已經漸漸不再發生。
相比起其他場所,這裏毫無疑問是華麗且富有藝術氣息的。長長的走廊裏挂着幾幅畫,畫上有跳着芭蕾富有現代氣息的演員,還有一身軍裝帶着紅星帽的舞臺劇劇照。奇怪的是,也許是因為舞蹈的共性,這種富有時代特征的舞蹈和現代芭蕾同時出現在一面牆上,并不覺得突兀。
蘇尚喆問了人,才找到尚安琪編舞的地方。沒有在舞蹈室,而是在前面的大堂,想必是為了讓演員熟悉演出場地和安排細節。尚安琪站在舞臺下面,沖臺上喊:“艾斯梅拉達獨舞這一段要輕盈柔美,不要帶着天鵝湖裏面的色彩進來,你跳的再優雅人物也不對。不是說讓大家回去補原著嗎?她的天真爛漫你跳到哪裏去了?”
“卡西莫多的自卑和愛意也要記得表現,和對方目光相撞時眼神躲閃不能太過。”
“佟老師能給他們跳一下嗎?”
被尚安琪叫做蘇老師的人笑了笑走上臺,前一刻還挺拔的男人,在音樂響起的那一刻身體就扭曲下來,一側臂膀提高背微微彎着。他平靜的生活在那裏,偶遇了愛情,讓本來平靜的他變得激動。他自卑羞怯又勇敢無謂,他單純又熱烈的喜歡着明知不會對他有愛意的艾斯梅拉達,偏執地守衛着良知和愛情。
掌聲響起來的時候蘇尚喆才回過神來,他看見卡西莫多,不,是舞廳裏偶遇的那個男人站在舞臺上沖着他笑,十分俊雅。
“多多來了。”尚安琪沖他招手,等他走近了習慣性的擡手摸摸他的臉。
蘇尚喆已經比尚安琪高了一點,可惜,尚安琪也才一米六二,他一米六七,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個子。
“佟老師,這是我兒子。”
“多多,很高興見到你。尚老師不用那麽客氣,叫我名字就行。”
“爸爸讓我把劇本送來。”
尚安琪嘴角微不可見的撇了撇,不知道想到什麽又偷笑了笑。蘇尚喆看到她嘴角的笑心情很好,例外的在尚安琪的挽留下坐在後面安靜地看他們排劇。蘇尚喆喜歡母親,也崇拜父親。父親雖生活平淡并沒有什麽驚心動魄的大事,但他的智慧總是體現在生活中一點一滴。他能一句話或者一個動作,輕而易舉化解一場家庭風暴。
在他的眼裏,這般平靜又偶爾小摩擦的家庭生活,就是所謂完美的愛情。
男人叫佟也,和尚安琪年齡相仿。同樣的,在他臉上也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佟也坐在蘇尚喆旁邊,中間隔了一個位子。他說:“你母親很漂亮。”
蘇尚喆扭頭看他,柔和的燈光讓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更加溫潤。
“你和你母親很像。”
前面尚安琪的聲音不斷傳來,她想讓艾斯梅拉達的感情再稍微深一些。
“艾斯梅拉達不愛卡西莫多。”
佟也眉頭挑了挑說:“是啊,你母親很固執,她很相信愛情可以打破一切世俗。”
一個成年男人不斷提起母親讓蘇尚喆很不舒服,他甚至帶着不滿地皺眉說:“我媽媽很愛我爸爸,她已經有愛情了。”
佟也笑,“看出來了,你也很愛你媽媽。”
他是個很博學的人,他給蘇尚喆講他眼中的卡西莫多,他不承認艾斯梅拉達對卡西莫多有所謂的感情,堅持這劇體現的是人性而不是愛情,讓蘇尚喆對《巴黎聖母院》和那個時代有了深入的了解也有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