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無名堂,刑堂。
從閉合的朱漆門裏,傳出尖銳的哭喊聲。大漢沒有要進門的意思,蘇聿也就乖乖在旁邊站着。哭喊聲裏間或夾雜着鞭聲,以及走音到聽不清在說什麽的求饒,或者辯解聲。
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門被推開。一名刑手拖着已經昏過去的人面無表情的從他們面前經過,在後面留下一條粗粗的血印。被拖着的人渾身是血,看不清本來面目。
大部分人都是走進無名堂,再被像拖麻袋一樣拖出來的。
包括曾經的吳道華。
只是他并沒有被拖出來的記憶,他想,也許那時候他已經死了?
蘇聿的目光還停在之前被拖出去的人身上,冷不防大漢在後面猛的将他往前一推。蘇聿猝不及防之下人往前沖,腳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啪叽一下摔在了地上。
會摔扁的……
他從地上站起來,抹了把臉。
蘇聿低眉順眼的站在底下,偷偷擡眼往上掃去,就看見正中央坐着的人,黑袍黑發,一雙漆黑的眼睛映着門口照進的光亮,好像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蘇聿心裏一窒,趕緊垂下視線。
旁邊有人一棍子打在他後膝蓋窩,粗聲道,“跪下!”
蘇聿本來就沒什麽力氣,從善如流,窟咚一聲跪在地上。
他再次擡頭,這回才看見,教主左手坐的青影赤血兩外堂主,右手坐的紫極褐夕兩名堂主,左右各空着兩個位子。
應該是能到場的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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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幾名堂主裏,蘇聿與紫極堂主陳子諾最熟悉,其次就是青影堂主。
白洛楓表情漠然。紫極堂主嘴角帶着抹冷笑,眼裏卻是極冰冷的怒火。
似乎都在生氣。
蘇聿想了想,這兩名堂主估計是因為吳道華的緣故很不待見蘇聿。人貴在能苦中作樂,他這麽一想,心情立刻好了很多。
蘇聿跪在底下等了半晌,淩漠寒并沒有發話。紫極堂主看他居然心情不錯的樣子,一挑眉,笑道,“我先有個問題,請問蘇公子,你是怎麽從地牢裏逃出來的?”
“……”蘇聿頓了頓,想到那個小童,而後有些猶豫的說,“不知道。”
“啪!”站在他身後的刑手毫不猶豫的給了一鞭子,抽的蘇聿一哆嗦。
陳子諾的笑容又大了些,那笑裏頗有些解氣的意味。他繼續問道,“那下一個問題,蘇公子,一身的武功哪裏來的?”
“……還是不知道。”
一邊的刑手又揚起鞭子,鞭子狠狠的抽在背上,皮開肉綻。
“實話實說!”刑手粗聲粗氣的說道,鞭子甩在地上發出啪啪的脆響。
蘇聿在內心翻了個白眼,無辜道,“我真的不知道。”
毫不意外,又一鞭抽打上來。
這一次比前幾次都重,抽的蘇聿往前一趴,趕緊用手撐住地沒磕了自己的下巴再附帶着上下牙磕一起咬舌自盡。
刑手揚鞭還要再抽,淩漠寒忽的站了起來。
他站在3節高的階梯上,審視的看着蘇聿。下面的青年慢吞吞的直起身體,垂着頭,并沒有看他。
“你的追魂招式。”淩漠寒冷冷道,“與誰學的?”
蘇聿這回沒立刻回答。
對淩漠寒的情感,複雜而又糾纏。此時聽到他的聲音,一時有些出神。
在剛剛重生之時,他腦子還沒轉過彎,一心要回到山上來,不放心魔教的處境,也是想再看淩漠寒一眼。
在猜測出吳道華并不及蘇聿在淩漠寒心中的地位時,他,與其說不甘心,不如說有些,灰心失望。
一場愛情,在這一年中他以為他正在一步步靠近的人,其實從沒将他納入過視線。
然而就在此刻,忽而在聽到這聲音時,就只剩了恍惚。
有時,當你不見到這個人時,你可以盡情的說你不想愛了,要放棄了。
但是只要你再看他一眼,所有的情感,都會死灰複燃。
又一鞭子帶來的疼痛在背上炸起,蘇聿垂着頭,終于低聲回答,“……你。”
那也不過是幾個月以前的事。
春光明媚三月天。
吳道華平時沒事,喜歡去習武臺。看的多了,有幾套招數看的眼熟。
一個高手,往往有自己的風格套路,那是武學之道。
然而初學者,或者武功平平的人,往往會按部就班的使自家門下的幾套劍法拳法,一招一式都和書上畫的師傅教的沒什麽太大區別。
實際上,所有後來被稱之為高手的人,大部分也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
入門的拳法劍法,各門各派都不同。吳道華雖然将魔教的入門功法都看熟了,甚至記下來了,卻總有點不得要領。
“你學不了武。”
淩漠寒第三次看見吳道華一個人在院子裏比劃的時候,終于停下來說。
“……我知道。”吳道華耷拉下頭,沒一會兒又嘭的彈起來,“可是我還是想學……”
“學了也對你毫無用處。”
“……我知道。”吳道華嘆了口氣,望着天上的彎月,惆悵道,“……教主啊,這是執念。人這一輩子,總要有點念想……哪怕終究無法得到,譬如水中撈月,卻仍然想要一次次努力下去。”
“……”淩漠寒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吳道華一會兒,看的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吳道華最後終于裝不下去了,抖了抖胳膊抖了抖腿,把雞皮疙瘩抖掉,然後嘻嘻一笑,還沒說話,卻看見淩漠寒忽的按住劍柄。
華光滑過眼前,映着月色亮白,肅殺之氣激的吳道華渾身汗毛都立起來。
他張口結舌,差點以為淩漠寒要殺人滅口。
就在他馬上就要喊,“教主饒命!”的時候,淩漠寒手中的劍滑過一道弧線,向外刺去。
這是追魂的第一式。
月色下滿目淡白的桃花,被劍氣激的紛落如雨。于是他只看見那人黑袍黑發,一招一式,不快不慢,仔仔細細演來。
那身影,好像每一個擡手,每一次騰挪,都清晰的刻入腦海,再不遺忘。
“何時?何地?”淩漠寒冰冷的嗓音響起,打斷了蘇聿的回憶。
“……”他怔了一下,下意識的回答,“三月半,桃花坡。”
淩漠寒沉默半晌。蘇聿正奇怪對方怎麽不問下去,一擡頭,卻看見淩漠寒看着他,目光裏帶着深深的探究。
他忽而驚覺不對,冷汗刷的冒了出來——他已經是蘇聿,不是吳道華。
蘇聿忐忑的端詳着淩漠寒的表情,不過除了淩漠寒目光中的探究,實在沒辦法從那一百零一號面癱臉他可能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猶豫了一下,索性還是低着頭看地板。
又過了半晌,淩漠寒似乎并沒有覺得蘇聿的回答有什麽問題,只是繼續問道,“吳家的劍法,與誰學的?”
