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邊境線上,放眼出就是無邊大漠,這是蘇聿從未見過的蒼涼雄壯。

大漠上有一條銅鈴馬道,各地的商人來往都走此路。就算邊境上小鎮間相距甚遠,但路邊客棧遍布,依着普通商賈的行路速度,每夜都能找到地方落腳,更別提鷹白與蘇聿兩人趕路更要快些。

這一日,他們行在路上,卻見來來往往的人比前幾日要多的多,而且并非都是趕路人,反而是男女老少,攜家帶口的比較多。

蘇聿向旁邊一打聽才知道,他們是趕上了每月末的夜集。

鷹白雖然要回師門,但兩人都不着急,幹脆中午就在路過的小鎮上落了腳,等着湊晚上夜集的熱鬧。

越向西行,天黑的越晚。本來該是已經誰了的時辰,月亮才剛剛往起升。夜集時,所有人通宵不睡,點亮的火把向外排出幾裏長,夜空之下,映的邊塞蒼茫大漠一片橘黃。

商販毫無規律的向外排開,彼此間隔的卻并不算進。不知彈奏的是什麽樂器的樂師毫不顧忌的坐在地上,也不怕被人群踩了,似乎是想坐哪兒坐哪兒,彈奏的音樂各不相同,但卻也不算沖突。渾身上下只裹了白紗的男男女女在商販間穿梭舞蹈,随着他們喜歡的音樂踏着節拍,手腕腳腕上的銀鈴聲傳出很遠,回響空靈。

在這種氛圍之下,就連鷹白的臉上也帶了些笑意。

綢布、金銀首飾,是最常見的賣品。各類的香料散發出的氣味争先恐後的鑽入鼻孔,路過幾個攤販時蘇聿一個勁的直打噴嚏。賣的多的還有大大小小的神像,蘇聿不清楚這些人信仰的是什麽神,不似中原神像,那些神大多長的有些兇神惡煞,最常用的姿勢卻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上天入地之能,無人可阻。

這裏的人都十分熱情,蘇聿不過一會兒就被商家拉過去十多次,更別提被穿梭在人群中的舞者調戲了多少次,還好多次差點踩着坐在人群中的樂師。

鷹白卻對着場景十分熟悉,眼帶笑意,嘆道,“這麽多年來,西域這夜集的風俗倒還沒變。”

蘇聿一半精力在看那些商家擺出的貨物上,另一半經歷在不要踩着人撞着人活着被人撞上,根本就分不出神來聽他在說什麽。

人流越來越多,不得以下,鷹白只能抓住他的手以防兩人被沖散。

蘇聿看到目不暇接,興趣高昂,鷹白也差不了多少。

年年歲歲,集市上賣的東西早就和他看慣了的那些大不相同,兩人穿梭來往,看什麽都新奇着拿起來玩兩下,卻總是什麽都不買。商家倒沒一個生氣的,只當是第一次趕夜集的好奇心重,要不是人太多,說不定還會拉着蘇聿把每種都介紹個兩句。

鷹白走在人群中,耳邊聽的各色的音樂看着各色舞者,忽而一笑,經過一個坐在地下的樂師時停住腳步,伸手就想去拿他的樂器,手伸到一半就又頓住了。

也不知道這點習慣改了沒有。

他剛有些猶豫,對方卻也一笑,将胡琴往前一遞,也不說話,只是站起來往旁邊讓了一步。

“……你認識?”蘇聿十分奇怪,趕緊小聲問道。

鷹白笑着搖頭,樂師也笑道,“誰想奏一曲,琴就讓誰,是夜集上的習慣。”

鷹白随後接到,“我拉,你跳。”

蘇聿心說不好,趕緊問道,“……跳什麽?”

“你會舞,想跳什麽就是什麽。”他說着,也不看蘇聿的立刻苦惱起來的臉色,目光凝了凝,右手微微拉起弓。

兩根琴弦,他左手在弦上輕滑,手下低低瀉出仿若來自遠古的吟唱。

那聲音由弱至強,仿佛周圍的吵鬧瞬時就遠了,遠方蒼茫大漠,頭頂一彎刀月,胡琴低吟,不知唱的是金戈鐵馬血氣方鋼,還是歲月滄桑不等歸人。

那毫無修飾的樂聲直擊心髒,讓蘇聿愣在原地。

鷹白卻沒看他,目光放的很遠,遠到大漠盡頭與天相接的那道模糊的地平線。

“跳啊。”倒是旁邊停下來看熱鬧的人忍不住催了,路過的舞女将手腕上的銀鈴解下來向蘇聿一抛,蘇聿剛伸手接住,從後面不知又是誰居然還扔了一條挺長的紅紗,蘇聿回頭一看,那人上半身也就裹了這麽一件,解下來給了他就全光着了,也幸好是個男的。

“……”西域的人也太奔放了!

