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下午的時候,胡永修去上學了。
胡永修已經在讀小學二年級了,七十五號院分前院和後院兩個大院子,胡永修就讀的海城區第一小學,要從他們位于前院最東邊的家,穿過前院,走到後院,在從後院的後門那裏,穿過一片小樹林,那裏有一大片垃圾場,經過中間的小路,然後出來,就是一條還算寬敞的小馬路,沿着馬路在往前面走,過一座石橋,就到了。
別看路線挺直的,但還是途中既要經過無人的小樹林和亂糟糟的垃圾場,又要過馬路,過橋,還是有點危險的。
不過這個院子裏跟胡永修一邊大的孩子有不少,平日裏都約好了,一起上下學。
胡永修就經常從家裏出來,然後沿路,敲響一個又一個房門,裏面就會蹿出跟他一邊大的小猴子。
伴随着家長在裏面五花八門的方言,叮囑着:“不許在路上貪玩!老老實實的去上學,聽到沒有!”看到胡永修,則會笑眯眯的補上一句,“多學學人家永修,別成天上蹿下跳的弄得渾身是泥。”
胡永修則是彬彬有禮的打招呼,一口标準的普通話,“王娘娘好,我們先去學校了。”
“诶,好。”王家阿姨笑容溫和,仿佛胡永修旁邊站着的鼻涕拉碴,剛被狠狠揍了一頓的小泥猴并不是出自她的手,“永修啊,你媽媽那個泡蘿蔔味道真不錯,你家裏還有多的沒有?娘娘這裏有剛泡好的洋姜,回頭拿過去跟她換點。”
胡永修想了想,“好像還有點。”
“行,回頭我去你家看看,快去上學吧。”說完又瞪一眼旁邊擡手直接用袖子摸鼻子的熊孩子,“擦擦擦,給你的帕子呢?衣服弄髒了又要給你洗,一天天的真不讓人省心!”
那孩子沖她做個鬼臉,拽着永修就跑了。“煩死了。”
“敢頂嘴了,晚上回來有你好看的!”
這位擦鼻涕的小朋友叫熊平平,名字叫起來像是個女孩子,卻是個實打實的皮猴子,每天不被他媽揍一頓就不舒服的那種。
胡永修見他衣服袖子一大塊污漬,想說點什麽,結果在對方沖着自己傻樂之後,便自動消音,只是捕捉痕跡的往旁邊挪了半米,默默拉開了距離。
說起來,胡永修還有點小潔癖。
歸功于他老媽陸小蓉也是有點潔癖的,家裏收拾的十分幹淨整齊,兒子女兒都聽話,胡永修小時候他自己不太清楚,但是家裏三歲半的妹妹,卻将母親這一點遺傳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四下望去,大院裏也有跟妹妹差不多時候出生的小孩,從小到大,也都是大院裏所有人看着長大的。
誰家一二三歲的娃娃,不是成天鼻涕眼淚滿臉的,沒有片刻是安靜的。
偏偏他家那位特別,從小到大,哭的時候就很少,為數不多的幾次,總是在揭自家大哥的短上面,美名其曰在意兄長,實際上就是打小報告。
最令人神奇的是,別人家這麽大點的娃娃哭起來,簡直驚天動地,簡而言之可以成為嚎。
他家這位,細聲細氣,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哭的一衆叔叔阿姨直喊心疼,疼完了一看,人家衣服領子幹幹淨淨的,半點水滴沒有。
陸小蓉這當媽的,忍不住回憶了一下兒子小時候圍兜上面那不明的一塊又一塊,頓時就把女兒疼到骨子裏去了。
真給媽媽省心啊,不僅省心還懂事,還聰明。
于是胡永修自小就懂了一個道理,在他們家裏,媽媽說的話就是聖旨,爸爸要聽,自己要聽,但胡初七這個小丫頭說的,哪怕只是哼哼唧唧的兩句,他老媽也會笑眯眯的說一句:“七七說的對。”
熊平平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腦子裏在想什麽,也完全沒注意到好朋友已經悄無聲息的跟自己之間劃開了一條小小的三八線,還堅持不懈的往胡永修身邊湊,一面小聲的問:“永修,七七呢?”
胡永修頓時如臨大敵,見鬼一般的盯着他,“你問她幹嘛?”
這不能怪胡永修,實則是胡初七這個丫頭太過招人疼了,性格好,懂事,還聰明也就算了了。偏偏還長了一張人見人愛的臉蛋,不知道院子裏多少叔叔阿姨見過之後,都曾經當着他的面,跟胡家夫婦兩個人開玩笑似的說上一句,“七七長得這麽漂亮,我都想跟你家定個娃娃親了。”
胡永修一開始還不懂娃娃親什麽意思,有一日在第十七八個阿姨說過這話後,終于忍不住問了他老爹,就見他老爹淚流滿面,十分氣憤的說道:“娃娃親,就是他們要把你妹妹搶到他們家裏去,跟他們一起過日子,給他們做飯洗衣服,以後就是他們家的人了!”
胡永修并不懂得什麽是岳父心态,也不明白女人嫁人之後并不一定就要過的這麽不如意,但是,這并不妨礙他聽懂了什麽叫做搶走妹妹,從此以後去別人家過日子是什麽意思!
盡管他自己對這個明明心眼多的成天欺負自己,但是老爸老媽卻總是以為自己欺負她的妹妹,經常會生出,為什麽我會有個妹妹,當初我為什麽聽說自己要有妹妹了,會開心的睡不着覺,現在我就是後悔,真的後悔這樣痛心疾首的念頭。可妹妹就是妹妹,是他家的,妹妹叫胡初七,怎麽能被別人搶走?還去和別人一起過日子?!
