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翌日一早,禹回便來敲門。
段雲舟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同時感覺臂窩沉甸甸的,偏頭一看,竟然是阿瑤還枕在他身側酣睡。
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昨晚他竟然留着一個外人在自己身邊睡了一整夜。
段雲舟卷起長眉,看她睡得酣沉,到底是沒有說什麽,只輕輕抽出自己已經被震麻的胳膊,連伺候的人都沒叫進來,只怕會打擾她的美夢。
右臂有傷,段雲舟随便撿了一件外裳披上,禹回壓低聲音,貼近道:“主子,孟月柔在府裏。”
段雲舟先是一怔,回身看了看床上鼓起的那一團,說:“我先回府,一會兒你派人再來接她一趟。”
果然是不同的。
禹回從沒見過自己主子遷就過誰,更別提會讓一個女人和自己睡在一張榻上。
他想起湛雲說的話,忙鄭重應下。
段雲舟和禹回走了,房門被輕輕阖上,被褥動了動,阿瑤睜開眼睛,眼底是一片清明。
段宅。
段雲舟一進大門,鐘伯便指了指正堂:“在裏面坐着呢。”
透過幽深的庭院,能看見孟月柔一臉驕矜地坐在主位上,俨然一副主人姿态。
他沒說什麽,示意下人去泡茶,然後擡步走了進去。
“郡主來的倒是早。”他沒坐在孟月柔身邊,反而尋了個普通圈椅坐下,主客颠倒了一般。
孟月柔端坐着睥睨他的動作,說:“我今日是來說訂婚的事。”
“不是已經和殿下做了約定麽?”段雲舟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疑惑,“我和郡主訂婚,殿下幫我奪得爵位。”
孟月柔聽他把訂婚大事說的像是做生意一般簡單,心中怒氣更甚。
她道:“你既然和我訂婚,我今日要再加一項要求。”
段雲舟未妨她這樣說,冷笑一聲,問:“郡主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要你殺了,”孟月柔一字一頓道,“你、的、侍、妾!”
她的态度變化的十分蹊跷,段雲舟眯起眼睛盯住她,想聽她接下來的話。
果然,孟月柔說:“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是那個叫阿瑤的舞女是不是?”
她眼睛裏隐約含着三分怨,“她是公主府的人,想來你便是上次來津州的時候和她勾搭上的,還在公主府就敢勾搭主子……”
“若是讓我母親知道,必不會再留她。”
她像是握着什麽把柄似的,語氣勢在必得,仿佛已經篤定段雲舟會答應她似的。
段雲舟藏起危險地情緒,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雲舟若真處死了她,豈不顯得我絕情絕義?”
孟月柔愈發不滿,段雲舟頓了頓,接着道:“畢竟她已經是我的女人了,若是郡主日後實在容她不得,我可以将她送離陵陽,此生永不再見。只求郡主不要将此事告訴琅音殿下。”
孟月柔聽了很得意,說:“不告訴我母親也可以,但是你必須讓她先來見我,本郡主要親自會會這個狐媚!”
段雲舟遲疑了片刻,沒有立刻答應。
孟月柔站起身,停在段雲舟身前,濃重的脂粉香嗆得段雲舟皺了皺眉。可她渾然不覺,說:“雲舟,你別忘了你現在的處境。別忘了你爹是怎麽對你的。你現在只有我了。”
段雲舟聞言沉吟了會兒,終究還是道:“好,我答應郡主,送她走之前,先叫她來拜見未來的夫人。”
孟月柔對這稱呼很滿意,掩唇嬌笑兩聲,趾高氣昂地揚長而去。
段雲舟坐在原位上,目送着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化成一個黑點,他才手指微動,敲了敲椅背。
篤篤——
立馬有人出現在門口,段雲舟命令:“跟着她。”
“是。”暗衛領命而去,悄然消失。
段雲舟松開握着椅背的手指,伸手端起手邊的清茶,低頭的那一瞬間,眼中有懾人的殺意一閃而過。
昨晚之所以那樣大張旗鼓地回別院,實際上是他原本的算計。
前幾日雖然和琅音通了書信,她卻不會真的信他。
陵陽如今必定有公主府的人在,監視着段宅,同時也監視着定遠侯府。
對于琅音來說,她想要的是兵權,而定遠侯府恰好握着五萬的兵權。
段雲舟推斷兩人八成是沒有談攏,琅音才會退而求其次地選擇從他身上下手。
畢竟他是段睿嫡子,名正言順地繼承人,又有皇家血脈,和五皇子、琅音都沾了些血緣。
因此,如今琅音最想看到的局面就是他們父子不和,越是不和,她才越有機會。
