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內息阻塞,淩漠寒催動內力強行運功,猛地咳出一口血來,卻終于一下沖破桎梏。
他伸手擦了擦溢出唇角的血跡。
而淩漠寒的手中,居然還握着個盒子。
那盒子四四方方,首飾盒大小,原本是朱漆鍍金,只是現在不管是漆還是金都剝落的只剩一點痕跡,露出大片的木色。在盒子一角所剩的紅旗上,勉強可以看到魔教曼臺花的枝蔓,因為看的太多,所以就算是一部分也能認出來。
這盒子是交手時淩漠寒随手從副宗主身上拿來的。
他從一見面開始,就覺得對方面色自若,應該是已經達到了目的,而現在所做的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淩漠寒并沒有忘記所猜測的聖焰教來魔教分壇的目的。因此在兩人交手過後說話之時,他半是嘗試的一摸,還真摸了出來。
淩漠寒将盒子收入袖中。
不知對方何時便會發現這盒子已經不在手中了。
淩漠寒這樣想時,視線已經掠過左手第三道門。
他邁步走過去,伸手推時,動作輕而緩慢。在吱嘎的開門聲中,一種機關獨特的咔登聲響起,極其細微,若是他推的快了一點,便會淹沒在開門聲中。
淩漠寒手上一頓。
“……教主?”屋中忽然響起有些猶豫的一聲。
“……”淩漠寒微一眯眼,是穆惟遠。他聲音聽起來有些發虛,但氣息連貫平穩,看來并無大礙。
“門後有十支機關弩,教主小心。”
淩漠寒漫應了一聲,指尖使力,木門轟然而開,同一時刻,他向側旋轉邁步,果然,旁側一陣惡風,十支機關弩轟然而出,直挺挺釘在對面的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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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漠寒目光從那十支弩箭上滑過,轉向門內。
“教主別動。”穆惟遠立刻說道。
淩漠寒掃了他一眼,淡道,“看見了。”
在目光轉向屋裏的那一刻,借着側面窗戶射進的光線,有一剎那淩漠寒敏銳的發現了幾乎遍布在屋中的極細的絲線的反光。
他移了移位置,斜對光源,剛剛只在一剎那間的反光再次出現。
果然就是絲線。遍布在屋中,密密麻麻,好像蜘蛛織出的絲網。而白洛楓與穆惟遠背靠背被綁在屋子中央,就像蛛網中的獵物。
穆惟遠正面對向房門,因而淩漠寒看不見白洛楓的臉色,不過看穆惟遠的表情,應該還活着。
只是比起他還算平靜的表情,穆惟遠的臉色可糟糕透了。
淩漠寒順着密部的絲線向上看去,也不知道聖焰教的人是為何要費那麽大的功夫将普普通通一間屋子改的殺機四伏。這屋中上百根絲線,互相牽連,環環帶動,最後都與屋中四面的拉環相連,而拉環又與房頂機關相連。這一間屋子的房頂上,整整齊齊排布了幾百把尖刀,只要一處拉環扯動,就能從上面下刀子雨。
淩漠寒看了一眼,轉而問穆惟遠,“還跑得動?”
穆惟遠扯着嘴角一笑。
淩漠寒點頭,淡道,“把綁着你和洛楓的繩子解開。”
穆惟遠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随後仍舊照做。他害怕碰到近在咫尺的絲線,因而動作微小,但花的時間并不多。聖焰教人用來綁他們的繩子只是從不知是客棧哪裏随便找的,輕輕一震便震開了。
淩漠寒一挑眉,“很容易。”
穆惟遠點頭,“聖焰教人以為我和洛楓都已是将死之人,因此并未花太多心思。”他說着,看了一眼白洛楓,冷笑,“可惜我和洛楓都還沒死。”
淩漠寒看了他一眼,“功力還剩幾成?”
“……兩成。”
“以你的速度,能跑出去。”淩漠寒淡道,“機關發動之後,你跑你的,洛楓交給我。”
穆惟遠沒說話。
“信不過?”淩漠寒沒等穆惟遠回答,又問,“你能自己帶着洛楓出來?”
穆惟遠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能……”
他話音沒落,淩漠寒已經向前邁了一步。
絲線輕輕一顫。
啓動的不止有機關。
極靜到極動,淩漠寒身形虛晃,如浮光掠影,尖刀懸空而落,他已到穆惟遠身前。穆惟遠在機關啓動之時下意識的伸手去攬白洛楓,此時淩漠寒猛地在他手腕上一劈,冷道,“快走!”
