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山中不知人事老。

蘇聿總覺得自己天天都想着離開這兒去見淩漠寒,有時候做夢都能夢見,淩漠寒就站在自己面前,不遠不近,三步以外,一如既往的一襲黑衣,神色淡漠,不笑不悲,目光卻帶着分柔和。

這種夢,從一睡做到醒。

他每天醒來,或者睡前,都會好好想想,這是第幾日了,一開始還能記着,後來醒了便練功,練的實在累了就睡,有時醒來外面是白日,有時醒來外面是黑天,時間就算不清了。

有幾次,蘇聿覺得可能也就過了幾個月,但更多時候,他覺得已經過了好幾年。

鷹白不是個愛說話的人,除了指導練功,蘇聿見的最多的就是他坐在他師兄的骸骨面前看着,估計是在發呆。

三套舞,來來回回的跳,鷹白有時在旁邊給他打着拍子,劍氣在冰壁上劃出一道又一道重影,讓原本光潔的冰壁被劃的不成樣子。

鷹白總覺得蘇聿的舞裏韻味不足,其實是因,舞應配曲。此處無樂器可走,沒有曲調,總會讓人有些難以理解舞所要表達的深意。

只差這一點。

當鷹白确認只差這一點後,終于是高擡貴手,告訴蘇聿他已經可以出冰窟了。

蘇聿卻愣了愣,有點難以置信的反問道,“真的?!”

鷹白沒有說話,他在那一堆散碎的骸骨前下跪拜了拜,起身後又站了半晌,才轉身對蘇聿說道,“走吧。”

蘇聿看了看高處的冰淩,沒動。

鷹白看出他的疑慮,笑道,“你向上跳,就能跳上去。”

蘇聿便只能往上跳。他使盡全力向上一躍,景物飛快向下滑過,他随即發現第一塊冰淩的高度并不如他所想的那麽難以達到。

整個過程也簡單的令人發指,蘇聿在前,上躍時稍有力勁不足,鷹白便在後面托他一把,花了大半日,就從冰窟裏出來了。

神山依舊終年積雪,和蘇聿掉入冰窟時所看的景象并沒什麽差別。他恍惚了一瞬,低頭向下看了看,只以為自己從沒下去過。

鷹白站在山峰上四處看了看,也又低頭去看腳下的冰窟。

高風凜冽,從這一個小小的洞窟頂,早就看不見底下的景象,更別說那一堆白骨。

他動了動唇,也不知道想說什麽,最後卻只溜出了一句師兄再見。

再見,若我能夠老,我再回來陪你。

他說話的聲音很小,蘇聿沒有聽清,便轉過頭來看他。

“走吧。”鷹白挪開目光,笑了笑。

兩人下山,并沒在冰原停留。蘇聿本想去和牧寒打聲招呼,但他站在山腳底下茫然了一下,冰原上到處都是一樣,蘇聿實在找不到方位,只能作罷。

鷹白辨認了一下方位,問道,“去哪邊?”

“回中原,向南。”蘇聿想了想,說說道,“我想……先确認一下他的消息。”

鷹白不置可否。

穿冰原,過沙漠,進邊境。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根本就不用蘇聿打聽,就能知道魔教與聖焰教開戰之事。

冰原沙漠在北,而聖焰教所在之地在西,兩方隔的雖然遠,但邊境上消息傳遞的很快,蘇聿坐在顯得有些簡陋的客棧大堂中,正湊巧,他們旁桌人議論的便是魔教與聖焰教之事。

“聽聞聖焰教敗勢明顯啊,看來魔教這次是要贏了。”旁桌上,有一高高瘦瘦的男子毫不壓低聲音便說道,“哎,這下看來又能安生幾年啦。”

他旁邊的人想了想,搖頭道,“哪兒像你想的這麽簡單,聖焰教那麽多人,想要進入中原已久,雖然不知道為何第一個盯準了魔教,但怎麽可能善罷甘休!”他頓了頓,又說道,“而且你別看魔教教主現在看上去威風凜凜無一敗績,但人家聖焰教真正的教主還沒出手呢!不定到時候又是怎麽個景象。”

第一個人不信道,“你別以為叫個教就有教主,我告訴你……聖焰教只有兩名宗主,十多年前鬧騰的厲害,這幾年常看見的只有一名,前幾天也已受了重傷……”

“你這消息準麽?別是道聽途說的吧!”

第一人切了一聲,說道,“我在西域過了也有近十年,聖焰教是西域第一大教,別看在這兒消息不多,在西域,教中之事我們還是能知道一二的!”

蘇聿坐在那兒聽他們閑扯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往那邊湊了湊,插話道,“請問……魔教教主,到底是哪位?”