她想要,段雲舟便叫人給她安排。
段睿派來的幾個小喽啰早被他清理幹淨,昨晚下手的,實際上是他安排的人。
他昨晚故意暴露阿瑤的位置,也是想以阿瑤為引子,跟定遠侯府徹底決裂。
可沒想到的是,阿瑤會那樣精準敏銳地避開。
最後受傷的反而是他自己。
也沒想到晚風不穩,會吹開昨晚遮臉的帷幔。
段雲舟尖銳地利齒撕下一小塊口腔內的皮,眼中的危險濃郁如墨。
也好,反正他本就沒打算讓琅音母女活着。
眼下也不過是死得更快一點罷了。
那邊,孟月柔得到段雲舟的答複之後,果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琅音。
畢竟段雲舟的把柄,她更想握在自己手裏。
琅音收到陵陽來的信之後,也總算是安心不少。
探子已經連夜傳書來報,說段睿為了破壞段雲舟和公主府的親事,竟派人刺殺自己的親兒子。
她的心腹桑柔接過信扔到火盆裏,感嘆道:“虎毒不食子,定遠侯真是個狠辣角色。”
琅音嗤笑一聲:“他原本便是這樣一個人,只不過如今在陵陽天高皇帝遠,爪牙不想收斂了而已。”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往事,說:“也只有秦憬斯那個蠢貨,會對他死心塌地。”
憬斯是已逝的承音長公主的閨名,桑柔不敢接話。
琅音也不在意,她伸出手指,對着光欣賞了一會兒小指上的琉璃護甲,緩緩勾了勾唇:“相比于他段睿來說,段雲舟果然是個扶不起來的廢物,不過也好,小的更好控制一些,也好助我成大事。”
桑柔恭維道:“公主殿下神機妙算,哪會有錯。”
琅音受用地點了點頭,忽地想起什麽了似的,說:“皇上最近身體如何了?”
桑柔低聲道:“說是不大好……皇後那邊始終沒個主見,如今宮裏都是慧貴妃做主。”
琅音想了想,說:“去通知一聲,本宮要進宮一趟。”
和安帝今年還不到四十歲,本該是龍精虎猛、銳意進取的盛年時期,原本身體康健,謀政也勤勉。
誰知會突有邪症入體,去年在龍榻上病恹恹地歪了三四個月,十分倉促地就立了嫡長子秦衡為太子,如今雖說是精神漸漸恢複,但始終沒能根治。
就連太醫也說不清和安帝是得了什麽病,只能一直拿藥拖着,拖到現在,前朝後宮都難免起了別的心思。
皇後蔣氏雖門楣顯赫,可當年和安帝登基蔣家為了避嫌,如今在朝中也沒有什麽人脈了。
因此太子雖是嫡出,卻不如那有丞相做外公的五皇子在朝中得臉。
後宮也是如此,皇後病了多年,慧貴妃專寵,即便和安帝卧病在床,也只有她一人在眼前侍疾。
“皇上,皇上,長公主來看您了。”慧貴妃伏在和安帝耳邊,輕聲道。
“琅音來了?”和安帝這會兒倒還有些精神,睜開眼,隐約能看見屏風後有人,“還有誰?”
慧貴妃回頭看了一眼,說:“還有太子和恽兒,也來看您了。”
和安帝撐着身子咳了咳:“叫……叫進來,讓朕瞧瞧……瞧瞧……”
最後幾個字壓得很低,慧貴妃幾乎是貼在他身上才勉強聽清,他說的是,瞧瞧衡兒。
竟然是想見太子!
慧貴妃心裏咯噔一下,臉上卻分毫不露,替他傳令道:“請長公主、五殿下和太子殿下進來。”
三人被客客氣氣請進來,琅音走在最前,對着和安帝稍稍曲了曲膝蓋,便坐到榻旁開始抹眼淚:“皇兄……”
兩兄妹雖是一母同胞,早年間關系卻并不親厚,如今也不只是老了還是怎麽,和安帝對這唯一的妹妹,總是多了幾分親近。
“琅音,你來了。”和安帝拍了拍琅音的手,說,“朕,朕最近總是在想你,也想衡兒,想咱們年輕時候的事。”
兩個皇子聞言立馬叩頭謝恩,嘴裏說着什麽希望父皇萬福康健的吉祥話。
長公主揩了揩眼角的淚,說:“皇兄,其實我能猜到,你不想想兒子,是想女兒了,是不是?”
和安帝多子,現如今在世的皇子就有十七位之多,卻沒有女兒。
宮中只有慧貴妃曾經誕育公主,卻又很快夭折。
有人說皇上就是因為期盼再得一女,才會如此寵愛慧貴妃。
慧貴妃聞言變了臉色,她忍不住道:“長公主殿下,皇上哪有女兒……”
琅音卻不理她,皇上渾濁的老眼倏地一亮,他伸手去抓琅音的手,艱難道:“琅音,你,你知道什麽?”
琅音掃一眼地上安靜跪着的太子,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似的,輕聲道:“我知道,當初皇嫂懷的是雙生子,太子實際上還有一位親姐姐。”
“但是這位小公主當時被丢出了東宮,從此不知蹤跡。”琅音看着皇上眼中有慌亂的情緒一閃而過,坦然一笑,說,“我知道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