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明明是烈日當頭的盛夏,阿瑤卻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風雪日。

寒風簌簌,吹得人心尖都冰涼。

阿瑤赤着腳在烏黢黢的小巷子裏穿梭,偶爾有些風吹草動就要貼住牆壁躲一躲,心髒砰砰的跳,像是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似的。

時至今日,她已經忘記了是什麽人在追她,只知道自己要一直跑一直逃。

可她當時實在太小了,還沒離開巷子就被人拎着脖子抓了回去。

領口卡住細瘦的脖子,她被人拎着提到了半空中。

“咳咳——”阿瑤拼命掙紮,“放,放開,咳咳——”

“放開?”抓着她的人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那就放開吧。”

說着,他忽然松了手,阿瑤就像一個挂在樹上搖搖欲墜的野果,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可奇怪的是,想象中的痛感仿佛并沒有到來,不知是誰穩穩地抱住了她,将她裹在懷裏在地上滾了一圈,她像是陷入一團柔軟的雲朵之中。

風雪載途,是這個人把她從冰寒中救起。

被抱着的身體在漸漸回暖,手心也終于有了溫度,她從那人胸口擡頭,正對上一雙好看的眼。

是段雲舟。

在那一剎那,她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後想伸手去摸他的臉,卻摸到一片虛無。

雅致幹淨的房間裏,阿瑤安靜地躺在錦被裏,秀眉蹙起,眉心是濃郁的化不開的愁緒,如鴉翅一般濃郁的睫毛輕輕抖了抖,随即睜開了眼睛。

原來只是一場夢。

她在夢裏又夢到了段雲舟。

夢裏兩人親昵更甚從前,但實際上,阿瑤已經有将近兩個月沒有見過段雲舟了。

日子由夏到秋,自那日段雲舟救下她後便獨自離開,連湛雲都沒有留在她身邊,阿瑤就這樣獨自住在別院裏,身邊只有幾個陌生的粗使丫鬟。

院子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即便是阿瑤這樣的性子也有些倦了。

阿瑤安慰自己,只是因為太寂寞才會夢到他的。

外面的嫩柳已經在不經意間變黃,阿瑤穿好外裳,趴在窗邊欣賞秋景。

卧房裏有琴和棋,以及各種各樣的打發時間的有趣話本和名家書帖。

從前在段宅的時候,阿瑤最常做的就是安靜待在房間裏,連湛雲都說她,比真的名門貴女還多幾分閨秀的姿态。

阿瑤聽了總是淡淡一笑,實際上心裏覺得甚是諷刺。

貴女學琴棋書畫是為了修養自身,充溢才藝,她卻是為了取悅貴人。

因此,她實際上并不喜歡,獨居的這些日子,幾乎碰都沒碰過房裏的這些東西。

反倒是那日并不算順利的騎馬,讓她念念不忘。

想到騎馬,就又要想到段雲舟了。

阿瑤不想繼續往下想,幹脆推開房門走出去,到樹下的秋千上坐一會打發時間。

小院中一如既往的安靜,秋千被一枝旁逸斜出的秋海棠擋住,豔色的羅裙藏在花枝裏,阿瑤歪頭倚住秋千繩,開始放空自己。

半晌,幾道刻意壓低過的交談聲傳進阿瑤的耳中。

她凝神去聽,應當是這段日子一直在伺候她的小丫鬟們坐在廊下說悄悄話。

“你聽說了沒?”其中一人問。

“是段公子要訂婚的事嗎。”另一個人說。

“正是這件事。”透過茂盛的花枝,阿瑤能看到小姑娘手舞足蹈,看上去頗有些興奮,“聽說前些日子琅音長公主殿下親自來了陵陽,就是要跟定遠侯談段公子定親之事!”

她們雖是戎嘉平的人,卻只能在外院幹幹雜活。

平日只知道段雲舟和戎嘉平有來往,再多的內情卻不知道了。

“果真是要定親麽?”一道含着遺憾的聲音說,“我也聽說了,仿佛是和長公主殿下的女兒,雅賢郡主訂婚。良人良配,真令人羨慕。”

“羨慕?”有人調侃,“我看你是嫉妒吧,每次段公子來都眼巴巴盯着,難不成你還真想爬上段公子的床?”

“胡說八道!”

“我可沒冤枉你,段公子長得那般好看,人又和氣,誰不喜歡?”

“喜歡又有什麽用,人家要娶的可是郡主大人,手段能差的了嗎?”

“是啊。”有一人小心翼翼地說,“光看咱們這的這位姑娘就知道了,連宅子都不能住,偏要送到咱們公子的別院來藏着。”

“真可憐,以為搭上青雲梯,其實就是個暖床的外室……”

……

這幾人大約是沒看見坐在樹叢後面的阿瑤,說話毫不避諱,起初還曉得壓低聲音,後來就像是忘了這院子裏還有別的活人似的,阿瑤聽着直蹙眉。

離上次見到孟月柔才過去一個多月,竟然就要訂婚了?