電光火石,是生是死,只争剎那而已。
若在平常,淩漠寒運輕功,不管是抱一個還是背兩個,其實似乎也未感覺和平時有太大差別,但在毫厘之間,帶人與不帶人的區別就顯現了出來。
也幸好淩漠寒只用帶一個人。他與穆惟遠破窗而出,落地後才覺得背上火辣辣的疼,卻是被尖刀劃了幾道不深但也不算淺的口子。
淩漠寒沒管其他,先伸手去摸白洛楓的脈象,随後便是眉頭一皺。
穆惟遠看到他的表情,淡道,“他傷口一直未被包紮,失血太多,我一直以內力護着他的心脈,希望能撐到……能治傷之時。”他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看了眼周圍,“可是似乎,……,事情還沒那麽簡單。”
此時天色已晚,小鎮中本該一片死寂,淩漠寒與穆惟遠都是高手,卻能聽見街道之間刻意壓低的呼吸聲。
人還不少。
在穆惟遠說出這話之時,埋伏在小樓四周的人意識到已經被察覺,立刻不再隐藏,一擁而上。
其中最先一個竄出來的就是剛才找個機會偷跑掉的玉花冠。他仗着人多不怕吃虧,竄出來以後看見穆惟遠,立刻怪叫了一聲,驚道,“你中了黃鱗蛇的劇毒怎麽還沒死!”
穆惟遠已經和沖的最前的聖焰教衆交起手來,聽見問話笑了一聲,那笑聲有點滲人,聽的玉花冠都差點一哆嗦。
穆惟遠冷道,“聽說蠱人是百毒不侵的。”
“世上哪有真正的蠱人!”玉花冠下意識的反駁,叫道,“你別想騙我。”
穆惟遠不再理他,殺入人群當中,不一會兒便渾身是血。
穆惟遠只有兩成功力,他知道自己護不住白洛楓,因此便跟在淩漠寒周圍。刀劍無眼,他擋所有刺向白洛楓的刀劍,也為淩漠寒分去了一部分壓力。
殺。
也只有殺,才能殺出活路。
三人此時身險危難,遠在泉州的蘇聿毫不知情。
淩漠寒走後,蘇聿每日白日練劍砍木樁,晚上打坐修習內功,到底有什麽進境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而每日給他留晚飯的人就變成了吳道明,只不過都留在他的煙雨閣。
蘇聿進屋時,吳道明坐在書桌後,盯着手裏的一張紙,面沉如水。
“大哥?”蘇聿叫了一聲,滿臉興奮,本來打算說什麽,但一看吳道明的臉色,立刻随手把破劍扔到桌上,湊到吳道明身邊,“怎麽了?”
“累不累?”吳道明将手中的紙張放到桌子上,笑着回頭看他。
“累死了!”蘇聿苦着臉,“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吳道明也苦着臉嘆了口氣,“是啊……練武多苦啊,別練了!我養你!嗯?保證以後誰都不會欺負你。”
“……不。”蘇聿一本正經,想了想,“等我練好了還給大哥臉上長光呢!”
吳道明呵的笑出聲來。
“吃飯去吧。”他無奈道,“飯都要涼了,怎麽回來的這麽晚?”
“多練了一會兒,”蘇聿笑眯眯的說,一邊吃一邊阻止他哥給他夾菜,“我會啦,大哥,別忙活了。”
吳道明恍若未聞,蘇聿就開始把自己碗裏的魚肉往他碗裏夾。
“……”吳道明哭笑不得,看蘇聿一副你再來再來我也幫你剔魚刺我才不吃飯了的表情,總算住手。
“大哥剛剛在想什麽?”蘇聿一邊吃一邊還好奇,咬着筷子問的含含糊糊。
“你吃完了給你看。”
“……我吃完了!”
“別鬧!”吳道明把他放下的筷子重新塞進蘇聿手裏。
“我真的吃完了!”蘇聿眨巴着眼睛。
吳道明看了看他還剩下的半碗飯,勉強板起臉來,“不吃晚飯不許看。”
蘇聿立刻一臉委屈。
“……”吳道明明知道他是裝的,還是忍不住說道,“我怎麽舍得兇你……”
說着,還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快吃,嗯?”語調極為柔和。
蘇聿這才心滿意足的重新投入食物當中,沒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語氣頗有些無理取鬧,或者叫做……撒嬌。
……也是他小時候常跟哥哥做的事。
吳道明頓了頓,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蘇聿的頭。
換了個皮囊,裏面那個人到底還是他弟弟。
雖然他弟弟曾經沒有這麽柔順的長發,也沒有這麽靈活的右手,更沒法習武……吳道明的目光微微一暗,想到吳道華在吳家中近乎于足不出戶的20年,心下微酸。
他不是個好哥哥,他不該離開那麽久。
當年他出去歷練之時,吳道華曾說自己已經長大了,不能總要大哥陪着。若是耽誤了大哥的人生,他也必不會開心的。
那時,父親答應他,在道華20歲弱冠之時,就允許道華離開吳家,給他自由。
不過都是一紙空文,口說無憑。
吳道明心裏微微一痛,趕緊掩下自己的神色。
至少現在是好的,他心想,卻沒有釋然。
這幾日,知道吳道華重生之後,他一時高興之極,一時又極其擔憂。
鬼神之事,誰也說不清楚。
吳道明知道自己也是自私之人,弟弟忽然在別人身上活過來,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具身體曾經的主人去了何處,是死是活。
他只希望道華能一直這樣,活蹦亂跳的,并且可以快活的過自己的人生。
吳道明看着蘇聿為了狼吞虎咽的吃飯,目光柔和而滿足。
至今為止,他真正在乎的人沒有幾個,吳道華無疑是要排在第一位的。
“大哥。”蘇聿扒拉完碗裏的飯,一轉頭就看見吳道明在出神,伸出手晃了晃,“想什麽?”
