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煉爵
遙城百姓奔走相告，近幾日碧水上晴空萬裏，飛鳥躍躍，波瀾不興，想必是碧水之神心情愉悅，趕緊游湖落網，焚香祈福，定有收獲。
般若被夾在販卒游客信徒當中，憋了一肚子火。腰間的荷包已被人摸去，小賊身形靈活，在人群裏幾個出沒早沒了蹤跡。身邊還有人趁機揩油，把手指伸到了她的後背上滑了個來回，十分猥瑣。
找死！她盛怒，飛快地旋身，一手扣住那鹹豬手的脈門，另一只手直取咽喉。
呃？去勢驟停。
鹹豬手的主人生了張颠倒衆生的臉。尤其是那眉眼間的溫柔，如十裏春風不由分說襲上前來，令人招架不得，心醉神傾。
他不慌不忙地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乖徒又忘了，不可傷人。”
般若恨恨地抽回了手。
“師父并非凡人。”
“這話很令為師傷心。”盤蒙神君嘆息了一聲。“世上有對師父出手的徒弟麽？”
“世上有會輕薄徒弟的師父麽？”般若反駁。
“有。”他一本正經。“金華上仙的夫人，曾經是他的三弟子；羽羅神女追求過她的徒弟；還有——”
“那是你們天界混亂。”般若咬牙。“在我們人間，講究尊師重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盤蒙想了想。“父女戀也不是沒有先例……”
般若只覺熱氣直沖腦門。不是害羞，純粹是氣的。
所以說，女人嫁錯了郎君，尚有脫離苦海的希望；若跟錯了師父，那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永無翻身之日。所幸她難得回來一次，否則日日相對，難保某天生出邪念，最後大逆不道欺師滅祖，替天界除了這個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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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岸邊熙熙攘攘香火袅袅，跪着不少信徒。般若為難，百姓面前不好施展法術，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回到碧水上的福地？
盤蒙知她所想，笑眯眯地招手。“随為師來。”
般若隐覺不妥。
只見盤蒙神君站在碧水岸，廣袖一展，碧水中頓翻白浪。一只巨大的五彩旋龜自水中冉冉游出，緩緩朝岸邊而來。百姓驚呆，随即四散奔逃躲避，碧水岸邊瞬間只剩下盤蒙和般若。
般若無語。她早該想到的……
“為師知道徒兒愛清淨，特來迎接。”盤蒙踏上龜背，迎風鶴立，容華無雙。“從前在天界聽紫霞仙子說姑娘家最喜人用五彩祥雲迎接，如今沒有五彩雲，五彩龜也不錯。徒兒可歡喜？”
般若幾乎要迎風流淚，勉強點了點頭。若她說不喜歡，說不準下回換成五彩蟹五彩蝦，如何消受得起？
躲避在旁的百姓們見此仙姿奇觀，紛紛從藏身處出來，跪地膜拜。
“爾等不必驚慌，吾乃碧水之神。”神君威嚴疏冷地擡手安撫。“今日出游，觀爾等心誠，吾心甚慰。”
衆百姓驚喜贊頌湖神俊美尊貴，寬仁平和。
般若再次無語。
居然冒充碧水之神？她打心眼裏為自家師父感到丢人。真正的碧水湖神早在多年前便灰溜溜地拖家帶口搬去了渭水，把地盤恭恭敬敬地讓給了盤蒙。
盤蒙一句“此地甚好”便奪了人家的府邸，這也就算了。如今還冒名頂替——可以再無恥點嗎？
