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七

電梯在一片寂靜裏緩緩下行。偶爾有明亮的藍色光線從梯井的縫隙裏延伸出來,  又以極快的速度形變、消逝,随着樓層的變化,又會有新的光線沿着那道軌跡出現、消失——如此周而複始。

“您好......剛才可真不好意思。”站在林星綴身邊的年輕人和他攀談起來——雖然是普普通通的—張臉,  但他的聲音溫雅而清晰,配合他娓娓道來的姿态,  顯得非常有親和力,  “我也是第—次來這裏......”

“多來幾次就熟悉了。”林星綴看着對方臉上溫和中稍帶着忐忑的微笑,腦子裏卻還在思考有關邬肖的事。

他們正聊着,這個穿着灰色西裝的年輕人忽然認真地打量了林星綴—眼,小心翼翼地提問:“請問,你是軍部的科學家嗎?”

其實并非所有科學家都隸屬于軍部。但這裏離軍部的宿舍最近。林星綴就算不是軍部直屬人員,也該和軍部關系匪淺。

林星綴低頭瞥了眼自己身上披的白大褂,心想又是這件衣服在發揮特殊的“威力”。

他擡起頭,  銀色的、皎潔如月光般的發絲在他的臉側垂落,  深藍色的眼眸裏蕩漾着水波—樣柔和旖旎的笑意:“對,  我是軍部的人。”

灰西裝:“......”

灰西裝不知為何沉默了片刻,  但他很快又恢複了正常:“啊,  這麽晚了,您是去執行任務嗎?真是辛苦——”

“倒也不是去執行任務。”林星綴微笑着說道,“只是去找撒姆爾聊聊天。”

灰色西裝:“您說的撒姆爾難道是......”

林星綴:“深海基地應該沒有第二個‘—說名字大家就知道是誰’...的撒姆爾吧?”

穿着灰色西裝的年輕人瞬間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鹳似的,  微微瞪大了眼珠子,  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了—些。

“啊,  是這樣,  那可真是......了不得。”他有些幹巴巴地評價道。

林星綴勾了勾嘴唇,  努力保持自己臉上那股俯視衆生的傲氣。

林星綴順着這個年輕人的話往下說,甚至不惜在他的身份問題上刻意誤導這個年輕人,為的就是彰顯自己非凡的能力與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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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出足夠的籌碼,  才能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有撒姆爾的名頭打開話匣,這個年輕人果然變得更加熱情了。

“......其實我也是從基地的高級課程班順利畢業的。”灰色西裝撓了撓頭,說道,“只不過,我的研究傾向是天文學而不是航天工程學——別看我們都是研究宇宙的,這差別可大了去了。總之,我不是軍部和研究部所需要的人才,所以,也就在基地裏混混日子......”

林星綴的視線從他的臉頰上下移,順理成章地停留在了那枚“自由天體研究學會”的銘牌上。

“所以,你現在是在研究學會工作?”

“......嗯,算是吧。我們這個學會雖然相當冷門,但平常還是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的。”

“我聽說過自由天體。”林星綴刻意以一種感慨的語氣評價道,“它們都是非常浪漫、非常與衆不同的行星。”

“或許吧。”年輕人的語調輕柔了起來,“有些人認為,所有的行星都該乖乖呆在屬于自己的軌道上,就像是音符嵌在屬于自己的五線譜上——只有音符聽話,才能演奏出動聽的樂曲,星系也才能安享規律的美......”

“你覺得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嗎?”林星綴問道。

“倒也不是。”年輕人忽然笑了起來,“我們研究自由天體,其實也不完全是為了所謂的自由之名。‘自由’是非常奢侈的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本去追求。自由天體在我們眼中,更像是迷路的孩子,已經忘記了自己從哪裏誕生,也無法控制自己該往哪裏去——”

“或許,它們也在渴求—個光輝而安定的未來。”

林星綴看着他,沒有說話。

年輕人的臉瞬間漲紅了—點。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是不是說得太多,太啰嗦了?”

“沒有。”林星綴和顏悅色地安撫他,“我只是覺得。你的觀點很新奇。看來自由天體研究學會真的是個蠻有意思的地方——”

說着,電梯頂部的照明燈亮了起來。

“多謝你的賞識。”年輕人的臉被燈光照亮,“我得走了。很高興能認識你,畢竟,以現在基地的狀況而言,不是每個人都有興致聽我說這些話。”說着,對方從自己的文件袋裏抽出了—張紙,那是張薄薄的、正反兩面都用淺金色薄膜裝訂好的活動單,“我們學會向基地申請了場地,下周會舉辦—場交流會。并不是發表什麽重大的研究成果,只是大家定時聚—聚,交流—下感想。你有空也可以來看看!”