那兩人被打斷閑聊,本是十分不爽。第一個說話的人抽空轉過頭來一看,蘇聿此時雖然穿的稀松平常,但長的卻還挺漂亮,眼神轉了轉,再一看他身邊的鷹白,本來有些色眯眯的目光又猛然收了回去。

另一人也看見了蘇聿,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不說話的那人,不自覺的多看了蘇聿和鷹白好幾眼,這才說道,“出了那殺神還能有誰?”

“……殺神?”

“前幾年沒見魔教有何動作,我還一直以為這一代的教主是個好欺負的……啧啧,誰知道,……”他一邊說,目光一邊在蘇聿兩人身上轉,被第一人往後拽了好幾下還不肯消停。

蘇聿隐約是有些明白了,應該是淩漠寒沒錯。

他終于長長的松了口氣。

看來教主确實沒事。

這個一直懸在心口的疑慮一放下,蘇聿瞬時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剛出冰窟時那一點焦慮也就煙消雲散了,剩下的,反而變成了一些彷徨。

教主沒事……然後呢?

鷹白将蘇聿沒怎麽動筷子的一碟菜吃了個精光,自顧自的站起身來往樓上走,蘇聿打聽到想要的消息,也就沖兩人笑了笑,趕緊跟上。

說話的那人還想挽留,又被他同伴狠狠拽了一下,終于惱道,“你幹嘛?!”

“色眯眯的什麽人都想吃?”對方低聲斥道。

“切,我看的出來那個紅衣服的美人不好對付,但拿下另外一個總還綽綽有餘!”

另一個人無奈道,“他倆一起的,你以為惹了一個另一個能善罷甘休?別說你能跑的掉!我告訴你,那人的功夫足夠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這麽厲害?”

他兩人說悄悄話,聲音壓得很低,蘇聿卻還是能隐約聽個大概,而鷹白則聽的清清楚楚。他冷笑了一聲,“還算有個長眼的。”

兩人回到房裏,鷹白掃了蘇聿一眼,“你要找的人,就是什麽魔教教主?”

蘇聿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

他見鷹白挑眉,自己也說不太清楚是個什麽感覺,只道,“不急。”

“不急?”鷹白奇道,“你在冰窟中,不是天天都想着要出來找人?”

“……”蘇聿臉有點紅,“你怎麽知道!”

“……”鷹白呵了一聲,戲谑道,“你只要一睡了,說夢話,也就這一件事,這幾年聽的我煩透了。”

“……”雖然那是他師父,但蘇聿實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鷹白并不生氣,只是又問道,“現在又不去找了?”他頓了一下,打量着蘇聿的神色,忽而靈光一閃,說道,“你該不會是……怕了?”

“……”蘇聿扭過頭沒看他,玩弄着自己腰間那把劍,想了想,“有點……不,怎麽說,他八成已經認為我死了,那我又突然出現……”

“難道不是好事?”

“……我們在冰窟裏待了已有三年多了?”蘇聿用的雖然是疑問句,語氣倒還是篤定,他似乎也不太知道怎麽表達,只是又想了想,才有些艱難的說道,“三年已經很久了……我和他相處的時間都還未到三年……”

在眼前時,可能陷于情中,離得遠了,才發現不過過客。

他不知道淩漠寒到底怎麽想。說到底,他也不知道,自己對淩漠寒,到底是否重要到不可獲缺的地步。

如果教主本來過的挺好,他這時候找過去,除了攪局,不也是自讨沒趣?

他雖然沒把話說完,不過想說的都寫在臉上。

有膽量為別人死,卻沒膽量告訴人自己還活着?

這事聽起來實在很荒謬。鷹白本想笑他兩句,但看着蘇聿的表情,卻又止住了。

他想了想,問道,“那人對你不好?”

蘇聿一驚,趕緊搖頭,“很好!”

比他之前所能想象的要好的多。

“那你為何不信他?”

蘇聿又搖了搖頭,下意識反駁道,“不是不信他!”

是不信自己。

兩人靜默着對視了一會兒,蘇聿實在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太矯情,但卻又總是揮之不去,幹脆把話題一轉,問鷹白道,“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這回輪到鷹白一愣。

“這一路來,所見之物都有幾分新奇。”他想了想,說道,“如果要說想去的地方……我倒是想看看師門是否還在。”

蘇聿聽了也挺好奇,他從未聽說江湖上有這麽一個門派,幹脆道,“那就跟着你走!”

鷹白看了他一眼,頓了頓,才點頭道,“也好。我師門在西域,沿着邊境走,倒也不繞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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