盤蒙大神的神品下限再一次刷新。
“女兒。”他朝般若颔首。“還不上來。”
般若猛一擡頭。“什麽？！”
兩人乘龜入湖，進了碧水結界。
“遙城百姓還是那麽熱情。”盤蒙滿意地回味。“的确是好地方。”
般若一路無話。
碧水福地裏的弟子們早已候在桃花塢上，迎接倆人歸來。見師尊大人意氣風發，反觀師姐神情木然，頓時都明白了幾分，目露同情。
與般若最為親近的二弟子玉髓悄聲問:“師尊他拿你消遣了？”
般若沉沉地瞟了他一眼。
玉髓不忍地扭頭：“師姐受苦了。”
走在前方的盤蒙神君忽然停下腳步。
“徒弟們都閑着，不如——”
“師尊！廚房裏還炖着湯，我得去守着，小五先行告退！”五師弟倉皇而逃。
“我去砍柴！”小七腳下趔趄，差點沒摔個跟鬥。
“今天的法術還沒練完！”
“喂魚！”
”打獵！”
“觀星！”
……
越說越離譜。碧水福地裏有獵可打麽？青天白日的，有星可觀麽？
這群沒出息的！般若恨鐵不成鋼。
很快只剩了玉髓。
盤蒙神君揚眉，還未發話，只見玉髓面色發白。“……我內急。”
轉身就沒了影，居然用了瞬移。
般若黑了臉。
時值盛夏，碧水界中白蓮為階柳做廊，涼風習習，絲毫不覺悶熱。福地西面有琨井，藏有寶物琨眼，可坐井觀天，知天下衆生事。
大到天帝妃子間争風吃醋爾虞我詐，小到鬼王今天情緒不錯又多吃了幾碗飯，這衆生百态如同一臺永不重複的好戲，十二個時辰在琨井內不間斷上演。
般若認為當初盤蒙大興土木建造琨井，一定是為了滿足自己偷窺各界八卦的怪癖。更別提琨井內有冰泉池，藏着盤蒙前些年與她游歷四方打怪獸得來的各式寶貝和美酒。
喝喝酒，看看戲，摸着寶貝睡大覺，閑時揪個人來消遣一番，正是盤蒙神君的美好生活寫照。
般若思緒萬千，沒注意的到盤蒙已經結束了例行的“觀天”，愉快地從冰泉裏取了一壺酒，睨了她一眼。“過來坐。”
般若上前一步，離他尚有不少距離。
你對為師不滿？”盤蒙眉心微蹙，雙手相扣，優雅得動人心弦。
“不敢。”
“沒有就好。”盤蒙微笑。
“不敢”與“沒有”之間的距離被他自動忽略。
“過來些，讓為師看看你……”他柔聲。
般若微怔。
“……帶回來的寶貝。”
她的拳頭緊了又松，連帶着藏在後背的傷口更痛了幾分。
“玉峰仙人的百煉靈爵。”她從懷裏摸出兩只巴掌大小的銅爵，朝盤蒙的方向送去。“師父要的第十八件法器在此。”
盤蒙一手勾着酒壺，一手取了靈爵把玩。
“聽聞百煉爵盛酒別有一番滋味，終于可以一試。”
原來自己以性命相博得來的法寶，不過只當個酒器。
般若很糾結。真的不能動手麽？不能麽？好想揍他。
盤蒙似渾然不覺，倒酒入爵。“玉峰那老頑固，可曾難為徒兒？”
“不曾。”般若垂下眼。
其實玉峰仙人脾性古怪，任憑般若好話說盡，他卻怎麽也不肯出讓靈爵。後來般若打聽到仙人種得一片瓊果，卻常被成群結隊的四頭毒烏偷吃，十分煩惱。
于是她在玉峰山上住了三個月，日夜不眠斬盡毒烏，總算打動了玉峰仙人那顆鐵石心腸。代價是背後一道毒傷，若加深幾分，怕是再也沒命回來。
當然，這樣的事，不必多說半句。若連這點苦頭也吃不得，怎配做盤蒙神君座下的大弟子？
“很好。”盤蒙将其中一只靈爵朝她推了推。“試試這酒。”
她捧起靈爵，學盤蒙的樣子一飲而盡。
“如何？”盤蒙擡眼看她，唇邊有淺淡的笑意。
“清甜醇美，有種特別的香氣。”般若頓了頓，總覺得他笑得不懷好意。“這是什麽酒？”
“玄龍之陽。”
“玄龍之陽？”般若疑惑。
“又名——”盤蒙笑意更深。“黑蛇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