他趕緊把頭轉回來,卻默默的将紅紗有樣學樣的裹在身上。

裹緊以後,剩餘的部分還很長,一擡手,紅紗便是一揚。

到了這份上,也沒什麽放不開了。

蘇聿幹脆學着鷹白每次給他演示的樣子,把鞋一脫,光腳站在沙地上。他剛從冰窟中出來時買了個發冠,現在也幹脆摘了。鷹白所奏之樂,張力十足,忽快忽慢,蘇聿面色有些發紅,旋身起舞。

他初時跳的不太好,與樂曲相和尚有生澀,但跳着跳着,他似乎終于找對了節拍,聽懂了這曲子。

西域人愛歌舞。

大漠蒼涼,卻是歌舞,在這蒼涼之上,鮮活如生。

靜是長久風沙掩埋的歷史,動是人短暫卻繁華一生。

這一曲一舞,不小心就引了更多的人駐足。

“聽過那曲子嗎?”旁邊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我趕夜集這麽多次,走的地方也不少,還是第一次聽。”

“好曲好曲,好舞!”

蘇聿跳着,那些原本便穿梭在人群中舞蹈的男女也跟着跳起來。聞聲而來的樂師卻不敢和歌而彈,只是一個個半閉着眼,似乎能從這并不多的幾個音符中聽出一片嶄新世界。

人群外圍,一個中原來的商人看見有熱鬧就禁不住要往裏擠,他也沒有小童跟着,身形倒是泥鳅似的,滑溜溜就進去了,透過一些男男女女往中間一看,卻愣了一下。

“不得了啊……”那人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語道,看了半天,只是人實在太多,太再怎麽左挪又挪,也總是被擋住。

他剛想再往裏擠擠,跟着追過來的同伴便從後面一拍他肩膀,見了他的神色,忍不住奇道,“怎麽了,說什麽不得了?”

那人回頭扯過自己身邊的人往前面推了推,趕緊道,“你給我看清楚點,說我看錯了什麽沒有?”

對方先是愣了一下,第一眼順着樂聲看到了鷹白,過了一會兒,目光一轉,才看到那些舞動的男男女女,只是還沒看清誰是誰,視線就被湧動的人流擋住了。

“……你說看了什麽?”他不解的問道。

商人剛要再說,卻聽那原本高亢的胡琴聲又慢慢弱了下來,卻是一曲到了終了了。

蘇聿額上已經浮了一層汗珠,先把紅紗解下來,再拿袖子擦了擦汗。回頭去找人,卻發現那個把紅紗給他的男人也不知道哪兒去了。

鷹白的手原本還擱在弦上,看蘇聿拎着片紅紗來來回回扭頭找人,忍不住笑出聲來,将琴向原本的樂師手裏一遞,對方一挑眉,不說話,接過來便拉。

卻是一首與他剛剛所奏時完全不同的歡快樂曲。

那些抱着轟雷火不思的樂者這次卻紛紛彈撥應和,人群中猛然有人叫道,“這才對嘛!夜集是要高高興興熱熱鬧鬧的!別竟奏那些讓人覺得蒼涼的曲子!”

他這一句話說出來,周圍人大多哈哈大笑,氣氛一時間陡然一變。鷹白也跟着笑,一把将蘇聿拉過來,踩着舞步跟着人群跳起來。

蘇聿臉色發紅,大半是熱的,另一半卻是太激動高興。找不着人,紅紗也不還了,幹脆再往身上一裹,跳的大汗淋漓,直累到跳不動才停下來。

鷹白見他停了,幹脆伸手一指,笑道,“看那些香木,過不了多久就會被點燃,打獵的人回來了,新鮮的肉就會架上去烤。去年這時候埋得酒要挖出來,今年新釀的要再埋下去。那時候才是高潮,你可要留些力氣。”

蘇聿愣了一下,立刻笑道,“那可要趕緊歇一歇。”

鷹白拉着他往香木旁擠,遠處來了一隊人,有男有女,肩上都扛着酒壇子,人群立刻哄笑起來。笑音還沒落,遠方大漠上傳來一聲號角,随後是如雷般的馬蹄聲,扛着獵物的獵人騎着快馬闖進了人群當中。

“分肉分肉!喝酒喝酒!”人群立刻叫道,他們大多互相并不認識,這時候一個個卻都像十多年沒見過的朋友。

獵人當場剝皮割肉架起來烤,烤好的就一個個傳,也不知道傳到誰手裏就被吃了,反正前面總會接着傳。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何不快哉?!

蘇聿吃的嘴唇發亮,他不怎麽敢喝,鷹白卻一口接着一口的喝,伸手就截過傳來傳去的酒器,別人不惱,卻也跟他搶,似乎是誰都想多喝兩口。

“不過瘾!”鷹白猛然道,拉過蘇聿就往裏擠,說道,“來來來!與獵人比武,贏了的就能喝他一壇,你過來,看我不贏他十場八場!”

他本來長的便美,說話聲音也不小,旁邊的人立刻起哄将他往上送。

這次的獵人首領也不過三十歲出頭,聞言笑道,“口氣道很大,想喝酒,我可不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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