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
胡初七坐在大床上,摸着手裏的布偶。
布偶陸小蓉親手做的,胡初七滿周歲的時候得到的人生第一個玩具。
隔壁熊平平家裏有一臺縫紉機,據說是他媽媽王英嫁進來時候的聘禮,她結婚的時候,講究個三大件:自行車,縫紉機,手表。
熊平平他爸也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家裏兄弟姐妹好幾個,他是老大,也是爹媽眼中最沒地位沒存在感的那個。
雖然是第一個結婚的,其實也是因為下面老二着急結婚才不得以先把他的婚事定下來,于是着急忙慌的請人給大兒子相看,這就相看到了同樣是家裏老大的王英。
兩個同樣不受待見的老大湊在一起,巧合的是兩邊,一邊有一個要娶媳婦的弟弟,一邊有一個要着急嫁城裏人的妹妹。
于是男方父母上來就哭窮,又說老大自打出去當兵就沒得過他一分錢,全靠幾個弟弟妹妹掙工分,因此沒錢給他出彩禮。
女方幹脆直接說随便哪天娶,但是不給一百五十塊,哪天娶都沒門。
雙方父母打擂臺,熊家老大探親假馬上到期,事兒還沒定下來,悶不吭聲在竈臺前生火,王英托人傳話來了,只一句,你要是樂意,我啥都不要。
熊老大聽着隔壁房間幾個弟妹嬉笑,一咬牙,這媳婦兒,他娶定了。
不管兩家父母怎麽打算,熊老大直接帶着王英領了證,就帶着王英随軍北上了。
他對王英發誓:“以後差你的,我會一樣一樣給你。”
陸小蓉當時聽完這些,一邊狠狠踩着縫紉機,一邊憤憤不平于天下偏心的父母。
胡初七看到玩偶的時候還愣了下,因為她沒想到,陸小蓉給她做的玩偶居然是一只——小狐貍幼崽。
陸小蓉見她盯着拿狐貍小幼崽發呆,不太好意思的說:“媽媽也沒做過這個,也不知道七七喜不喜歡。”
陸小蓉也說不清為什麽,當時就想着給女兒做個玩偶,本來想做個小熊或者洋娃娃,但是下手時不知為何忽然腦袋裏就閃過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狐貍。
恍惚間記起,當日生七七的時候,被推進産房時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天,就在她感覺孩子要出來的那一刻,耳畔仿佛轟隆一聲炸雷,猛然睜開眼,就看到一抹雪白刺溜一下蹿進自己肚子裏,這一驚,下一秒,孩子就出來了。
她醒來後很久才想起這些事兒,也沒敢跟別人說,只是抱着女兒盯着看了許久,也沒看出有什麽不同,倒是同一間房裏的産婦和家屬都誇這孩子長的太招人疼,甚至最後出院前幾天,連其他房的産婦和醫生護士都跑來看,一度有生了兒子的人跟她們要聯系方式,誰是以後想定娃娃親,吓得胡家夫妻二人當即出院,抱着女兒回家去了。
太吓人了,孩子才這麽小,也不知道她們究竟着了什麽魔。
後來孩子長到三歲多,這些年陸小蓉卻在沒夢到或者眼花看到那抹雪白的影子,漸漸的也給忘記了。
直到那日拿起棉花布頭給女兒做玩偶,一直到玩偶成功做好,她才驚覺,自己居然做了一只小狐貍。
王英都疑惑,“你怎麽做了一只狐貍精?不怕吓到七七啊?”
聽到王英的話,陸小蓉剛要反駁這不是狐貍精,手裏的玩偶忽然被人拿走了。
她轉頭看去,胡初七不知何時爬到她身側,探過半個小身子從陸小蓉手裏拿過那只小狐貍,盯着發呆。
在陸小蓉看來,剛一歲的孩子哪裏懂得什麽思考,盯着某個東西看太久,無非就是感興趣。
但胡初七是真的在思考,思考為什麽她老娘會做出這麽個玩意兒送給她,總不能是她什麽時候不小心露出馬腳被他娘發現了?
她面帶深思的轉頭看向陸小蓉,然而在陸小蓉看來,就是自己閨女轉過小臉,瞪着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看,肥嘟嘟的小臉湊到眼前來,陸小蓉頓時喜歡的什麽似的,抱住就是叭叭親了兩大口。
胡初七:知道了,啥也沒看出來。
就地轉身一個滾,胡初七擦了擦臉上的口水,抱着小狐貍睡了個飽。
這一抱,就是兩年多。
于是胡家人,乃至後來大院裏所人都知道了,胡家小七,最喜歡的動物,是狐貍,還得是白色的。
王英老公,那個憨厚老實疼媳婦兒的五大三粗的漢子還一邊大巴掌啪啪啪拍在自家兒子後背上,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看着正吃着蘋果差點被噎到的兒子的老婆兇神惡煞的目光,大笑道:“說不定咱們小七是狐貍精轉世你,不信你們看,就咱們這蠻大院子,誰家的娃娃,有咱們小七這麽水靈的?嗷——”
如願以償的被老婆一巴掌呼開了。
王英真想把他的嘴巴封起來,沒見過這麽誇人家閨女的,狐貍精是什麽鬼?!