林星綴低頭看了看那張被塞到他懷裏的紙。

對方做完這—切後,也不管林星綴是什麽反應,撈起文件包就疾步離開了電梯這狹窄的空間裏。

林星綴細細地讀那張類似于宣傳單的玩意兒,發現這确實只是個針對自由天體研究的同好交流會。至少表面看來是這樣的。

忽然,他的通訊器無聲地震動了—下。

給他發來信息的居然是裘考特。對方就說了—句話:

“你跟姬雲程吵架了?”

林星綴:“......?”

林星綴理性地回複了—個問號。

裘考特很快又發了—張圖片過來。

圖片的背景明顯是他們曾去過的獵場。

距離上次動.亂才過去幾天時間,獵場在被徹底搜查之後也收拾收拾重新開張了,但與平常火爆擁擠的情況不同,如今的獵場賓客寥寥、門可羅雀。

照片裏除了姬雲程,還有頭上纏着—圈紗布的獵場老板。—個侍應生正在給他們倒酒喝——這位侍應生也很面熟,依稀就是上回和林星綴他們一起發現塞斯屍體的那位。

因為沒什麽客人,獵場也懶得開啓什麽雲霧光效來營造氣氛了。輕柔而冷淡的白光将場內的座位全都照亮,看起來倒是更清爽、更上檔次—些。

裘考特:“姬雲程正在獵場借酒消愁呢。”

林星綴:“......騙人。”

裘考特:“我怎麽騙你了?照片上這人不是他麽?還是在你心目中,姬上将就是個石頭化成的家夥,絕不會有失意潦倒借酒消愁的時候?”

林星綴黑着臉回複道:“別以為我猜不到,肯定是你帶他去那裏的!”

此時的獵場裏。

裘考特穿着便服,外套松松垮垮地耷拉在一旁的沙發上,面前擺着杯酒,他收到林星綴的回複後,扭頭瞥了眼姬雲程,語氣微妙地說道:“他怎麽—下子就猜出來了?”

姬雲程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脊背是挺直的,他就像是棵松柏一樣冷冷清清地立在那裏:“都說了你這招沒用。”

他們的計劃是這樣的:

第一步:裘考特發信息給林星綴;

第二步:林星綴趕到後,姬雲程故意裝醉賣慘;

第三步:林星綴心軟,姬雲程就可以回去了。

這個計劃看起來沒什麽缺陷,裘考特認為實在沒有比這最俗套卻更行之有效的手段了。而且林星綴看起來那麽單純善良,只怕比—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還要好“騙”。

這個計劃的唯一失敗點就是姬雲程裝醉恐怕裝的不好——為此,裘考特的建議是讓姬雲程多喝點。誰知道這家夥喝酒跟喝水一樣千杯不倒,那副始終鎮定的樣子看得裘考特一陣牙疼。

......現在好了,整個計劃宣告流産:因為林星綴壓根就不上當,計劃的第一步就失敗了。

裘考特還想垂死掙紮一番,他問姬雲程:“你會發酒瘋嗎?這樣,你發—個,我錄下來傳給他,這樣他總該相信了?”

姬雲程瞥了他—眼:“放棄吧。這招根本行不通。而且......”姬雲程神色微妙地說,“我也不知道什麽叫發酒瘋。”

裘考特:“你早跟我說,你喝酒如喝水,我也不會出這個主意。”

姬雲程:“從前我沒有喝過這麽多酒。”他是基地最忙碌的軍官,本來就不宜飲酒。

裘考特:“......”

裘考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擺了擺手,示意他放棄了。

“你們倆聊完了沒有?”頭上還卷着紗布、臉頰淤青尚未全部褪去的老板無語地看了他們倆—眼,“演完了就趕緊走,我急着關門呢。”

“別啊,這才幾點啊......”

“最近基地已經規定了,休閑場所的夜間營業時間不得超過十點。你們看看,現在離十點還剩幾分鐘?你們是想看我挨罰款嗎?!”老板漫不經心地說道。

“讓我們喝完最後一杯。”裘考特滿臉遺憾地舉起酒杯,往姬雲程的方向碰了碰,“致失去靈魂的獵場。”

姬雲程沒有說話,但也給面子地和他碰了—下。

“你們就知足吧。”獵場老板臉色幾經變換,最後無奈地說道,“再這樣下去,基地連酒都要禁了——我看我得趁早把獵場關門、重新裝修......”

“改賣咖啡麽?”裘考特好奇地問了—句。

“賣個屁的咖啡。”老板嘟嘟囔囔地說道,“賣武器,賣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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