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宣梧王

幾日後的黃昏,般若看見宣梧鳳王坐在白蓮階上,背影十分蕭條。白虎雪麟咬着尾巴蜷作一團躺在不遠處,大氣也不敢出。

盤蒙神君卦算之術從來準确無誤,現在連他也确定人間再沒有那女子的蹤跡,說明她已香消玉殒,也難怪鳳王惆悵至此。般若上前寬慰道:“凡人壽命短暫,生老病死乃是定數,宣梧王何必耿耿于懷?”

“小般若,你有所不知。”宣梧王望着碧水湖面,語調和緩。“是本王負了她。”

鳳王風流,五界皆知,負過的女子還少麽?般若暗自腹诽。

“那是二十年前,楚國有明君降世,本王循例與白澤神臨凡傳書,在都城長邺遇上了芳兒。”宣梧王回味往事,感慨連連。

下凡的風流鳳王與商賈之女芳兒偶遇,彼此鐘情,度過了幾日美好時光。後來鳳王頻頻下界與之幽會,情意日趨濃烈。鳳王本已打算接芳兒去雲上宮安置為妃妾,卻不想一場意外斷送了這場韻事。

鳳王受召,趕赴天界淨臺大宴,卻因誤飲了優昙酒大醉三天三夜。

天界一日,人間一年。他醒來時方知誤了事,急忙趕去人間,佳人卻已難覓蹤跡。芳兒的侍婢說自家小姐早已嫁去遠方,臨行時留下話說與他再不相見。

“本王向來心高氣傲,聽到這話雖有不甘卻也就此作罷。”宣梧王嘆息道:“前幾日天帝為本王賜婚,本王忽然很想在大婚前再見她一面。哪知找到當年那侍婢,她卻支支吾吾令本王生疑。後逼問之下,才知道當年芳兒根本沒有嫁人。她懷了本王的孩子,執意不肯落胎,被趕出家門不知去向。侍婢怕本王發怒,這才說了謊話。”

一個閨中小姐被趕出家門,孤苦伶仃,還懷着孩子,難怪早逝。般若憐惜這位剛烈癡情的芳兒姑娘,卻絲毫也不同情宣梧鳳王。

雖說他此刻懊悔自責,但若非他薄情,芳兒又怎會落到如斯田地?

閨閣女子最是看重貞潔,他卻令她珠胎暗結。從宣梧王的描述推測,芳兒根本就不知道鳳王的真實身份,否則也不至于被趕出家門不知所蹤。而宣梧王只是聽信了旁人的一面之詞便真的沒再尋她下落,芳兒泉下有知,想必也會痛心自己所托非人。

宣梧王懊悔,究竟有多少是為了芳兒,有多少是為了子嗣旁落?更別提這些年他的風流事跡遍布各界,從未停歇。他的鐘情,實在分量太輕。

般若看向宣梧王的眼神頓時多了分鄙棄。宣梧王察覺,怒道:“你竟敢用那種眼神看本王?!”

“宣梧王地位尊崇,怎會真心在乎一個凡間女子?”般若毫無懼色,冷言相諷。“凡間女子不比天上仙子,壽短福薄,受不起鳳王寵愛,望鳳王今後少來人界才好。”

宣梧王金眸厲色疾出,擡起右掌頓了頓又緩緩放下,閉上眼。

Advertisement

“也難怪你如此。本王愧對芳兒,奈何想補救也無從談起……”

般若心中一動。

“其實宣梧王想補救,也未必沒有辦法。”

宣梧王立刻轉向她。“何意?”

“凡人過世,必入輪回。事情已過去那麽久,想來芳兒姑娘已轉世投胎。”般若露出微笑。“宣梧王何不找到她的轉世,盡力補償?”

宣梧王茅塞頓開。“言之有理。”随即他皺眉:“難不成又要去求盤蒙?”

般若知道他擔憂。三根天命羽已被盤蒙拔了一根,再去求他怕是一根也剩不下。

“宣梧王不必擔憂。”她笑意莞爾。“我與臨谷鬼王有些交情,自可請鬼王相助找到芳兒姑娘的今生。”

宣梧王面露欣喜。“果真?”

“當然。不過,我也有一件小事,還望宣梧王相助。”

她靠近宣梧鳳王,低語了幾句。

宣梧王眉角一抽,臉色轉陰。“你該不會是跟你師父沆瀣一氣,故意來消遣本王的罷?”

般若正色。“般若守諾,衆人皆知。”

宣梧王臉色放晴,一片風光霁月。“好。這個忙本王幫了。”

宣梧王說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便精神抖擻地來找般若。

“本王昨晚去找盤蒙喝酒,總算不負所托。”他從袖中掏出一串烏黑的珠子。“小般若,你瞧瞧是不是這個?”