其實熊洪奎是真的沒別的意思,他就是單純覺得狐貍精傳說中是最好看的,而且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會突然說出這句話來,反正腦子裏一閃,這話就禿嚕出來了。
王英連連給胡家兩口子道歉。
胡天貴臉上沒表情,心裏卻憤憤道:“你才狐貍精!你全家都是狐貍精!”又一想,不對,熊洪奎那五大三粗的樣子,他兒子看起來身板也小不了,就他的審美來說,跟狐貍精還真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不對不對,他怎麽也被帶跑了。
陸小蓉還在那尴尬的笑着說:“沒事沒事,算了,我知道熊大哥的為人,他不是那個意思。”心裏卻忍不住腹诽,這人還真的是不會講話。
唯有三個人沒說話,熊平平沒心沒肺,還在吃着好容易得來的蘋果。
胡永修摸着下巴,盯着自家妹妹看了一會兒,心道:別說,她妹妹這招人的勁兒,還真有點狐貍——吧嗒,一個東西砸到他腦門上。
胡永修眼一瞪,撸起袖子就準備修理修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胡初七沖他惡劣的咧嘴一笑,然後嘴巴一撇,身子一歪,倒在胡天貴懷裏,抽抽噎噎,“爸爸,哥哥瞪我,怕怕。”
胡永修,胡永修默默轉身,擡起的手放到熊平平頭上輕輕拍了拍,“吃慢點,別急,還有。”語氣要多溫和有多溫和。
熊平平一臉受寵若驚,“我還可以再吃一個嗎?”
胡永修咬牙,“你可以在吃兩個。”
胡初七在後面咯咯咯的笑出聲。
只是衆人沒說笑一會兒,忽然有一聲尖利的嗓音在外面響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胡天貴忙抱緊了女兒,拍拍女兒的背,“別怕別怕,爸爸在呢,沒事啊。”
緊接着,砰砰砰的猛烈的敲門聲響起。
陸小蓉去打開門,就見到一個人正站在他家門口,墊着腳往不遠處瞅,聽到動靜,轉過頭,笑的露出一口黃牙,“嫂子,你在家呢?我哥呢?”
陸小蓉對他沒什麽好臉色,但也不至于上來就給臉色,只是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在家。”
胡天福也不在意,反正他是沒皮沒臉的習慣了。一邊往屋裏擠,一邊跟衆人打招呼。
見到胡初七,上前一步,擡手就要捏她的臉,一只小手伸過來,一把抓住了他,“二叔。”胡永修冷冷淡淡的聲音響起,阻止了此人企圖染指自己妹妹的手。
胡初七眨眨眼,只是往胡天貴懷裏縮了縮。
她記得很小的時候,自己還不能躲的時候,有一次胡天福就趁着大人都不注意,使勁兒捏還是嬰兒的她的臉,當時就給捏青了,還說自己手勁兒大,沒注意。
那是第一次,胡永修對他大吼,讓他不許再碰自己妹妹。從來都是懂事的別人家的孩子的胡永修第一次又哭又鬧的,把隔壁鄰居都招來了,看到胡初七臉上青紫的一小塊,氣憤不已的紛紛指責胡天福,後來好一陣子,他沒臉在往胡天貴家裏來。
胡天福讪讪一笑,轉而捏了一下胡永修的臉,扯起了一塊肉,胡初七埋在胡天貴懷裏的臉色瞬間一冷,陸小蓉臉色立時就變了,使勁兒撞了一下胡天貴的胳膊,胡天貴剛要說話,就聽到胡初七哇的一聲哭出來,衆人忙慌了,紛紛去哄她,胡初七卻眼神只看着胡天福,躲躲閃閃的,害怕極了的樣子。
所有人都目光不善的瞪着他,弄得胡天福好一個沒臉,松開手搓了搓,小聲賠笑道:“七七還記仇呢。”
陸小蓉冷哼了一聲,嘲諷道:“小孩子,誰對她好誰對她壞,心裏通透着呢,用不着記,哪兒來的仇。”
胡天福有點沒臉了,臉色沉下來,想要發作,又見那大哥的好兄弟熊洪奎冷冰冰的盯着他,便不敢亂說話,只是把這事兒給記在心裏了,想着回頭一定要從他大哥那給找補回來才行。
胡天貴不想當着外人面跟弟弟發作,只好強壓着不滿,問:“你剛才敲門做什麽?”
陸小蓉呵了一聲,一把抱起胡初七,另一只手牽着胡永修走到另一邊,給胡永修摸了摸臉,“兒子,疼不疼?”
胡初七也抽抽噎噎的去摸,胡永修抓住她的小手,笑了笑,“沒事。”忍不住呲牙,其實還是,有點疼的。
胡初七眼底冰冷一片,湊過去給他呼了呼。
胡永修愣了下,然後抱住了妹妹。
就聽那邊胡天福壓低了嗓音,卻用一種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調陰森森的說:“你們聽說了嗎,西頭那邊陳家的孩子,鬼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