“……和吳道華。”
蘇聿明顯聽見陳子諾冷笑了一聲。
他在內心默默抹了把汗,憑蘇聿和吳道華的關系,他也覺得要讓吳道華将自家絕學一招一招教給蘇聿絕對是天方夜譚,于是趕緊補充道,“有一次他在院中練劍,我看到的。”
“蘇公子真是天才啊。”陳子諾嗤笑道,“只偷偷看一遍便能明白其中的精髓以及訣竅,子諾拍馬不及啊。”
“……”
其實我挺高興你讨厭蘇聿的,但是尼瑪請注意現在占據這個殼子裏的已經換了個人啊!蘇聿內牛滿面。
雖然他的回答有問題,但淩漠寒仍舊沒有在這件事上進行深究。蘇聿松了口氣,心說教主果然待蘇聿很寬容,心裏那點兒不爽還沒升起來,只聽淩漠寒又問,“你在主壇,隐藏實力5年,有何企圖?”
這個有點大發了!
果然他們都不知道蘇聿有武功這件事!
他支吾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說,“……我……呃……”
有何企圖?蘇聿啞巴吞黃連,這要問正主啊!
“啪!”
刑手将鞭子在地上一甩,警告他快點說。蘇聿被這聲音一激,趕緊順口說道,“我不知道。”
他話音都還沒落,敬業的刑手剛落下的鞭子就再次揚起。
然而這一次,沒有預期中的疼痛。
淩漠寒皺着眉,一手擋在他身後,指尖輕點。又粗又沉的鞭子便向旁邊一歪,狠狠抽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抽出一條白印。
這一鞭抽的極重。
刑手吓了一跳,趕緊扔下鞭子跪在一旁,叫道,“教主贖罪!”
淩漠寒沒有說話。
蘇聿偏過頭去,不明所以的看着那道白印,終于緩緩擡頭去看淩漠寒。
這是他重生以後,第一次直視淩漠寒的雙眼。
那雙漆黑的,平靜無波,好像也毫無感情的雙眼。
鬼使神差的,蘇聿愣愣的問,“……你……該不是……心疼了?”
“……”
淩漠寒目光微微一暗,他看着蘇聿,說道,“你是否有事需要對我解釋?”
這句話的語氣堪稱柔和,雖然仍然沒有太多語調起伏,但比起之前的問話,真是好太多了!
蘇聿卻只覺得心裏一痛。
如果說之前,在一次次的逼問下他有過一點袒露自己不是蘇聿的事實,此時他已經完全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之前是怕別人以為他精神有問題,壓根就不相信。又或者知道他是吳道華以後仍然一再逼問他洩露秘密的前因後果。
然而現在,在之前這些擔憂上他又忽的加上了一條。如果淩漠寒,那麽在乎蘇聿,而後發現占據這具身體的人居然已經換成本來死了的吳道華的話……
心裏一團亂麻,他于是只是搖了搖頭,小心翼翼的回答,“……沒有。”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淩漠寒周圍的氣壓又低了幾分。
“教主。”陳子諾從椅子上站起來,一禮,“我看蘇聿并未說實話。”
他的目光掠過一邊的刑手,有點不解的看向淩漠寒,不明白教主此時的态度到底是怎麽回事。然而他相信對方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就沒有當場插手。
蘇聿在內心沖陳子諾翻了個白眼,而後他看着淩漠寒,頓了頓,說道,“……我雖然有些許難言之隐。但我可以保證,我對魔教,對教主的忠誠。”
滿堂靜默。
他不管有沒有人信,他終于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蘇聿看着淩漠寒,目光灼灼。
他沒有看漏對方的眼中飛快滑過的一絲複雜難明的神色。
就在蘇聿盤算着是不是還要再說點什麽增強這句話的可信度時,淩漠寒竟然伸手一扶,再一帶,讓蘇聿靠到了自己身上。
蘇聿聽到對方說,“好。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