于是,在有誰家的人來過問胡初七的一切事宜,胡永修都會兩眼冒火的盯着對方看。問什麽問?問了也不會去你家的!別做夢了!我還沒欺負夠她你!怎麽可能讓你們欺負了!完全忘記了,他壓根就沒欺負過,以後也沒多大可能能欺負的了這件事。
熊平平被好朋友瞪的縮了縮脖子,轉而一想,自己并沒有要做什麽,何況他家就住在胡家旁邊,算是真正的一起長大,對于胡永修總是背鍋這件事,算是一清二楚,可真正的算是極少數,大概就是唯二的知道胡初七着小丫頭不是一般小丫頭的人,立刻理直氣壯的道:“你不是讓我幫你想辦法治治胡初七那丫頭嘛?你還兇我!”
特別委屈,特別,想斷交。
胡永修伸手拉了一下領子上的紅領巾,有點腦袋疼。“我沒有。”
“你有!”
胡永修嘆氣,“我真的沒有。”
“你真的有。”
旁邊草叢裏,一個白茸茸一閃而過。熊平平反手一直,驚訝:“什麽?好像是狐貍!”說着就要過去看,被胡永修一把拽住。
胡永修眼皮突然跳起來,他忙不疊的推着熊平平走,“快走快走,要遲到了。”呼,狐貍什麽的,可不能當着面亂講話,狐貍都是記仇的!小心眼!
胡初七坐在大床上面,面無表情的打了個噴嚏。
陸小蓉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擔憂道:“不燙了呀,怎麽回事?”她放下手裏縫的衣服,準備去找點藥,“上次那個板藍根,放到哪兒去了?”
在外面走了一圈的胡天貴打開門,就看到陸小蓉正在翻箱倒櫃,“你找什麽呢?”
陸小蓉頭也不擡,“找板藍根,奇怪了,我之前才買了一袋新的放在家裏的呀。”
胡天貴走進來的腳步一頓,片刻,假裝若無其事的往床邊走去,一邊摸小女兒的額頭,一邊說:“你是不是記錯了?”還不忘對胡初七笑了笑。
胡初七冷眼旁觀,并不戳穿自家老爹的心虛。
因為她知道,很快的,陸小蓉就會發現真想。
果然,陸小蓉看着抽屜空出來的一角,轉頭,怒目而視,“胡天貴!板藍根呢!”
胡天貴這人,做飯炒菜是一把好手,偏偏在收拾家務上面,十分的不給力。經常是,丢三落四,忘性大。陸小蓉放東西十分整齊,什麽東西擺在哪裏,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的,那一塊的東西被取走了,肯定會空出來一塊,一眼就能看出來。
胡天貴心虛的抽了抽嘴角,“那啥,你先別生氣。”
“呵。”陸小蓉冷笑一聲,也不找了,反正也找不到了。“又是你那個好弟妹拿走了是吧?我就不明白了,她家裏是窮的連藥都買不起了嗎?這藥能随便拿別人家的嗎?”
陸小蓉這個人,十分注重習俗,說簡單些,就是有點封建迷信。
她生活中有很多這不能那不行,但對于日常生活來說,還算是無傷大雅,再者說了,胡初七都能魂穿了,這世上還有什麽不可信的?
譬如,她認為藥這種東西,必須要自己花錢買的才可以。要是哪天家裏突然着急要某種藥,比如胃藥,來不及去外面買,她從隔壁鄰居家那一盒來,也是絕對要給錢的。
給多給少看自己,但是絕對不能一分錢都不給。
她堅持認為,買藥不花錢,病就看不好,因為人家會認為,你治病都不誠心實意。至于這個人家是誰,大概就是,老天吧。
不過胡初七更願意認為這是一種,不占便宜的良好美德。
胡天貴諾諾的道:“就是一袋板藍根嘛,那天你帶着初七出門,弟妹過來,說永成有點感冒,家裏剛好沒感冒藥了,我就給她板藍根先沖一杯喝了。”
陸小蓉諷刺道:“一杯?她拿走那一大袋可是我沒開封的剛買回來的,夠她喝十幾杯了!”
“那她直接給拿走了,我也不好讓她放下。”胡天貴雖然也覺得不好,但是對上弟弟那一家人,他這老實人也是每次都無話可說。
陸小蓉氣的發抖,她并不是只為了這一袋板藍根,板藍根沒什麽的,孩子病了,來拿一袋藥,也沒什麽的,她生氣的是胡天貴他弟弟這一家人的态度。
仿佛占便宜沒夠似的,不論什麽,小到一片菜葉子,大到——陸小蓉眼眶瞬間就紅了。
胡初七看在眼裏,心裏嘆了口氣,伸出雙手,“媽媽,抱抱。”
女兒一發話,陸小蓉頓時也顧不得傷心了,忙上前去抱住胡初七。
被暖暖的體溫包裹,胡初七深深吸了一口氣,陸小蓉身上有種香香的味道,她很貪戀,所以即便因為那天魂已經在這一世間行走了一世,卻仍然願意當一個才三歲半的小孩子,享受這份來自于父母的疼愛和溫暖。
只是,這胡天福一家人,平日裏占點便宜就算了,這一世,卻斷不會讓他們在想上一世那樣,欺負到自己頭上來了。
陸小蓉說的那件大事,胡初七也是知道的。
聽說公司建了樓房,公司的員工,都能按照工齡,能夠分一套房子。胡天貴的工齡,也是夠分一套小兩居的,而胡天福,是靠着胡天貴的面子,進到公司的,但是卻是臨時工,這次的福利,他是壓根沒有的。
上一世,胡天福卻用了一個十分卑劣的手段,搶走了原本要分給胡天貴的房子。
胡初七窩在陸小蓉懷裏,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這一世的懲罰,就從現在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