般若歡喜地接了過來。“正是。般若沒有看錯,此事果然只有宣梧王幫得上忙。”

“那是自然。”宣梧王自得仰首。“難道你不知道我鳳凰一族的特長?”

“鳳凰族的特長?”般若疑惑。“涅槃?”

宣梧王面容一僵。“涅槃是習性,不算長處。”

“總不會是偷盜吧?”般若小聲嘟囔。

宣梧王咬牙。“是鳳鳴。鳳鳴清音,震懾衆生。”

般若恍然大悟。“所以宣梧王是把師父震暈之後再拿了珠串出來?”

“正是。”

般若心生狐疑。照理說盤蒙不該那麽容易被這種手段糊弄過去……

“小般若,烏木珠你已經拿到了,可以幫本王的忙了罷?”

她将珠串收進懷中。“三日後,蒲龍谷鬼界入口見。”

取得烏木珠,成全了花尋春的心願。她也爽快,拿到珠串後立刻關了酒肆,去向不明。

青姬心腹大患一除,雙手送上銷魂鎖,第十九件神器到手。

般若将銷魂鎖送到琨井時,只見盤蒙神君左手攬袖,在桌前揮毫作畫。神君發絲如黛,鋪陳小半個桌面,恰恰擋住她的視線。

她不禁驚訝,跟随盤蒙這麽久,她從不知道他還有畫畫的愛好。

盤蒙只看了眼銷魂鎖便将它擱到一旁,似心無旁骛毫不在意。

“畫能靜心。”盤蒙忽然開口。“想當初,為師被譽為天界風雅男神之首,靠的就是這手妙筆丹青。”

般若不置可否,對此持保留态度。

“成了。”他目露欣喜,從容停筆起身。

“師父畫的是什麽?”般若好奇望去,只見一把女人用的團扇置于桌面。

盤蒙微微一笑,執起團扇搖了搖。“為師那把羽扇用久了有些膩味,所以換了一把,親自在上面作了畫。如何?”

般若定睛一看,巨雷轟頂。扇面上畫的是一對人首蛇身的男女,手臂相扶,蛇尾糾纏,似正交頸合歡。她死死地盯着扇面,心如擂鼓,腦中飛快運轉。

原來所謂的妙筆丹青,就是在團扇上畫春宮?!

盤蒙正等着她反應。這是場心理和臉皮的對戰,她若惱,那就輸了。

“挺漂亮。”般若勉強回了個微笑,打算轉開話題。“下一件神器是——”

盤蒙把團扇翻了個面。

世界突然安靜了。

團扇的背面,繪了一名婀娜的仕女,衣衫微敞露出香肩半抹,正攬鏡自照。仕女的容貌,與般若不差分毫。

般若呆若木雞。

“徒兒果然驚喜。”盤蒙欣慰道:“不枉為師一番苦心。”

半晌。般若閉上眼,又重新睜開,居然沒有發惱。常言道至悲無淚,怒極反笑,正是這個道理。她只是認真地看着盤蒙道:“師父,請別再戲弄徒兒。”

盤蒙也很認真地回答:“此乃閨房之樂。”

“閨房之樂,唯有夫妻可行。”

盤蒙目如星河,臉也不曾紅過一分。“天上地下,唯有徒兒最合我意。既然徒兒在乎名分,改做師娘也無不可。”

人至賤,則無敵。

“彼此相愛,方能做夫妻。”般若面無表情。“師父可喜歡徒兒?”

“當然。”

般若靜靜地望着他。“我跟昆侖寶環相比,師父更喜歡哪個?”

“這……”盤蒙凝眉,思索了一會兒。

“跟露華釀相比呢?”

“或許……”盤蒙選擇得十分艱難。“應該是你……”

果然。般若苦笑搖頭。“人間情愛,師父尚不明了。”

“徒兒倒很清楚。”盤蒙神色漸涼。

“師父忘了,徒兒是嫁過人的。”

“是妖。”盤蒙糾正。“為師記得。難不成徒兒還惦念着那只兔子?”

般若皺眉。“對我而言,白宴他是人。”

“沒想到為師還不及一只短命兔子。”盤蒙輕哼。

“師父!”般若有些惱火。“師父貴為神君受人敬重,與白宴的确并無可比。”

“敬重?”盤蒙冷笑。“徒兒的敬重,便是與外人聯合來偷自家師父的東西?”

般若心下一涼。他果然是知道的。

“徒兒為得神器,不得已而為之。”

“為何不直接問為師讨要,而是求助于外人?”

“直接要,師父會給麽?”

“……不會。”

同類推薦