阿瑤并不在意段雲舟日後要娶誰,她只在意自己未來的出路。

或許當日段雲舟把她放在這就已經是下定了注意,這處院子大約就是她後半生的安身之處。

有吃有喝有人伺候,生活自由安逸。

阿瑤想了想,竟然挺滿意,唇邊不由自主地勾起幾分笑意。

段雲舟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景。

阿瑤着紅裙,卻未施粉黛,這會兒正坐在纏着藤蔓的秋千架上,唇邊挂着清線的笑。

她側着身子枕在胳膊上,看上去那樣自在,臉上的笑容比秾豔的秋海棠更令人着迷。

相比于在他面前的時候,不知道悠閑放松了多少。

段雲舟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卻在下一刻看到了那幾次湊在廊下八卦閑聊的小丫鬟。

她們口中的話題顯然還沒結束,冷不丁一擡頭卻看見段雲舟忽然出現,吓得臉色青白、冷汗涔涔,幾人忙跪下問安,有幾個膽子小的已經心虛的說不出話來。

段雲舟冰涼的眼風從她們身上緩緩掃過,礙于是戎嘉平的奴婢,到底是沒有多說什麽,撂下一句“退下”讓她們滾。

幾個人連滾帶爬的退下去,阿瑤才後知後覺地站起身行禮。

“見過公子。”

縱使兩人曾躺在一張床上做最親密的事,可到底是将近兩個月不見,總歸是有些陌生。

阿瑤見他不開口,抿了抿唇,最後還是十分老套地問:“公子怎麽有空過來?”

段雲舟說:“帶你回去。”

“回……”阿瑤愣了愣,“回去?”

段雲舟見她這副神情,像是覺得好笑,問:“怎麽,以為我會一輩子讓你待在這?”

雖然心裏真的是這麽想的。

阿瑤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段雲舟說:“明早禹回會來接我們回去。”

說完,他示意阿瑤給他帶路:“今晚我便歇在這,晚上帶你出去吃。”

兩人陌生了許多,兩人并肩走在街上,阿瑤不由自主地便會退後幾步,有意無意地和他拉開距離。

段雲舟蹙眉看着自己空蕩的身側,倏地停下步子,等阿瑤不經意間撞上來後,又裝作無意地牽住她的手腕。

天色已經不算早了,許多酒肆食肆都是滿客的。

為了節約時間,阿瑤本想直接出門的,沒想到段雲舟非要她換了一身素雅的裙子,又強行給她扣了一頂帷帽。

阿瑤反抗不得,卻也不大高興,這會被他扯住手腕,實在沒忍住癟了癟嘴巴。

街上還算熱鬧,段雲舟卻不喜人多,拉着她在街上逛了一圈,最後卻走進一家小門面的馄饨攤。

好在滋味甚可,阿瑤喝了兩口馄饨湯,覺得有些熱,不想實在不想戴帽子了。

大梁朝向來民風開化,從來沒什麽女子不得上街或是出門要遮面的腐朽規矩。

可沒想到段雲舟看着這樣年輕,思想已經陳舊到骨子裏了。他不容拒絕地将阿瑤的小心思按回去,命她帶好帽子,随後轉扔了一錠碎銀:“走吧。”

阿瑤默默離他兩步遠,兩人拐進一條窄巷,段雲舟擰眉看她,不悅道:“放你出去幾天,就不記得自己主人了?”

他的語氣惡劣,像是在逗弄小貓小狗,阿瑤蹙眉,第一次想争辯什麽,卻忽然見到一道寒光飛速劃過。

是一柄袖箭!

阿瑤幾乎在瞬間就看到箭尖上泛着的青黑,袖箭上淬了毒!

本能的避險意識讓她急速後退,電光閃石間,她甚至忘了自己其實是跟在段雲舟身邊的。

段雲舟也沒料到她會躲得這麽迅速,本想伸手去拉她卻摸了個空,手臂僵在半空中,正好被那柄袖箭擦邊而過。

鮮血很快滲出,段雲舟悶哼一聲,伸手捂住傷口,身子往後一仰,躲開了又飛過來的第二箭。

而此時的阿瑤已經離着他有兩三步那麽遠,段雲舟擰着眉,冷冷喊了一聲:“禹回!”

話音未落,禹回和數十名蒙面的暗衛同時出現在兩人眼前,緊接着便是一陣刀劍入.肉的悶聲,噴出來的鮮血幾乎染紅了對面的牆。

阿瑤心跳如鼓擂,看着臉色已經黑成鍋底的段雲舟,忙跑過去,從懷裏掏出一條幹淨的絹帕想替他包紮一下。

一陣簌簌晚風吹過,濃重的夜色下,臉前遮擋的帷幕被掀起,阿瑤幹淨漂亮的側臉幾乎能同皎月争輝。

“公子……”

阿瑤想到方才段雲舟想要伸手回護的動作,心中既感激又愧疚。

他是想救她,是她害他受傷的。

傷口不深卻有些長,汩汩湧出的鮮血幾乎是在瞬間就染紅了雪白的絹帕。

段雲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胳膊,說:“回別院。”

好在別院是有大夫在的,傷口不算很嚴重,阿瑤站在旁邊,看着大夫給他清毒上藥,一步都未離開。

段雲舟想到她方才下意識地避讓便有些煩,冷冷道:“你先退下。”

阿瑤卻說:“我給公子包紮。”

說完,她半跪在段雲舟的腿邊,按着大夫方才教的步驟一步步給他裹紗布,長發無意識地垂到段雲舟的胳膊上。

有些癢。

段雲舟沒忍住,顧不得受了傷,直接伸手環住她的腰,一把抱到了床上。

阿瑤驚呼一聲,以一個極其暧昧的姿勢趴到段雲舟的身上,小聲道:“公子的傷。”

段雲舟的唇瓣貼住她的耳畔,問:“我是為誰?”

溫熱的氣息盡數噴到阿瑤的脖頸上,羞得她雙頰飛紅。阿瑤咬了咬唇:“是我對不住公子。”

段雲舟垂着眼,十分滿意眼前看到的美景。

他故意壓低聲音,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慢慢往下。

“既然知道,就乖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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