吳道明搖了搖頭,“沒事。”
“……”蘇聿狐疑的看了他兩眼,拉長聲音問道,“大哥有什麽事不能跟我說嘛。”
吳道明低聲笑道,“大哥什麽事都要和你說?”
蘇聿理直氣壯的點頭。
吳道明嘆了口氣,說道,“好啊,那告訴你,大哥只是擔心你。”
“……?”
“擔心你被壞人拐走。”吳道明苦惱道,“等事情完了,你豈不是就要跟淩教主回魔教了?”
“……”蘇聿愣了一下,随後說道,“也許……教主就不讓我和他回去了……”
吳道明皺眉,“怎麽?”
“我打算……唔……”蘇聿豎起一根手指,“你說我再和教主培養感情一個月再向他坦白會不會勝算更大?”
“……”吳道明眉頭皺的更深了。
“……”蘇聿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耷拉下腦袋,“怎麽大哥覺得我去坦白一定會被教主打死嘛……”
“不。”吳道明連忙應道,“我只是……在這件事上,确實無法幫你。”他想了想,“情愛之事,我沒什麽……經驗……”
話說到一半,他只見蘇聿臉上全是驚訝之色,仿佛寫着“天啊大哥你多大了怎麽連一場戀愛也沒談過!”的字樣。
吳道明佯怒道,“怎麽?”
“沒有!”蘇聿立刻舉手表示清白,“我什麽也沒想!”
雖然如此,他亮晶晶滿是笑意的眼睛仍舊洩露了內心的想法。
吳道明幾乎拿他沒辦法,毫無殺傷力的瞪了蘇聿一眼。
蘇聿颠颠的站起身,讨好道,“大哥我替你捏肩!”
“得了。”吳道明一把拍開他的巴掌,“誰說了‘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随後也不等蘇聿接話,伸手拿過桌上剛剛他一直在看的那張紙遞給蘇聿。
蘇聿伸手接過,只看了一眼,便叫道,“武林大會……要更改地點?”
“不遠。”吳道明看了看他,“在卓州邊的紅葉谷。”
蘇聿沉默了一下,吳道明又說,“放心,淩教主應該能找到。”
“唔……”蘇聿點了點頭,掩飾性的轉移話題,說道,“紅葉谷怎麽了?大哥在愁什麽?”
吳道明搖了搖頭,“不……可能是我,有些過于敏感。”
蘇聿看到信下印戳,“是南劍門發的信函?”
“武林大會召開的決定,是南劍門與栖琴閣決定的,當時父親失蹤,家裏這一代的精英有大半已死,我也沒心思去管這件事……”吳道明皺眉,“也是我閱歷尚淺……只這麽些事情就已經顧不過來……”
蘇聿歪了歪頭,問道,“大哥本來不認為現在應該開武林大會?”
“是。”吳道明眉皺的更深,苦笑,“……不管是誰想對中原武林不利,武林大會都像個靶子,把原來分散的各門各派聚攏到了一起,可以讓人一網打盡。”
蘇聿也皺起眉,“但,若是大家都聚在一起,也相當于高手雲集,被襲擊成功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吧?”
“你說的其實也對……”吳道明點了點頭,神色卻仍舊疑慮,“我也确實想過……只希望比武臺上,點到為止,別出差錯。”
蘇聿唔了一聲,“那,南劍門更改地點……”
“紅葉谷四面圍山,呈圍困之勢,進出只有一條山道。”吳道明頓了一下,随後又嘆了口氣,“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南劍門向來聲譽極佳,我并不願意懷疑他們。并且,畢竟武林大會并非第一次更改地點,大城鎮中官府衙門有的時候不下批文,迫不得已改道荒山野嶺的野山村也并非第一次了……”
蘇聿笑了笑,“我還從未參加過,千百人露宿在荒山野嶺中,也算一場盛事吧。”
吳道明摸了摸他的頭,猶豫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卻只是嘆了口氣,囑咐道,“到時候跟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